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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现代文明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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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1 02:29: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现代文明的原罪

 

 

1517年,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神甫十分怜悯那些在安的列斯群岛金矿里过非人生活、劳累至死的印第安人,他向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五世建议,运黑人去顶替,让黑人在安的列斯群岛金矿里过非人生活,劳累至死。”

                                                                                                                         

 ——博尔赫斯,《恶棍列传》

在人类现代文明那伪善的表面下,隐藏着一个事实:人类一直踏着生物的尸首前行,同类和异类的尸首。

人的智力始于牲畜的驯化和肉类的食用,肉类的巨大能量供给人类大脑以充分发展的强劲动力。到了现在,无数的牲畜被当作工业产品生产出来,大批地杀掉,摆上餐桌被人消化,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此时此刻,两河流域平原上的油井喷射着火焰;近五千万桶石油装在远洋货轮里,航行在大洋中;灯火蔓延数十公里的不夜城中车水马龙,吞吐着烟尘。这些亿万年前原始生物遗体的残留支撑着整个现代文明。石油的火焰中跳动着无数鹦鹉螺、菊石、鱼龙、金粉蕨、枝脉蕨的魂魄,在炽热中化作青烟升腾,萦绕在我们的头顶,它们与蓝藻用生命换来的大气纠缠在一起,被我们吸入,融为一体。

每个活人不仅身上背着上百个先人的灵魂,脚下还踩着过往和现在的无数生命。这怎能不成为一具沉重的十字架?叫文明也好,叫原罪也好,那些身后的和脚下的,“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那些听不见的呐喊始终梦魇一样攫取着活人的心神,决定着人类的宿命。

“一个民族当它还在压迫其他民族的时候,是不可能获得自由的”[1],一个人是这样,一个物种也是这样。对于人类社会,“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卑劣行径的奴隶”[2]。抽在牲畜身上的每一鞭,同样也会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条伤痕。“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阜,阜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3],这个奴役的链条远没有结束,就像在美国南部的种植园,奴隶主欺压奴隶愈甚,黑奴愈加残酷地折磨牲畜。只有当“生命(或至少是人)是不可奴役的”这一观念渗入每一个头脑,并且在历史的现实中充分的展开,自身的解放才会到来。否则,奴隶的形象在奴隶主身上的投射、奴役和被奴役的可能性,会始终像魔鬼在耳边的低语,与所有人纠缠不休。

且不必说被屠戮的动物承受怎样的痛苦(那些低级的头脑哪知道什么是痛苦,人们说,把活青蛙放在火上烤,那身躯的扭动抽搐只不过是它简单神经反射上的毫无意义的信号,至于一只昆虫,那么小的躯体中似乎根本容纳不下痛苦这种东西),毕竟人类自己的事情已经够让人头痛了。现代文明又是建立在人类自身怎样的痛苦之上的呢?当美洲大陆的种植园需要劳动力时,四百万非洲人就被装在罐头船里运过去,在船舱里大片的死去,剩下的有的在密西西比河畔一边做苦力,一边等待白人告诉他们的摩西现身拯救他们,有的在安第斯山的矿井里,有的每天背着数百磅的金块或煤在数百米深的矿井里爬进爬出。白人的状况也不见得更好,年轻的男女用在面包房中拿到的微薄薪水,去买自己亲手生产的掺了石灰的可口面包,期望仁慈的上帝让自己活过三十岁,还有那些雾都孤儿,六岁的小孩被人抱起来站在凳子上操作纺纱机器,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有些“剩余的人”被送到澳洲,有的被送到北美,在杀掉了当地所有的印第安人后,那里成了巨大的棉花、粮食等原料的产地。印第安老酋长特库姆塞在族人死光后,做出最悲愤的诅咒,泣血而死,但这似乎毫无用处,后来没有发生富有诗意的因果报应,因为“God bless America”,神只眷顾生存下来的强者,赎罪和良心是以后的事情。

既然我们的历史就是无数这样的过程,那么人成为人的奴隶,人成为机器的奴隶,似乎再正常不过。奴役和压迫的梦魇始终在头脑和历史的最深处支配着一切。耶稣替人类受罪,但是终究没有死,又活了过来,佛祖也终究没有投身喂虎,而是涅槃了,这沉重的原罪,仍然压在人的身上,迫使人继续疯狂地奴役着同类和自然。至于那种种好听的新花样,种种为压迫的辩护,实在令人发笑而且恐惧,令人耻于为人。

