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贴一篇——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看人的不自由

远风

古典文学的现代意义  

                         ——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看人的不自由

                                                                                                                                           宋杨竹

   “
   孤灯夜下，我独自一人坐船舱，船舱里有我杜十娘，在等着我的郎。忽听窗外，有人叫杜十娘，手扶着窗栏四处望，怎不见我的郎啊。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如果你饿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面汤。郎君啊，你是不是冻得慌？你要是冻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衣裳啊……”这支名为《杜十娘》的歌曲，我打小就会唱。后来渐渐长大，对曲子里百转千回的柔情埋怨有了些许体会。再后来，我知道了杜十娘的故事。再后来，看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话本，我也像大多数人一样，为杜十娘悲愤过，惋惜过，伤感过。现在，除了哀和怒这样的情感之外，我看到的最多的却是人的不自由。

    先来看李甲。有人认为，他是一个虚伪自私，金钱至上的骗子；有人认为，懦弱无能，忘恩负义的叛徒。我所关注的则是李甲身上矛盾的特点。他的矛盾，是导致这个故事悲剧结局的关键因素，也是人世间所有悲剧的原因之所在。

李甲是一个“风流年少”的知识分子，在被杜十娘所吸引之后，一方面，希望与杜十娘终成眷属，长相厮守，另一方面又畏惧家父的严厉，不敢正大光明地携妻返乡。所以当居心叵测的纨绔子弟孙富提出以千金换十娘的建议后，李甲选择了接受，最后酿成悲剧。我们可以来揣测一下，当孙富在劝说李甲时候，李甲的内心活动是极其激烈的。他可能会想：不知道父亲会如何对待我？我身上没有钱，万一父亲一怒之下讲我逐出家门当如何是好？到时候成了贫困的浪荡子弟，手无缚鸡之力，与十娘一道成了贫贱夫妻，可不就没法维持生计，更无颜面见祖宗了吗？我与十娘虽然情投意合，可以她到底是青楼女子，以后亲戚朋友会怎么看，想必也不会援助我们吧？可是十娘对我一往情深，不断给我经济上的资助，叫我如何忍心割舍？这些一系列的内心急速闪过的念头，那一刻，在孙富直指内心深处的引导下，似乎像火山喷发一样，以势不可挡的形式统统闪现出来。这也许是李甲第一次跨过内心的“爱情”的藩篱，轰轰烈烈地为自己的利益沉思着，琢磨着。仿佛是孙富为自己拨开了密布的乌云，从而见到了通往光明的大道。纵观这些想法，综合起来就是四个方面的矛盾：伦理、钱财、美色、爱情。而这里面，爱情的分量是很小的。李甲最后选择了前两者，他宁愿辜负杜十娘一人，也不愿放弃眼前的钱财，以后的家业，自己的前途。更何况，美色以后还可以再找。在情与理的冲突中，李甲放弃了轻贱的情，而他没有考虑到，“情”在杜十娘看来是最宝贵的东西，在两个人极其迥异的抉择面前，必然有一场悲剧。

