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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字] [原创]读《源》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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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7 19: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译本

 

对一般读者而言,译本就是全部。对《源氏物语》而言,我还不能算一般读者,因为多少懂点日语,多少学过点古典文法,所以当初曾尝试阅读原文,结果第一段就花了近一个小时,我想这已经不是阅读文学作品了,从此对阅读原文不抱希望。

那么现代日语译本呢?很遗憾,还没有阅读的机缘。臆想一下,如果有可能,最想看的是与谢野晶子和谷崎润一郎的译本,虽然很多人认为园地文子的译本好。作为诗人的与谢野晶子,在诗中表达情感是如此放肆大胆,即使在那样一个狂飙突进的时代也让人咂舌,那么对待这样一部古典,她将作何处理呢?顺便说一句,那真是一个敢想敢做的时代啊,作家有岛武郎和波多野秋子的情死事件曾轰动一时,那个给很多孩子写过童话的作家为什么要自杀?这个问题连周作人也想不明白。渡边淳一在《失乐园》里写到,上吊自杀的两人被发现时已变成“两条蛆虫的瀑布”,这样的描写令我印象深刻。而另一位译者谷崎润一郎,小说《恶魔》里的描写也很变态,不过《细雪》里的女性却又是那样优雅,可能正是受《源氏物语》的影响吧。作家翻译的文本,有更多主观的投射,这是我向往这些译本的原因。

《源氏物语》的中文译本粗略算来已有10个左右,这不免让人心惊,有哪部世界名著有如此多同一语言的译本呢?不过10个中译本中,至少有4个是可疑的,也就是说它们不过是丰译本的改写,另外的译本有的是节译,有的是合译,还有的是学者型的翻译。所以真正算起来,重要的译本仍然要数丰子恺和林文月。

我也没看过林文月的译本,却看过很多关于两个译本的比较,我看很多人的言下之意是捧林而贬丰。最近重看丰译本,还是不由自主地爱上它的语言,看看这段话吧:

“时值早春,日丽风和;春云叆叇,做冷欺花,教人等候花开,好不心焦!就中梅花得春最早,枝头已微露笑容,逗人注目。门廊前红梅一树,争先开放,已经着了颜色。”

周作人说丰子恺译得像“茶馆说书”,这哪是“茶馆说书”啊。另外,小说有很多涉及佛教、音乐、绘画的地方,想到丰子恺先生在这些方面的修养,就感觉很放心。曾经将原文与丰译本进行过简单对照,发现与原文相比,丰译本多了很多内容,没办法,诚如先生所说:“原本文字古雅简朴,有似我国《论语》、《檀弓》,因此不宜全用现代白话文翻译。”所以丰先生用了很多成语和四字熟语,要知道汉语里的这些成语就如压缩饼干,里面本身就浓缩了很多内容。另外,原文中的一句有时只说半句,省略的内容译者为了让大家理解都给补足了。

国学家贺茂真渊曾说:“汉诗的一句比和歌一首的内容还多。”原文有近800首和歌,和歌的翻译也是个大问题。丰译本一般译成五言四句或七言二句,整齐是整齐,有人觉得不像和歌,感觉是汉诗。而林译本处理成“楚骚体”,参差兼有古意。不过从中国人的审美角度来说,还是五七言看着顺眼,当然不可能真正按和歌“五七五七七”的节拍来译,那样意思就多得太多了。

大学时没读完这部小说,那时只觉得平淡如水,没什么激烈的情节,再说,小说里尽写一个男人成天干些寻花问柳、偷香窃玉的勾当,在当时的我看来,也觉得不可接受吧。

如今再看,却常有步步生莲的感觉。由于没有大块的时间,照例没看完,不过正如一位同事所说:“《源氏物语》是你在任何时侯拿起来,任何地方开始看,都能看进去的书。”于是,有时间就乱翻几页,经常会遇到打动我的地方,我想这里面一半也要归功于译本的语言。因此,现在所有的阅读和感想都以丰子恺的《源氏物语》译本为基础。

发表于 2011-6-17 19:36:53 | 显示全部楼层
读丰子恺的选段,口齿生香。看斋主的文章,满目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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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7 23:08: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没看过《源氏物语》。不过老师说的译本的重要,我现在迷《蒙面骑士》都迷了心窍,大概也有相当部分归功于译本的语言,真是好。

且完全是现代汉语的美。在此分享一段:

“此时,暴风雨片刻间止息。蟋蟀借着这短暂的宁静归来为黎明而歌吟。但黑云的斗篷仍笼罩着天空的大部。雨积蓄着,尽管地上的池塘已告爆满。夜以自己的言辞铺陈出遭遗忘的故事。这是底层故事的时刻,弱小者的时刻。”

呵呵这样的语言风格我真是喜欢呀。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6-17 23:08:5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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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8 00: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木耳在2011-6-17 19:36:53的发言:
读丰子恺的选段,口齿生香。看斋主的文章,满目莲花。

丰先生当得起,折杀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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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8 00:11:39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行香子在2011-6-17 23:08:28的发言:

我还没看过《源氏物语》。不过老师说的译本的重要,我现在迷《蒙面骑士》都迷了心窍,大概也有相当部分归功于译本的语言,真是好。

且完全是现代汉语的美。在此分享一段:

“此时,暴风雨片刻间止息。蟋蟀借着这短暂的宁静归来为黎明而歌吟。但黑云的斗篷仍笼罩着天空的大部。雨积蓄着,尽管地上的池塘已告爆满。夜以自己的言辞铺陈出遭遗忘的故事。这是底层故事的时刻,弱小者的时刻。”

呵呵这样的语言风格我真是喜欢呀。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6-17 23:08:57编辑过]

不拖沓,很饱满,确实很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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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8 21: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还要继续往下写,期待啊。

为啥周作人没有翻译《源氏物语》呢?他要能完成这件功德多好啊。

再有不解的是:《源》的古典日语与现代日语差别很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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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9 09: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斋主的札记写得好!从大学到现在,从“不可接受的勾当”到“步步生莲的美感”,《源》给你的感觉,可谓天翻地覆!这个变化的过程,也很值得回味、感慨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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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20 00:0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源氏物语》我读过,或者说尝试读过,读了一章就再也读不下去了,这一章到现在也毫无印象了。我认为读此书10分钟没睡过去的都是牛人,呵呵!当然我读的是中译本,最头疼的是几乎每句都没主语,不明白到底谁跟谁做了什么事,只好自叹弱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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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22 14:02:4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服饰

 

《源氏物语》写人,很少直接描写外貌,多从服饰写起。《末摘花》章有这样一句:“古代小说中,总是先描写人的服装。”

不过,《源氏物语》里没有“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裉袄”、“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之类的描写,也没有“青缎掐牙背心”、“撒花绫裤”一类的说法。它的衣裳华美,完全是另一幅光景。据说平安时代最奢华的穿着,是所谓“十二单衣”。“十二单衣”并不是将十二件衣服简单套在身上,而是件件衣服经过衣料、颜色的精心搭配,透过裙裾、袖口显示层次。当然,一般不会真的穿到十二层,中间专有的“五衣”,后来也简化到仅在袖口显示层次。

《源氏物语》的穿衣,首先是地位的象征。书中源氏通常穿着各色时髦的常礼服,带子随意系着,以示他的潇洒不拘。不过被邀请去政敌右大臣家赴花宴的那天,居然打扮直至日暮,“身穿一件白地彩纹中国薄绸常礼服,里面衬一件淡紫色衬袍,拖着极长的后裾。”首先中国薄绸是要说明衣料之名贵。(顺便说一句,看《源氏物语》最让人暗爽的是,几乎所有的奢侈品都来自中国,衣料、薰香、纸张乃至家具,而音乐、舞蹈、诗文也是以中国的流行作为风向标,白居易的诗引用之多就不必说了。)后裾越长表示地位越高,所以这源氏分明是示威去的,难怪大家看得肃然起敬。另外这天赏花的侍女聚在帘前,故意把衣袖裙裾露出帘外,这是她们展示性感的方式。不过在源氏看来只觉得粗俗,“让他想起藤壶院的斯文典雅,觉得毕竟与众不同”。

穿衣当然也要讲究品位。末摘花的潦倒可笑,除了长相外,最主要的就是衣装无品,源氏初见她时,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淡红夹衫,外罩一件旧得发黑的紫色褂子,再披一件黑貂皮袄,全然不是青年女子的打扮。源氏可怜她,“把别人送他的衣服一套,再加淡紫色花绫衫子一件,以及棣棠色衫子等种种衣服,装在前日小姐送来的衣箱里,教大辅命妇拿去送给她。”后来有一天,源氏觉得她怎么打扮入流了呢?原来她把他送的一箱衣服全穿上了。

穿衣也是性格的隐喻。源氏在纪伊守家中避凶时,灯下窥见两位女眷弈棋,其中一人“穿着一件深紫色的花绸衫,上面罩的衣服不大看得清楚,头面纤细,身材小巧,姿态十分淡雅。颜面常常掩映躲闪,连对面的人也不能分明看到。两手瘦削,时时藏进衣袖里。”这便是空蝉。这段描写无疑显示了她端严的性格,在第一次毫不知情、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源氏占了便宜后,第二次求欢她就偷偷溜掉了,只留下一袭蝉衣,“空蝉”的名字也由此而来。渡边淳一认为,空蝉是用拒绝来昭示自我的存在。还认为,空蝉其实是紫式部的化身。先不说空蝉在整部小说中的特殊地位,我之所以认同后面这句话,也和穿衣有关,空蝉穿的紫色,不但是流行色,是贵族的颜色,更是紫式部偏爱的颜色。

小说同时还描写了与空蝉相对而坐的继女轩端荻的装束:“这人穿着一件白色薄绢衫,上面随随便便地披着一件紫红色礼服,腰里束着红色裙带,裙带以上的胸脯完全露出,样子落拓不拘。”这样的打扮,连源氏也觉得不免轻薄了些。

