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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语词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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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8 00:01: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语词十记》
文/东东枪

1.
曾和一位在大陆做广告文案工作的台湾姐姐聊天,谈起大家最初为何投身广告业。

她说,她年少时,在台湾,曾经亲见“新好男人”这个词如何从一则广告语,变为全社会的流行语,继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让社会观念、人们的价值观都因为这个词语的出现而有所改变。因此,她才决定投身这个行业,做起了copywriter。而从那时起,她的梦想之一,便是也能创作出“新好男人”这样,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的词句。

一个足够尖锐勇猛的词语,可以让坚不可摧的社会体系为之动摇么哪怕一点点么?一些这样的词语,可以引领一个时代的价值观和方向么?

瞻之于庙堂,“民主”、“自由”、“共和”、“开放”,乃至“和谐”,哪个都称得上是所在时代的核心构件;观之于市井,“雄起”、“忽悠”、“二奶”、“小三”、乃至“常回家看看”之类,无一不是世态与人心的映像,而又一同不懈地默默影响着人心与世态。

一个时代的价值观,或许本就是靠那时代所催生的、所拥有的语词来构建——很奇怪,似乎它们既是栽花的土壤,也是那土内生出的花。

2.
过江之鲫般蓬勃的新生语词,是快餐么?
是。

现在不是,也终究会是。生于时代也死于时代,速生者难免速朽。
时代变化多端,越来越快,语词也跟着变换更迭,日夜兼程——反倒往往是生活在这时代里的人们,不大跟得上语言的更新速度。

有相声演员至今还在舞台上将“哇塞”、“酷毙了”、“帅呆了”当做最新潮语言的代表,期盼着一说出口就能博得台下青年观众的共鸣,却只能引来众多看客的嘲笑。这种情况,与我姥姥每次要挽留我在她家多待一会儿时,还都会说“别走了,在这吃吧,咱炖肉!”如出一辙。

In与Out的分界,往往也只如姑娘与大嫂的差别——不过一夜而已。

3.
早年间冯巩的小品里曾从空间视角分析过词语的变迁趋势,结论是说人民群众用词造句一贯嫌贫爱富——什么地方经济发达,那个地方的词句语调也就马上同时流行起来。
这话虽是调侃,倒也并无半点屈枉。不是如此,英文也成不了全地球通行的世界语言,我国那些小明星们的舌头也不会集体变异成现在这个操性。

也不用分辨是语言贱还是人贱的问题,语言本也就是这么来的。
人往高处走,词儿往低处流。

林语堂多年用英文写作,却一生反对所谓中文的“西化句式”,认为是弱小民族的自卑,才导致盲从西方,文法混乱,让被动语式、进行时态、复数形式之类横行。

他从二三十岁写文章就提到这事儿,一直到七八十岁还在说。
没用。

4.
前些天曾看两位前辈在网上聊起“靠谱儿”这个词。
(插一句,“聊天”可以被“看”,十几年前想必要算病句,这也是语言变迁之一种。)

据他们的回忆,“靠谱儿”这词大约最早出现在十余年前的京城文艺圈中。
其时,电影界、文化界的各路角色汇聚一处时,提到某人某事,已经言必称“靠谱儿”、“不靠谱儿”,且俨然以熟练应用这个词语为“圈内人”的口头徽标了。

如此说来,这个词真正从圈内到民间,是颇用了几年时间的。可是,由北京到全国,显然却要快得多——网络之力,应该是居功至伟。

与此类似的是“丫”字。

1997年底或1998年初,我在距北京100余公里的天津读中学,其时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刚刚问世,从没到过北京的我在《小说月报》上读到该文,面对满篇的“丫”字一脸茫然,不知何解。问遍身边朋友,无人能答。

一个 “丫”字,在京城流传了不知多少年,传播范围不及100余公里外。
而现在,纵然是在距京城千万里的蛮荒之地,那些从没到过北京却熟练使用“丫”字的人恐怕也为数不少。否则网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丫来丫去的各地青年,也不会出现“我丫不是好惹的”、“这些家伙全丫是疯了”之类的新奇用法。