    再来看杜十娘。她“浑身雅艳，遍体娇香”只是“可怜一片无暇玉，误落风尘花柳中”。历经了六年的青楼生活，看透了公子王孙的逢场作戏，十娘只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双宿双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杜十娘的地位和环境的压迫下，在众多的男人中物色一个好人选，是唯一的出路。众多的男人中，她选择了谁呢？性格柔弱，忠厚志诚，而又风流倜傥，颇有家底的李甲公子。在故事的发展中我们看到杜十娘是颇有心思计谋的女子，所以她选择李公子也一定是经过综合考虑的。李公子这样的情况有两个好处：一来方便杜十娘管理，二来家门的名声还不错。正是因为一心想着美好的未来，十娘才会才后来事情的发展中摔得那么重，那么疼，以至于以死来句读。当昔日耳边甜言蜜语的心上人决意抛弃自己时，当自己的人生再度陷入到物质与美色的交易时，杜十娘感觉到，她被心上人欺骗了，被命运欺骗了，被人生欺骗了。此时此刻，一面是薄情负心汉，一面是淫贱浪荡子，夹在中间的弱女子，哪里有说话权？除了死，哪里还有拒绝的方式？杜十娘在追寻理想的过程中，已经到穷途末路之时，只有那悄声无言的江水，一如一汪黑暗的深渊，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时光如涛涛奔腾的江水，一路向东流。李甲的冲突和抉择在今天看来依然会让我们叹息，十娘的哀婉与悲痛仍会让我们扼腕。人都是有欲望的动物，在众多的欲望达不到平衡时，人的内心就会产生冲突，有了冲突，就必须要选择。以前我喜欢一句话：“人生就是由一个接一个的梦想串成的珠串。”现在不妨改为：“人生就是一由一个接一个的选择串成的珠串。”有人说，选择了就是自由的，我曾经也是那样地笃信这个观点。可是现在我认为即使有选择，也不代表有自由。因为有选择和无选择都是不自由的体现。如果一个人的眼前有两条路，他要选择一条，那么结局就是他只能走一条路。如果人类两条路都可以走，时间和空间可以交织，人在选择的同时也不选择，那才是自由。可是，现实中我们无法做到这一点，就像蚂蚁无法走出它的二维世界。李甲注定要在这个大千世界中两次三番地流泪，最终化为临终前窗外的一声夹在风中的叹息。有人说，李甲的泪就是无能、虚伪和自私，而我却看到了无奈，面对根深蒂固的前程观念的无奈，面对礼教的条条款款的无奈，面对金履步香阶的世俗梦想的无奈。如果，李甲不是李甲，而是我们身边的某一个人，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也不会为之惊异。有人说，十娘可以选择不死。而我觉得，十娘除了死，别无选择。因为十娘的理想与现实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鸿沟，是这道鸿沟让十娘香消玉殒，含恨终身。当故事发展到最后的高潮，杜十娘感到无力回天，带着深深的愤恨和抱负心理，她纵身跳江。或许，她当时就感觉得到了个人的不自由，无论人怎样步步为营，还是挣不脱命运的篱笆。人的这一生，总要面临不计其数的选择，总是要跟自己斗争的。作为一个男人，在追逐自己的事业的时候，要不要兼顾家庭，怎么分配时间，都是选择。作为一个女人，应当追逐儿时的梦想，海角天涯去流浪，还是屈服于世俗做了平庸男人的新娘，齐眉举案，这都是冲突。电影《海上钢琴师》中与社会格格不入的钢琴家，是走下甲板，融入城市，还是禁锢在轮船之上，保持单纯，这都是人的不自由。

    叔本华说，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这二者之间像钟摆一样摆来摆去，当你需要为生存而劳作时，你是痛苦的；当你的基本需求满足之后，你会感到无聊。这大概又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到的人的不自由。不过，我们为何不像尼采一样，满怀期望地在悲剧的人生舞台上上演华丽的篇章。丘吉尔给人定义了三种死法，愁死，累死，闲死。为了不让自己闲死，我们或许应该珍惜人的不自由。因为，正是因为有了不自由，我们才能体会夹杂在其间的微小自由的幸福滋味。担心跌下来的飞翔，也许最是可贵。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6-11 11:19:35编辑过]

木耳

何如处事无心。。。

豆豉

挥霍无度的公子哥，本就不靠谱，杜十娘看走眼了，不该选他。

不幸选了他，那就坦诚一点吧，箱子交给他，让他心里对未来有个比较清楚的底。贫困潦倒地拥有“爱情”（不确定他们之间是不是真的爱情），以此考验花钱流水的阔少爷，赌注是生命。那还不是必输么？

木兰晓芙

整篇文章写得好呀！最后一段更是合理地升华；才情横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