扬之水 |  | 扬之水是赵丽雅的笔名。 昨夜西风凋碧树: 第一次见赵丽雅的时候,我才12岁,站在她家那幢白色别墅下面,周围是盛开的各种鲜花。我心里想:住在这样美丽房子里的女人,应该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穿着一袭白裙,长发披肩,袅袅娜娜,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走进楼门,我马上发现自己想错了,楼里面的装修保持着五六十年代的风格,暗红色木质地板,油漆已经有些剥落了,楼道里凌乱地摆着各种大小不一,式样各异的书柜,里面装满了书。迎面走来的赵丽雅更是让我大跌眼镜,身材瘦小的她,剪了个比男人还要短的寸头,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黄的白衬衫。 
那天她和爸爸谈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在心里一直纳闷,以她的经济状况和家庭环境,怎么会打扮得这样朴素呢?但是她那穿着白色衬衫瘦小的身影一直留在我脑海里。后来的若干年里,总是能从各种渠道听到她的一些消息,像出版新书啦、发表文章啦等等。 赵丽雅在学术界的声望日益高涨,从处女作《棔柿楼读书记》到后来的《脂麻通鉴》,再到前几年的《诗经名物新证》,一本本著作的相应问世。她渐渐被被列入京城“三大才女”之一,殊不知赵丽雅走到今天的境界,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在她正当求学年纪的时候,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只好进了王府井的一家百货商店,整日与西瓜打交道。早晨开车去拉,白天没事的时候还经常帮助售货员在柜台前叫卖,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七年。可是凭着对文学的热爱,她在工作的空闲,一头钻入书中,既看又写,逐渐小有成就。 
赵丽雅爱书在文化界是出了名的,张中行先生把她对书的热衷总结为“一多三快”:“一多是书的情况,尤其是新出版的,知道得多。以我常常借光的为例。一种是诹文时候提到某种古书,不知道有没有新整理的版本,要问她,她必答得很干脆,有,是什么,或没有。另一种,进一步,并知道某新书的销售情况,有些书,我就是靠她的博闻拿到手的。再说三快。一快是买书快。就我所知,她买,或代我买,都是急如星火,想到就上车,耽误吃饭也在所不惜。二快是读书快。只说使我大吃一惊的一次,是我的老朋友王泗原先生的两部大著,《古语文例释》和《楚辞校释》,艰深,共八十万字,一次她说,一直很忙,拿到而未能看,好容易得一天空闲,才读了一遍。老天爷!我是直到现在,只读了前一种,后一种就没有胆量开卷。三快是笔下快。单说我确知的一次,是求她介绍我的一本书,以期出版后不至于没有一个人买,她下午翻看了原稿,大概是想第二天动笔吧,不料头枕着而不能入睡,于是起来写,一气完稿。第二天清晨就送来,两千字,充满灵感和妙句。我不由得望天兴叹。”
| 在赵丽雅身上,找不到一点作为女性的兴趣爱好。不要说胭脂脂粉从来没买过,就是样式新颖的衣服也基本上没有穿过,经常穿一双比脚大很多的白色布鞋。朋友们不解,她说:“不是买的,是侄女送的。”赵丽雅十几年如一日地留着如男人般短的发型,理由只有一个:可以节省梳头的时间。她从来不逛商场,更不用说电影院和游乐场等娱乐场所。 衣带渐宽终不悔: 今年初夏,我听说她正在筹划一本名为《中国古典诗词名物考》的书,心里十分感兴趣,于是起了登门拜访的念头。还是那座白色别墅,仍然是油漆斑驳的暗红色地板,和十几年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加破旧了而已。赵丽雅仍然留着寸头,在一件陈旧的绒衣外面罩了件毛背心。 为了工作方便,她独自一人住在二楼的一个套间里,里屋是卧室,外屋是书房。我来到的时候,赵丽雅正在工作,床上、桌子上和窗台上,到处都是摊开的书和卡片。看见我来了,她不好意思地说:“屋里太乱了,我正在复印一些东西,你稍微等一下。”我连忙说没关系。 
