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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 史] [转帖]严蕊故事的变迁(古史新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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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7 23: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严蕊故事的变迁(古史新辨)

      鲁迅先生在杂文里曾挖苦朱熹,说他这个大儒是讲“恕”道的,然而却不能不让无告的官妓吃板子。这个官妓指的是严蕊,《二刻拍案惊奇》中的《硬勘案大儒争闲气 甘受刑侠女著芳名》这回书,就是写她的事。其实,鲁迅先生在这件事上过于相信小说的编造,今天似乎应该替朱老夫子说几句公道话,做一做翻案文章的。
   历史上的严蕊是实有其人的。关于这个台州营妓受杖(应该是捱荆条抽打,不是鲁迅说的吃板子)的事,唯一的第一手史料,是《朱文正公(也就是朱熹)全集》中收录的朱熹参劾唐与正(字仲友)的六个折子中提到的她的事,以及奏折中摘引的她在台州和绍兴两地司理院受审时的口供。
   基本事实是:因为天灾,皇帝请朱熹出山做浙东赈灾和恢复农业生产的提举使,他在巡察途中,遇到台州(即天台)外逃的灾民,向他倾诉唐太守的劣绩,他才赶到台州查办唐与正,向朝廷上奏本要罢唐的官的。他参唐与正不法的事很多,有刻剥百姓、搜括民财、贪污公库、受赃枉法、生活腐化等,不过这都是当时官场的通病,唐与正也并不比别的官坏多少,加上他和朝中宰相是姻亲,所以朱熹连上六本也告不到唐与正,最后这个迂老夫子急眼要辞官,皇帝要照顾他的面子,也不过把唐与正平调到别处做官而已。
   严蕊确实是唐最宠爱的官妓,经常出入唐的内宅,还和别的官妓一起侍侯唐与正洗澡。受审时自已供认不止一次和唐xx(供状上作“逾滥”)。唐要收他作妾,所以用太守的职权准许她脱籍。叫她到外地去住。可是唐与正要升任江西提刑使了,怕严蕊真的脱了乐籍不跟他去江西,所以并不给她在妓乐司衙门正式办脱籍手续。朱熹参唐的不法之事之一是滥用职权,私放官妓。而严蕊在没办正式手续的情况下,以台州官奴的身份到外地居住,如按“逃亡律”治罪要判徒刑。就算事出有因,最轻也要按“浮浪律”判“杖八十”。所以严蕊从黄岩捉回台州,不必审问,至少就是杖罪。这完全是唐与正害她的。朱熹在台州调查唐案时,唐与正虽已停职,势力还很大,一直刮翻案风。司理院衙门要对严蕊决杖,其实是借此打击唐党的气焰。唐昕说严蕊要受杖,竟派手下的打手到司理院去抢人。没抢到严蕊,却更使严蕊非捱打不可了。这就是严蕊第一次受杖。
   当时唐案涉及人犯很多,朱熹要进一步查唐的问题,认为在台州受唐党的干扰,所以把一干人犯都送到绍兴司理院再审。并不只是严蕊解去绍兴,单是妓女就有沈芳、王静、张婵等好几个。在绍兴严蕊又供了恃宠干涉公事,替人说情收人财物等事。但在绍兴再审出的事加在一起也没有告到唐与正,倒是严蕊这样的涉案人员,到结案时少不得还要因为犯了“不应律“等罪名,又受一次杖刑。而且至少是“杖四十”。这就是严蕊在二月之间一连受到两次杖刑的实际情况。
  南宋时记载这件事最早的笔记小说是洪迈的《夷坚志》,也是最接近事实的记载,现在抄录如下:
  
   湖州吴秀才女,慧而能诗词,貌美而贫,为富民所据.或投郡诉其奸情,王龟龄为太守。逮系司理狱,既伏罪,且受徒刑。郡僚相与诣理院狱观之,乃具酒,引使至席,风格倾一座。遂命脱枷待饮,谕之曰:“知汝能长句,宜以一章自咏,当宛转白侍制为汝解脱,不然危矣,”女即请题,时冬末雪消,春日且至,命道此景作《长相思》,提笔立成,曰:“烟霏霏,雨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诸客赏叹,为之尽欢。明日以告王公,言其冤。王淳直不疑人欺,亟使释放。其后无人肯礼娶,周介卿石之子买以为妾,名曰淑姬。
   台州官妓严蕊,尤有才思而通书,究达今古。唐与正为守,颇属目。朱元晦提举浙东,按部发其事,捕蕊下狱,杖其背,犹以为伍佰行杖轻。复押至会稽,再论决。蕊堕酷刑,而系乐籍如故。岳商鲫霖提点刑狱,因疏决至台,蕊陈状乞自便。岳令作词,应声口占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在时,总是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岳即判从良。
  
