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史传与小说同属叙事作品。对比二者,可以发现许多共同之处。例如,小说使人物从生活原型上升到艺术典型,而历史作品中的人物也从生活素材(史料记载)成为了艺术形象。出现在《史记》中的项羽绝不仅是抽象的史料,而是多层次的、生动具体的悲剧人物。再如,其创作过程与艺术逻辑密不可分:小说建立在现实经验上,用虚构以突破所见所闻的局限,顺着创作逻辑编制故事。史传则须遥体人情、融入想象,用艺术逻辑将单个事实串联成完整的叙述。 历史叙事虽然不可避免地具有艺术性虚构,但史传与小说的区别也是很明显的。笔者认为,二者主要区别在于文体传统不同。 首先,中国古典白话小说有浓厚的“口头文学”色彩。“因文生事”中“生”一字,不仅强调虚构性,更强调兴发性,即“怎样讲故事更精彩”,含有一种类似于评述说唱的即兴表演成分,这使其创作、传播具有独特规律。首先,口头小说的情节必须有强烈吸引力,所以说者以丰富的想象,有意增加夸张、甚至是虚构成分以吸引听众。其次,当小说以口头文学的形式存在和流传时,一方面,说者不可能将听来的故事完整背下来,他可能只有一个情节梗概和主要细节,每一次讲述都需要“临场发挥”;另一方面,说者会根据听众的反应即兴更改故事具体内容。所以,由于“文”的流动性和生发性,小说的“事”会拥有一个不断流动的、“行进中”的框架。同样,固定为文本形式的小说,也有隐性的读者。这个隐性读者群也包括了作者自身。行文过程同时也是作者阅读自己的作品的过程,作者会以阅读快感为目的,随兴“削高补低”,通过叙述吸引、娱乐读者。小说的勃兴与市民阶级的壮大、文学的商业化密不可分。虽然也有道德教化的内容,但小说承载的功能主要是娱乐和消遣,因此文字追求趣味性。小说以市民阶级为主要受众,他们是“图个乐子”而不是来听人生哲理的。不管从作者还是读者角度,“猎奇”心理可以说都是第一位的。
“以文运事”,如前文所述,是历史学家用逻辑和叙事技巧,把破碎的事件连结成可理解的整体故事。虽然我国古代一直有着以一字寓褒贬、在历史著作中灌注作者强烈情感色彩的传统,但在历史作品的创作过程中仍是理性主导。历史叙事的建构自由度小,不可能像小说一样顺着笔性随意改动。史传具有“史诗距离”的阅读效果:描述一个远离现实的过去的世界。不同于小说塑造人物给读者以真实可触的印象。同样是记录许多生活琐事,《史记》意在阐明诸多历史事件背后的原因。比如在《李斯列传》开头记载了一件关于“厕中鼠”与“仓中鼠”的小事,集中反映出李斯苦于贫贱、贪恋富贵的价值观。这是他的前进动力,却也是他最终死于非命的祸根。《水浒》中也有通过琐事反映人物性格的笔法,但就其阅读效果而言,这些描写主要是起到了还原现实场景、吸引读者、创造艺术真实的效果。其原因在于,史传的写作承载的社会功能是很明显的——它不只是为了客观描述过去的人和事,而是向读者进行解释、劝导。作品重在揭示因果关系,以达到以史为鉴的目的。如司马迁所说“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另外,“因文生事”和“以文运事”孰高孰低,这一问题值得商榷。是否如金圣叹所言《水浒》更胜一筹呢?二者对叙述者的素质要求不一样。就建构自由度而言,小说当然比史传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小说创作可以顺作者的笔性尽情发挥。史传需要兼顾历史逻辑、事件合理性、各种人物的身份性格,确实是“吃苦事”;但是受史实限制、带着镣铐跳舞更需要高超的叙事技巧。
参考文献: 1.高小康:《重新认识中国传统“小说”概念的演变》,南京师大学报,2005年第2期 2.吴子林:《叙事:历史还是小说——金圣叹“以文运事”“因文生事”辨析》,浙江社会科学,2003年第1期 3.贾永雄:《“以文运事”及“因文生事”:史与诗之间的中国叙事学》,榆林高等专科学校学报,1999年第2期 4.白岚玲:《因文生事——论金圣叹的小说观》,明清小说研究,1999,第3期 5.刘宁:《<史记>叙事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6.倪浓水:《小说叙事研究》,群言出版社,2008 7.吴士余:《中国古典小说的文学叙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8.袁行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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