 

[1]恩格斯,《关于波兰的演说》

[2]马克思,《在<人民报>创刊纪念会上的演说》

[3]《左传·昭公七年》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2-11 2:38:21编辑过]
发表于 2009-12-11 12:37: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文章涉及了很多值得深思的话题,移到思想区里,有兴趣的朋友不妨一起来讨论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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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1 12:41:5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人类现代文明那伪善的表面下,隐藏着一个事实:人类一直踏着生物的尸首前行,同类和异类的尸首。

人的智力始于牲畜的驯化和肉类的食用,肉类的巨大能量供给人类大脑以充分发展的强劲动力。到了现在,无数的牲畜被当作工业产品生产出来,大批地杀掉,摆上餐桌被人消化,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有人曾经这样批评过动物保护主义者的“虚伪”,说他们对动物的同情和关怀,其实也是有选择的,真要是有蚊子落到他家婴儿的脑门上吸那么一点血,或者几只老鼠进入他家厨房想用那么两顿便饭,这些动物保护主义者的温情或博爱就会立刻消失。楼主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2-11 18:34:3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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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1 19:45:28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1517年,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神甫十分怜悯那些在安的列斯群岛金矿里过非人生活、劳累至死的印第安人,他向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五世建议,运黑人去顶替,让黑人在安的列斯群岛金矿里过非人生活,劳累至死。”

                                                                                                                         

 ——博尔赫斯,《恶棍列传》

历史地来看,德神甫的观点无疑是错误的,但是辩证地分析,却仍有很大的进步意义。起码他的怜悯与人性在不断地扩大,只要这种趋势继续下去,那么林肯的伟大演说必然指日可待,明煌他哥(一想到奥巴马的笑容就想到明煌兄了)的画像也一定会悬挂在白宫的一壁。就这层意义来说,动物保护主义者的可敬也在于此。那些诛心的言论逻辑上固然正确,事实上也大多成立,却难免过于苛察。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可言,否则,当动物主义者真得做到了他们的批评者所批评的那些事情的时候,估计批评者们又会嘲讽他们为何不是“植物主义”者,直至“自然主义”者了。想避免这种嘲讽的话,也就只有殉难的耶稣或者佛祖了吧。我们不能因为我们不是耶稣或者佛祖,那大家就在道德上一样而没有区别了。即使同是共产党员,除去那些害群之马不说,也还有优秀和普通之分。

与德神甫相反,那种表面上怀揣着普世道德,实际上却自作聪明并洋洋自得的连自己的同胞都不放过的人,比起德神甫这样的人更是龌龊许多。德神甫在进步的面前必遭历史的唾弃,但那些连自己同胞都不放过的人恐怕连被唾弃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上过进步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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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2 01:15:26 | 显示全部楼层

昼行君的第一句话就有问题:“在人类现代文明那伪善的表面下”。从逻辑上说,这是一个全称判断。按波普尔的理论,只要有一个反例即被证伪。如说“天鹅是白的”,只要有一只黑天鹅即被证伪,命题为假。人类现代文明有伪善的甚至黑暗的方面,起步的代价有时是罪恶,但文明整体上是不能否定的。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其生物本能就是争取自己的生存,文明的进步就属于这种性质。如果不是这样,那人类干脆不要存在了。另一方面,对其他物种(包括对穷人)的怜悯与同情,不也正是人类文明高度发展的表现吗?