  
   洪迈把那个家贫而做富家子小姘的吴秀才女和严蕊合在一条里写,显然认为严蕊并不冰清玉洁,也不是什么“侠女”。只是因为她俩都能写很好的词,才摆脱了悲惨的遭遇。洪迈的记载很简略,有容易引起误解的地方。比如说“杖其背。犹以为伍佰行杖轻”都没有主语,很像是朱熹就是主语。其实宋朝法制,审理和处决犯人是各地司理院的事,台州当时是一个姓吴的通判(积极倒唐的)主管此事。以朱熹的地位和身份,根本不可能坐堂审问一个妓女,或是亲自监临光背裸臀的女犯捱荆条。又比如把“复押至会稽,再论决”和上文连读,很像是因为第一次打得轻了,才发到绍兴再打一遍。其实“罪不重科”是各朝法律的通则,严蕊到绍兴又受杖,是因为她还犯了别的罪。只是一个柔弱的年轻女子在不到两个月就两次受同样的肉体刑罚,的确称得上“酷刑”。
   还要强调的是,那首“不是爱风尘”的词,据严蕊在受审时交代,其实是唐与正的一个亲戚高宣教替她做的。古时的文人常常代妓女写诗作词,借她们的美貌和名气得到流传。所以不必说严蕊是剽窃。倒是她把高宣教在她要到黄岩去暂住前替她做的词,用在岳霖要给她脱籍之际,确实比较应景,真是才思敏捷得很。
   不过,因为朱熹毕竟没有告倒唐与正,而且唐与正在官场上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坏名声,倒是朱熹不久以后就辞了官又回山里教书了,所以当时朱熹为什么要告唐与正,在人们传说中就越说越离奇,迂夫子的为民请命之举,最后竟落得个“秀才争闲气”的评价。而严蕊这个很出名的妓女(她曾是台州的“都行首”,也就是头牌妓女),确确实实捱了两顿毒打,却是很多人都会挤到司理院大堂前参观,很快就成为不胫而走的谈资。于是就附会出不同的传说。到南宋晚期周密写《齐东野语》时,他记录的从“天台故家”听来的故事,就和《二刻拍案惊奇》中的差不多了。——严蕊成了保全唐与正名声的“侠女”。
   朱熹在南宋并没有多高的威望,是元朝皇帝为了笼络汉人才捧起来的。捧高了,老百姓就有逆反心理,这就是《二刻拍案惊奇》里把朱熹越描越丑的群众基础。像把审问严蕊的绍兴太守编造为朱熹的门生,叫南宋的严蕊受明朝才流行的拶指和夹棍拷问,都是无中生有的。
   严蕊是实有其人的,不知道苏三是不是真的也有其人。她们都出现在《二言三拍》中,但是苏三后来红得不得了,几乎没有一种地方戏里没有苏三的曲目,“苏三起解”和“三堂会审”几乎人人会哼几句。到现在,还有电视连续剧拍出来。恐怕除了别的原因,民众普遍潜在的喜欢看俏丽的小妓女受刑虐之苦,是很起作用的。严蕊却没有苏三走红,我想这恐怕尊孔的传统意识不允许把丑化朱熹的故事搬上舞台之故。要不然,洪洞县现在还有相传是苏三住过的死囚牢,天台人怎么会忘了给严蕊造几个旅游景点呢。
   不过严蕊毕竟还是幸运的。她虽然被唐与正害得受了酷刑,要赤裸着如花似玉的娇躯,匍伏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香肌雪肤受那无情荆条的反复摧残。但她在老百姓中被美化为“侠女”,终于芳名永驻人世。而同样也要赤身裸体爬在青砖地上捱荆条的王静、沈芳、张婵……呢?可怜“芳名”,还有几人知?
 楼主| 发表于 2011-7-27 23: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理学在我眼里,原本是面目可憎的,这面目可憎的来源,想想可能是那句“存天理,灭人欲”,可能是从小所受教育中有关封建卫道士对劳动人民的迫害,可能是所谓“以理杀人”。