《玉鬘》章里著名的元旦“赠衣”一节,堪比《三国演义》的“分香”。源氏送给众姬妾及女儿的衣服经过了精心挑选,自然也符合各自的性格气质。首先,“送紫姬的是红梅浮织纹样上衣和淡紫色礼服,以及最优美的流行色彩的衬袍”,那时候樱花还没有成为国花,红梅还是顶受欢迎和尊贵的花,所以“红梅纹样”和“淡紫色”无疑是最流行的纹样和色彩,这就可见紫姬的地位;

 “送明石小女公子的是白里红面的常礼服,再添一件表里皆鲜红色的衫子”,这个源氏唯一的宝贝女儿,是被寄予了厚望的、将来要做皇后的女孩,挑选的颜色也是符合孩子气质的喜庆热闹;

“送花散里的是海景纹样的淡宝蓝色外衣——织工极好,但不甚惹目,——和表里皆深红色的女衫。”这颜色和花散里冲淡温和的性格很符合;

“送玉鬘的是鲜红色外衣和棣棠色常礼服。”书中有一处用重瓣棣棠来比喻玉鬘,这衣服配得上她那明媚娇艳的美,而紫姬在心里推断玉鬘的容貌,觉得可能缺乏优雅之趣。

“送末摘花的衣服:白面绿里的外衣,上面织着散乱而雅致的藤蔓花纹,非常优美。”末摘花的容貌和这衣服并不相称,源氏在心里微笑;

“送明石姬的是梅花折枝及飞舞鸟蝶纹样的白色中国式礼服,和鲜艳的浓紫色衬袍。”明石姬的高洁,不用说很适合白色,好像她也很喜欢白色,紫姬由此推想明石姬气度高傲,心中有些不快。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式礼服”这几个字。明石姬看不出是明显的“哈唐族”,只是“新菜续”章写她的女儿明石女御的女童“穿的是青色外衣、暗红色汗袗,外缀中国绫绸裙子,中间又加棣棠色中国绫罗衬衣”,好像有点“哈唐”的意思。我的理解,由于“唐装”是奢侈品,所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是显示明石家的经济实力。明石姬的父亲明石入道是地方官,地位卑微,真的很有钱么?在书中还真找到一处,说明石道人的领地甚多,有的在海边,有的在山脚。“为今世生活,则有良田沃土,秋收稻谷;为晚年安乐,则有仓廪无数,积蓄丰富。一年四季,都有种种设备,可以安乐度日。”所以他从京都请得起高级保姆来教养女儿,所以他怕女儿到二条院受委屈,专门在京都装修一处别墅给她住,所以源氏去见明石姬:“打扮得特别讲究:身穿表白里红的常礼服,里面是色泽华丽的衬衣,衣香熏得十分浓烈”,一般人都认为是明石入道费尽心机上赶着要把女儿嫁给源氏,这么看来这里面有着神话中就有记载的“取婿婚”痕迹,即贵族娶地方官的女儿是为了获取领地和经济支持。看来,穿衣也是政治学啊。

最后,“送尼姑空蝉的是青灰色外衣,非常优雅,再从源氏自己的服装中选出一件栀子花色衫子,又加一件淡红色女衫。”空蝉这时已经出家,青灰色很贴合空蝉的身份,不过从源氏自己的服装中选出一件栀子花色衫子,这样的描写真是暧昧,看来即使空蝉出家了,源氏也还是无法忘怀她。

侍女的打扮也很有特点,这里不多说了,无非是要显示主人的品位和实力。张爱玲也是写衣服的高手,拿她的一段话作结吧:“日本花布,一件就是一幅图画。买回家来,没交给裁缝之前我常常几次三番拿出来鉴赏:棕榈树的叶子半掩在缅甸的小庙,雨纷纷的,在红棕色的热带;初夏的池塘,水上结了一层绿膜,漂着浮萍和断梗的紫的白的丁香,仿佛应当填入‘哀江南’的小令里;还有一件,题材是‘雨中花’,白底子上,阴戚的紫色的大花,水滴滴的。”“看到了而没买成的我也记得。有一种橄榄绿的暗色绸,上面掠过大的黑影,满蓄着风雷。还有一种丝质的日本料子,淡湖色,闪着木纹,水纹;每隔一段路,水上漂着两朵茶碗大的梅花,铁画银钩,像中世纪礼拜堂里的五彩玻璃窗画,红玻璃上嵌着沉重的铁质沿边。”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6-22 14:08:0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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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22 14: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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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古小即在2011-6-18 21:22:14的发言:

看来还要继续往下写,期待啊。

为啥周作人没有翻译《源氏物语》呢?他要能完成这件功德多好啊。

再有不解的是:《源》的古典日语与现代日语差别很大么?

我很后悔,我给自己挖了一大坑,结果写着写着就发现不容易,不是自己想要的感觉。所以哪天我就弃坑而逃了。

周作人为啥没有翻译《源氏物语》我也不清楚,好像那时谁翻译什么是当作政治任务领的,周作人白话文和小品写得好,《枕草子》和《浮世澡堂》更适合他吧。

古典日语和现代日语的差别,就像文言和白话的区别,日本言文一致运动后,许多人也看不懂古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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