所以,昼行君的核心观点是不能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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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2 10:25:16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一座文明的丰碑不同时也是一份野蛮暴力的实录。正如文明的记载没有摆脱野蛮,它由一个主人到另一个主人的流传方式也被暴力败坏了。因而历史唯物主义者总是尽可能切断自己同它们的联系。他把同历史保持一种格格不入的关系视为自己的使命。   

保罗·克利的《新天使》画的是一个天使看上去正要从他入神地注视地事物旁离去。他凝视着前方,他的嘴微张,他的翅膀展开了。人们就是这样描绘历史天使的。他的脸朝着过去。在我们认为是一连串事件的地方,他看到的是一场单一的灾难。这场灾难堆积着尸骸,将它们抛弃在他的面前。天使想停下来唤醒死者,把破碎的世界修补完整。可是从天堂吹来了一阵风暴,它猛烈地吹击着天使的翅膀,以至他再也无法把它们收拢。这风暴无可抗拒地把天使刮向他背对着的未来,而他面前的残垣断壁却越堆越高直逼天际。这场风暴就是我们所称的进步。

——瓦尔特·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

我的看法是,为“文明史”辩护总是很容易,因为我们自己不就正跟着历史一块“进步”嘛,由于同样的原因,理直气壮地讲述另一个故事总是很困难,除非有一天我们成了被“进步”抛下的人(我还不想说动物),而到那时,我充其量只是接受怜悯和施舍的倒霉蛋,倒霉蛋和可怜虫没法用自己的经历来说明这个社会不“文明”。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2-12 10:26:0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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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12 20:52:27 | 显示全部楼层

人是历史的产物(自然的和社会的历史),今天的人类文明也是一样。丰富的物质、棘手的问题,还有同情、义愤等高尚的感情,如刘虎先生所说,是现代文明的产物。仓廪实而知礼节,学生也深以为然。但在这里我并没有对现代文明作出道德上的判断,更不是探讨现代文明应不应当存在。而是试通过一点反思,撕去现代性过于美好的面纱,寻找未来的出路。

其实我的基本观点是,现代文明和“原罪”是同一的。正如在文中所说,没有对动物的奴役和屠戮,就没有人类身心的充分发展(吃掉的动物躯体促进的大脑的进化,没有这个过程,就没有后来反思这一过程的过程),就没有现代的人类(无论在体质和智力方面),没有对同类的残酷奴役和剥削,就没有发达的现代工业基础和物质生产能力(没有对奴隶的役使,没有对工人农民的剥削者一过程,就没有反思这一过程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类就是原罪,现代文明就是原罪。至于用“原罪”来形容这个历史过程和这一过程的结晶,只是因为作为这一历史过程的产物,我找不到能比“原罪”这一宗教词语更好地描述这一过程的词。只有这个词,能够体现出脱胎于现代文明的道德观念和其自身产生基础的矛盾。

在保留着人类幼年时期特征的印第安部落,猎人猎取动物之后,能够面对被自己杀死的生灵,挖出它的内脏,并对其报以充分的尊重,能够不浪费其躯体的任何部分。在这些古老的文明观念中,人和自然是非对立的,所以他们也能够更坦然地对待自己的痛苦或死亡。现代分工让人们不必直面自己的被自身压榨的屠戮和同类和异类,可能有人吃了一辈子鸡肉,但是从没见过杀鸡,穿了一辈子血汗工厂产的衣服,但从没见过被压榨的女工。所以一旦见到真相,难免激发同情心,白水先生所说的人们批评的那些虚伪的动物保护主义者之中有些这样的人吧。木耳君为德神甫的辩护有一定的道理,毕竟有同情心比没有要强。但是谁赋予了德神甫决定谁要受苦的权利呢?为什么他自己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还能做一些小事来获得良心、道德上的满足呢?为什么有的人基本的需要得不到满足,更不用说精神上的追求,却被德神甫们看做一钱不值呢?说到这,不禁想起鲁迅的话:苍蝇在东西上拉完屎,尚且不会回头笑话它脏。

在认定了人和原罪的统一性后,我想的就是怎样将它化为动力,改变人类的生存方式,改变人与自然的关系,改变人压迫人的现状。当前哥本哈根会议上,各国(尤其是发达国家)把这个为挽救人类前途的会议成功地变为了政客争利的舞台,变成了强国遏制弱国发展的战场,这就是我更加悲观了。现在不应该粉饰太平,毕竟,知耻而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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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2 21:07:37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木耳君为德神甫的辩护有一定的道理,毕竟有同情心比没有要强。但是谁赋予了德神甫决定谁要受苦的权利呢?为什么他自己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还能做一些小事来获得良心、道德上的满足呢?为什么有的人基本的需要得不到满足,更不用说精神上的追求,却被德神甫们看做一钱不值呢?说到这,不禁想起鲁迅的话:苍蝇在东西上拉完屎,尚且不会回头笑话它脏。