她一面收拾着屋子一面和我攀谈:“我现在成天都在忙《中国古典诗词名物考》这本书,连插图我都自己做。”她把手里的图片展示给我看:“你看,这就是《金瓶梅》里所提到的女人头上戴的头面,是考古发现的。”她指点给我看:“这幅是玉的,这幅是金的,这幅是宝石的。” 谈到自己的书,赵丽雅的话就多了起来:“为了学习名物考证,我专门拜一位考古界的老先生为师,到现在为止,已经学了七年了。这本书里面文字有30万左右,我配了八百多副考古图片,读起来会更有意思。这些图片从挑选到扫描都是我自己干的,我不放心把它们交给美工。” 赵丽雅现在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作,一个月工资才1500元,因为没有本科学历,所以一直没有能评上高级职称。但是她对此丝毫不在乎,“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听老师讲课,愿意自己钻研,很多人都觉得自学会走弯路,但我就没有这种感觉”她说。 “我觉得现在自己很幸福”,她这样说:“因为我上班和下班都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她不习惯用电脑写作“对着电脑,我没有想写作的欲望。”所以,她的文章都是先在稿纸上写好后在敲进电脑里。 她的写字台上重重叠叠地打开着好几本书,地上、柜子里、椅子上满是各种各样的纸盒,里面装满了写满字的卡片。“每当我自己有了想法的时候,就记在卡片上。你别看这些纸盒杂乱无章,但是它们各有各的用途。”赵丽雅指点着纸盒说:“这几个里面装的是不太成熟的想法,那几个装的是已经经过了思考的想法……” 
她家中数量最多的家具就是书柜,几乎霸占了所有的地盘,但就是这样,也不够收纳每日递增的书籍,很多书柜由于放的书过多,木质板材已经被压变形了。“我这个买书的毛病是以前在资料室落下的”,她笑着说:“以前负责给单位买书,遇到自己喜欢的书,就假公济私地买回来。后来离开了,这个习惯却改不了了。有的时候,我为了写一篇2000字的文章,就会买上十几本书。” 陈四益对于她买书的癖好这样形容道:“她给我的印象是爱书成癖,好像天性就同书有缘。几乎每周要逛一次书店,洋装的、线装的,只要看得中,口袋里也掏得出钱,便买回去读。”
|  | 赵丽雅有一个在现代都市人眼里十分奇怪的特点——从来不看电视。“我就是不喜欢看,从家里有电视开始,就没看过。”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压抑不住笑着说:“那天,我在客厅里喝茶,偶尔瞟了几眼电视,就发现一处纰漏。电视剧里的狄仁杰竟然拿着一个扳指,可是扳指是清朝才有的饰物啊。” 生活中的她,远远没有了在学问里的如鱼得水,挥洒自如。她的朋友胡洪侠在文章里写道:“去年的秋天吧,上海子善兄和北京的赵丽雅(扬之水)经深圳去香港参加中文大学的一个颁奖典礼。赵丽雅没怎么出过门,方向感也差,陆灏兄专门打电话来,说是赵丽雅对江湖颇有些陌生,嘱我在深圳负责接送。我自然非常乐意,戏称扮一回‘护花使者’”。 
赵丽雅是个性情中人,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在香港见到心仪已久的才女林文月后,她激动地对朋友说:“我见到林文月,我终于见到林文月了。”朋友问她:“是不是很美?”她眉飞色舞地说:“太美丽了,没见过那么淡雅的美;太有风度了,气质真好。如今又美丽又有才华又有气质的才女太少了,我们这边都没有了,我要是男的,说什么我也要去追求她。” 我提出要给她拍照,赵丽雅死活不同意,说自己最不喜欢把自己的照片“示众”。和现在流行的书籍装帧设计不同,她所有的书籍上面都没有作者照片,作者介绍也只有寥寥几句。“我只想踏踏实实做学问,大家喜欢我的书,尽管去看书的内容好了,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长得什么样子呢?有一个外国读者非常欣赏钱钟书的《围城》,她到中国后想尽办法请求见钱钟书一面,钱钟书托人转告她:‘你吃了一个非常好吃的鸡蛋,用不着一定要见下这个蛋的母鸡吧。’我也就是这个意思”,赵丽雅笑着说。 我仗着父亲与她的交情,以晚辈撒娇赖皮的口吻请求她,但是一直和蔼开朗的她在这件事情始终不肯退步,最后只得作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起身告辞,她送我来到院子里。院子里的花园可能因为长期没有人料理,杂草丛生,在黄昏的映衬下,很有点儿“芳草萋萋”的意境,但是仍有美丽的花朵从草丛中探出鲜艳的花瓣。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咪叫着向我们走来,用身体亲昵地蹭着我的小腿。赵丽雅说这是一只流浪猫,现在寄居在这里。 回去的路上,天上渐渐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想她今夜又可以有“小楼听雨眠”的雅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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