“丫”一上了网,就不是“丫”了。

5.
造字有“六书”,造词没有。但是,似乎多少也有些套路。

“错位”得算一个。简单地说,原有的词语、说法,在音、形上稍变,或以新元素替换旧元素,变幻出新奇的表达效果。好比说,“忙里偷闲”是老词儿,“忙里偷情”就别有一番情趣;都说成龙是“华人杰出代表”,但就有人说他是“滑人杰出代表”;“回头率”讲了好多年,如今就有人把它翻新,变成了“回床率”;“三分天注定”的下句,早已变成了“七分靠打扮”;而Romantic一直译为“罗曼蒂克”,改成“肉麻蒂克”岂不更好……

常见的还有“混搭”——“错位”是改,“混搭”是“造”。用诸多广告界前辈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讲,叫“旧元素新组合”——唱歌的赵老大(赵已然)曾在一篇自述中说自己是“从没有过工作,后以借钱为生……”;唱二人转的张涛曾在一次表演中说自己是江湖人称“床上小旋风”;我曾混搭出一句“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自我欣赏到如今;而网上更曾有人说出过“东施效颦不效娼”、“不自由毋宁死不要脸”等诸般妙语。

除此之外,“嫁接”、“缩放”,等等等等,各种招数仍在层出不穷着。

可惜,俏皮是容易的,但止于俏皮,是不够的。

6.
评书兼山东快书老艺人金文声(也是相声演员郭德纲在西河大鼓门内的师父)表演山东快书《武松赶会》时,曾提到女人可分几种——小的叫“闺女”、大了叫“姑娘”、结了婚嫁了人就是“娘们儿”、上了岁数就是“老太太”,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叫“娘们儿坯子”。

什么是“娘们儿坯子”?金老头儿操着满嘴山东话给解释了一遍——你说她是姑娘吧,其实已经是娘们儿了,你说他是娘们儿吧,可人家自己还说是姑娘……无以名之,只好名之曰“娘们儿坯子”。

广告从业者常说“insight”这个词儿,尤其在讨论某作品优劣时,常会提到这作品是否“有insight”。这词儿通常被译为“洞察”,精确地解释似乎颇有难度,据我理解,或可说成:能触及到他人早已存在心中却未必自知的某些体会,能说出他人早已想说而从未说出、可能也不知道怎么样说出的某一点微妙感受的东西,就是“有insight”的。

“娘们儿坯子”这样的词语,显然就有精确而有趣的“insight”蕴藏其中,而这种“insight”,恐怕就是让智慧从俏皮中脱颖而出的法宝。

7.
Insight不该是捏造的,不该是臆想的,不该是牵强的——往往是当现实溢出现有的话语系统时,新的表达也才应运而生。
是先有了一些用现有的词句“无以名之”的事物、姿态,才有了用以“名之”的新语词。

“名”得好的,能说出他人“心之所想,口未能及”之处,便有了流行的潜质——为什么“脑残”火速流传起来?因为谁都以为平日所见的很多人早在“脑残”这个词出现以前就已经是“脑残”了,非此不足以形容;郭德纲曾在博客里造了一个成语,叫“祖德不如”,纵然刻薄,但恐怕不少人(如我)看到这里,必有会心一笑;而网上不知何人说起的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结婚”更在轻飘飘一句戏言间道出人间多少情事辛酸……

而“名”得不好的,就算俏皮,也注定无人捧场——作为“语不惊人死不羞”的典型,我曾说过一个词叫“柏拉情儿”,系“柏拉图式情人”的简称,但造是造出来了,却基本没见到有人对这词有什么认同感。

为什么?后来想明白了——“情儿”而“柏拉”的,实在是太少了……

词不达意是表面问题,言不及义才是本质缺陷。

8.
看一位广告文案前辈在自己博客上谈及自己多年来造词造句之私家心得。

他是曾被称作“Slogan大王”的高手,所有作品中,被他“自认为不错”的只有两句,一句是如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我的地盘,听我的”,另一句是他为NEC写过的“想得到,做得到”。