当前哥本哈根会议上,各国(尤其是发达国家)把这个为挽救人类前途的会议成功地变为了政客争利的舞台,变成了强国遏制弱国发展的战场,这就是我更加悲观了。现在不应该粉饰太平,毕竟,知耻而后勇。

    与其说我在为德神甫辩护,毋宁说我在控诉德神甫尤其是比他更加不堪的道貌岸然者,而我们的身边这种道貌岸然者很多很多。至于你后面发出的两个为什么,我的确看得不太明白,能否再解释下。鲁迅的那话也只能笑笑,丝毫没有可佐证的客观性可言,鲁迅怎么知道苍蝇怎么想的。

     哥本哈根会议的情况,最近一直颇为关注。从我浏览的信息来看,如果不算历史帐的话,发达国家承担了大部分的责任。主要发展中国家几乎没有承担绝对的减排,而是承担了相对的减排。昼行君评论的是弱国不应该减排呢,还是强国应该减排更多呢,抑或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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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2 21:42:5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首先要说的,却不是文章的观点。是写有关思想方面的原创文章,委实需要一份勇气,能放到坛子上和大家分享,更需要勇气,因此,尽管文章中上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论证也未见得很深入,但还是很感谢昼行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放到这里和大家一同讨论,铁西兄加的精品吧,我很赞成。

回过头来再说文章。资源的有限性和欲望的无限性是人类生存的两个基本事实,甚至可以说,这二者之间的矛盾蕴含了人类存在绝大部分的秘密。其实,包括人类在内的各个物种,飞禽走兽也好,花草树木也好,生存,保证物种延续都是一种本能,人类的文明并不是天然就存在的东西,原始人的生存与动植物没什么差别,文明是在人类生存本能的驱动下,与自然界其他物种的博弈后果,人类拥有的高级智能,与老虎拥有的尖牙利爪和超人体能一样,都可视为参与这场生存博弈的砝码。很遗憾,物种之间的生存博弈是没有正义与非正义可言的,武松不打死老虎,就得被老虎吃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武松打虎这个典型案例中,武松和老虎都没有善恶可言。

当然问题不止于此,在文明高度发展的今天,某些人类欲望,已经远远超越了生存博弈的范畴,在这样的语境之下,我想就很难再用虎师所说,以及我上面所说的生存本能去开脱了,比如,很简单的例子,你不吃熊掌不会怎样,更不可能会死,可熊要是没了熊掌就活不成了,这已经不是“逼不得已而为之”,而是“肆意妄为”了。

然而,人类毕竟要吃东西,要生存,所以满足正常生存的需要,却又算不得妄为了,就像和尚尼姑也得吃素一样,可植物不也是生命么?要是像某些极端自然保护主义者宣称的那样,人类真的就很难生存了,因为连餐风饮露都要杀死无数微生物的。

所以,回到一个基本命题,资源有限性与欲望的无限性之间的矛盾,要解决或者说缓解这一矛盾,一方面得合理分配资源,这样就有生产和消费的问题;另一方面也得把人类自身的欲望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冠冕堂皇地说,这是慈悲与公正,自私一点,这依然是为了人类的物种延续和长远利益。

当然,上面所说的,决不能囊括这一问题的全部,至少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未能解决,那就是怎么判别一种欲望是合理的,在某些情况下,绝非吃东西一样简单,这恐怕又是一个大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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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3 11:55:06 | 显示全部楼层

说说我的看法。文章背后的情怀是能读出来的(如铁西兄的回复),但读了之后就想,按照文章的逻辑,那么我们要反省的就不是现代文明的原罪的了,而是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有原罪,并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理解有误,文章里有些地方,似乎将使用资源和“原罪”这两者过于直接地等同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么,不但人类的存在是有“原罪”的,其它生物的存在,哪一种没有“原罪”?如果最终导向这样一个结论,那么就会使文章的批判最后刺向了虚空,使文章的思想力度被削弱。相比较而言,我更欣赏楼主谈村上春树的那一篇,那一篇思考的比较到位,也十分有力。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2-13 11:58:2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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