后来慢慢了解宋代理学,却发现它是中国到目前为止最有体系、最具思辨性的哲学,完全可以放诸世界哲学之林而无愧色,完全可以媲美当时的西方哲学。于是我要反思为什么会有这面目可憎的印象,原因可能就是不同的历史语境下,人们会有意无意地误解某种已被定型化的理论,在晚明人性解放、世俗化的浪潮中朱子的面目被丑化,在五四运动的人性解放浪潮中再次被曲解,其实那句“存天理、灭人欲”针对的是统治阶级,而在《朱子语类》中可以找出很多肯定人欲的句子。在严蕊的案子中,朱熹针对的不是严蕊,严蕊违反律条也是事实。可是漂亮有才而柔弱的严蕊会天然招致同情,时间愈久,人们不会去深究真相,而只要伸张“民间的正义”,这也是一种意识形态化吧。

在当代的历史语境中,在明知唐仲友和当朝宰相是姻亲的情况下,朱熹仍六次抗颜弹劾,最后落得退隐山林的下场,这朱熹是不是也可以算作英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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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8 00: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抱香斋在2011-7-27 23:56:00的发言:

时间愈久,人们不会去深究真相,而只要伸张“民间的正义”,这也是一种意识形态化吧。

看着看着,就越发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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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28 01:07:26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灵儿在2011-7-28 0:14:49的发言:看着看着,就越发糊涂了。

你糊涂的可能是“意识形态化”这一句吧,对不起,拿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直接来套明清小说了,我以为《二拍》这类拟话本也是当时的大众文化呢。

历史是什么?我现在觉得就是你的立场、我的立场外加真相,可有的时侯我们不愿去深究真相或真相无法深究了,于是就剩下你我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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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8 09:38:27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抱香斋在2011-7-28 1:07:26的发言:

你糊涂的可能是“意识形态化”这一句吧,对不起,拿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批判理论直接来套明清小说了,我以为《二拍》这类拟话本也是当时的大众文化呢。

历史是什么?我现在觉得就是你的立场、我的立场外加真相,可有的时侯我们不愿去深究真相或真相无法深究了,于是就剩下你我的立场。

 

原來這段是齋主寫的啊,我還以為是原文太長分兩段發,看著還挺銜接的。昨晚太困,留了個爪,不好意思:)糊涂的其實是,每看到學術界對一項既定的史實進行推翻和辯駁時,自己也在動搖固有的概念和想法,一段時間后,也不知自己是更辨證地考慮一件事了,還是更稀里糊涂了。

白水老師說過一句話,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我當時的理解是,史由人書寫,經一代代修改,或許已經扭曲,不客觀,我們看到的只是距我們年代較近的某部分人編寫的希望我們看到的歷史;后來又想了想,難道指的是歷史都是驚人地相似,雖然在曲折中前進,個中事件卻不停地重復上演?可若我們連何為史實都不能判斷,又如何知道自己植入的是客觀概念,又如何敢堂而皇之地加以運用呢?套用到舉目所見的時事熱點,我還真是越來越不敢對并未置身其中的事件評頭論足了。這就是靈兒所說的糊涂,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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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28 13:34:1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理解,历史学家哪能没有立场?今天的许多翻案文章,你要看他从哪个角度翻案?是从多个角度挖掘呈现事实,还是带着自己的偏见抑或哗众取宠?中国有个很好的史学传统是“不虚美、不隐恶、秉笔直书”,要做到很难,尽力去做已经很好。中国还有个史学传统是鉴古知今,所以会看到历史惊人的相似,但惊人相似的目的是要后来者警醒,不要再犯。

同样今天的许多时事热点,如果记者客观、冷静、克制地去报道,呈现双方的观点,这已经很好了,剩下的你可以自己做判断。可惜这样的报道很少,不是“秉承圣意”就是“绑架民意”,“真相常流失于涕泪交加中”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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