“当文案那么多年,越写越觉得清楚比美丽更重要。这是个信息爆炸的社会,传达远比打动更能见效。而且说实话,打动人,越来越不容易了——就是忽悠人,也越来越难了。广告文案,文采是第二位的,通顺精炼才是第一位的。奥格威早就教育我们,慎用修辞,尽量简白。年纪越大,越觉得是至理名言。”
——他如是说。

我是广告业学徒,也是语词爱好者。我觉得,以上这前辈的话,在广告文案之外的领域,也都适用。

内容理应大于形式。俏皮永远不如洞察。
正如一句古希腊谚语说的那样——“紧打锣也当不了唱,烧热的锅台也当不了炕”。

9.
但也有的不只造词,而更造出一种全新的构词法。
远的如“零距离”,近的有“被自杀”,无不衍生出众多同族兄弟。

还有的干脆不造词,而造出一种句式来。

1980年代赖声川等人在台湾编演一出名为“那一夜,我们说相声”的舞台剧。这个剧名多年后传到祖国大陆,结果,直到现在,每年还有大量被命名为“那一夜,我们XXX”、“这一夜,我们XXX”的各类演出、活动,出现在公众视野。

马连良曾在京剧《赤壁之战》中“借东风”一场中唱了一句“一阵风,留下了千古绝唱”。后来这句唱词被章诒和用作回忆马连良的文章的题目,并因此发扬光大——从那之后,各路媒体上也突然多了不少“一XX,留下了XXXX”之类的标题。

而“XX可以说不”,以及近来蹿红的“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及“X的不是X,是寂寞”之类句式,也都应归入此类——都是一样瓶装百样酒,但这瓶似乎又不只是瓶,而是也有态度、也有个性、也有些说不好的滋味儿在里头。

一样瓶装百样酒。一样酒也可以百样瓶装。
或许,有时,形式亦内容?

10.
无论如何,我仍相信语词的力量。

我仍相信,只要人类仍是一种智慧而有趣的动物,就总有一些智慧而有趣的词句会不断出现,它们将一如既往地美好而有力——未必一言兴邦,却也刀刀见血,直指人心。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2-8 0:02:14编辑过]
发表于 2009-12-8 07:53:5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高兴看到这么“智慧而有趣”的语言学文章!谢谢欧阳版主的转贴!

哈哈,只是这个帖子好像更应该出现在语言学版块里的……

[em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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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8 11: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木兰晓芙在2009-12-8 7:53:50的发言:

很高兴看到这么“智慧而有趣”的语言学文章!谢谢欧阳版主的转贴!

哈哈,只是这个帖子好像更应该出现在语言学版块里的……

[em07]

呵呵,谢谢晓芙老师的肯定。

因为是我向东东枪师兄约稿,东东枪师兄给我这两篇稿子作为沃野的投稿,所以我就放在沃野专题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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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0 10: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知道了,谢谢欧阳版主!《沃野》的稿件的确是精品!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2-10 10:19:0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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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0 12:57:1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文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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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0 23:13:3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写得好。

“3.早年间冯巩的小品里曾从空间视角分析过词语的变迁趋势,结论是说人民群众用词造句一贯嫌贫爱富——什么地方经济发达,那个地方的词句语调也就马上同时流行起来。”

葛剑雄在一篇文章里也讨论过这一现象,但他分析得更全面。

“1997年底或1998年初,我在距北京100余公里的天津读中学,其时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刚刚问世,从没到过北京的我在《小说月报》上读到该文,面对满篇的“丫”字一脸茫然,不知何解。问遍身边朋友,无人能答。”

其实此前流行的王朔的小说里也出现过“丫”这个词,只是用的不多,也没有流行开来;

“6.评书兼山东快书老艺人金文声(也是相声演员郭德纲在西河大鼓门内的师父)表演山东快书《武松赶会》时……”

1998年秋我带几个学生到天津去玩,才在食品街旁边一家胡同茶馆里听过金老爷子说书,那时老爷子的声名还没几个人知道,茶馆里几张圆桌,三块钱一杯茶,可以听一下午。老爷子后来还用天津话说《基督山伯爵》,也是一绝,在网上应该可以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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