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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马一浮·熊十力·徐复观·余英时之读书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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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4 19:37: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首推朱子读书方法与马一浮先生的《复性书院讲录·读书法》

 

 

 

 

《復性書院講錄·讀書法》 (转自豆瓣行者小组)
馬一浮

前示學規,乃示學者求端致力之方。趣向既定,可議讀書。知人行遠,必假舟車,舟車之行,須由軌道,待人駕駛,駕駛之人,既須識途,亦要嫻熟,不致迷路,不致顛覆,方可到達。故讀書之法,須有訓練,存乎其人。書雖多,若不善讀,徒耗日力,不得要領,陵雜無序,不能入理,有何裨益?所以《學記》曰“記問之學,不足以爲人師”也。古人以牛駕車,有人設問,“車如不行,打車即是?打牛即是?”此以車喻身,以牛喻心。車不自行,曳之者牛;肢體連用,主之者心。故欲讀書,必須調心,心氣安定,自易領會。若以散心讀書,博而寡要,勞而少功,必不能入。以定心讀書,事半功倍。隨事察識,語語銷歸自性,然後讀得一書自有一書之用,不是汎汎讀過。須知讀書即是窮理博文之一事,然必資於主敬,必賴於篤行。不然,則衹是自欺欺人而已。
《易· 繫辭》曰:“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夬者,決也。決是分別是非之意,猶今言判斷。決去其非,亦名爲決。此書名所由始。契乃刻木爲之,書則箸於竹帛。故《說文》曰:“書,箸也。從聿。”所以書者,是別白之詞。聲亦兼意。孔穎達《尚書正義》曰:“道本沖寂,非有名言,既形以道生,物由名舉,聖賢闡教,事顯於言,言愜羣心,書而示法,因號曰書。”名言皆詮表之辭,猶筌蹄爲漁獵之具。書是能詮,理即所詮。《繫辭》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故讀書在於得意,得意乃可忘言。意者,即所詮之理也。讀書而不窮理,譬猶買櫝還珠,守此筌蹄,不得魚兔,安有用處?禪家斥爲 “念言語漢”,俚語謂之“讀死書”。賢首曰:“微言滯於心首,轉爲緣慮之場,實際居於目前,翻成名相之境。”此言讀書而不窮理之過。記得許多名相,執得少分知解,便傲然自足,頓生狂見,自己無一毫受用,衹是增長習氣。《圓覺經》云:“無令求悟,唯益多聞,增長我見。”此是不治之證。故讀書之法,第一要虛心涵泳,切己體察,切不可以成見讀書,妄下雌黃,輕言取捨,如時人所言批評態度。南齊王僧虔《誡子書》曰:“往年有意於史”,後“復徙業就玄”,“猶未近仿佛。曼倩有云:‘談何容易。’見諸玄,志爲之逸,腸爲之抽。專一書,轉(通)[誦]數十家注,自少至老,手不釋卷,尚未敢輕言。汝開《老子》卷頭五尺許,未知輔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言,馬、鄭何所異,《指例》何所明,而便盛(揮)[於]麈尾,自呼談士,此最險事”,“就如張衡思侔造化,郭象言類懸河,不自勞苦,何由至此?汝會未窺其題目,未辨其指歸;六十四卦,未知何名;莊子衆篇,何者內外;《八袠》所載,凡有幾家;四本之稱,以何爲長。而終日欺人,人亦不受汝欺也。”據此文,可知當時玄言之盛,亦如今人之談哲學、新學。後生承虛接響,騰其口說,騖名無實,其末流之弊有如是者。僧虔見處,猶滯知解,且彼自爲玄家,無關儒行。然其言則深爲警策,切中時人病痛,故引之以明“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之旨,慎勿以成見讀書,輕言批評,此最爲窮理之礙,切須誡絕也。
今以書爲一切文籍記載之總名,其實古之名書,皆以載道。《左氏傳》曰:“楚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讀書之名始此。《尚書序》曰:“伏羲、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言常道也;至於夏、商、[周]之書,雖設教不倫,雅誥奧義,其歸一揆。是故歷代寶之,以爲大訓。八卦之說,謂之《八索》,[求其義也]九州之志,謂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風氣所宜,皆聚此書也。”此見上古有書,其來已遠。《書序》復云:“孔子生於周末,覩史籍之煩文,懼覽者之不一,遂乃定《禮》、《樂》,明舊章,刪《詩》爲三百篇,約史記而修《春秋》,讚《易》道而黜《八索》,述《職方》以除《九丘》。(疑當時《八索》者類陰陽方伎之書,故孔子作《十翼》,以讚《易》道之大,而《八索》遂黜。《職方》,孔穎達以爲即指《周禮》。疑上古亦有方志,或不免猥雜,故除之。)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下,訖於周。芟夷煩亂,翦截浮辭,舉其宏綱,撮其機要,足以垂世立教。”“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軌範也。”此義實通羣經言之,不獨《尚書》也。《尚書》獨專“書”名者,謂其爲帝王遺書,所謂“文武之道,布在方策”者是也。“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文所以顯道,事之見於書者,皆文也。故六藝之文,同謂之書;以常道言,則謂之經;以立教言,則謂之藝;以顯道言,則謂之文;以竹帛言,則謂之書。《論語》記“子所雅言,《詩》、《書》、執禮”,“子不語怪、力、亂、神”,此可對勘。世間傳聞古事多屬怪、力、亂、神,如《楚辭·天問》之類。《山海經》疑即《九丘》之遺。如《竹書紀年》、《汲塚周書》、《穆天子傳》等,固魏、晉間人僞書。然六國時人最好僞撰古事,先秦舊籍多有之。故司馬遷謂“諸家言黃帝,其言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可知孔子刪《書》,所以斷自唐虞者,一切怪、力、亂、神之事,悉從刊落。鄭康成《書論》引《尚書緯》云:“孔子求書,得黃帝玄孫帝魁之書,迄於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斷遠取近,定可以爲世法者百二十篇。今伏生所傳今文纔二十九篇,益以古文,並計五十八篇。”《古文尚書》雖有依託,並非全僞。據此可見,孔子刪後之《書》,決無不可信者。羣經以此類推,爲其以義理爲主也。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此是孔子之讀書法。今人動言創作,動言疑古,豈其聖於孔子乎?不信六經,更信何書?不信孔子,更信何人?“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吾猶及史之闕文也。今(無)[亡]矣夫!”此是考據謹嚴態度。今人治考古學者,往往依據新出土之古物,如殷墟、甲骨、漢簡之類,矜爲創獲,以推論古制。單文孤證,豈謂足徵?即令有當,何堪自詡?此又一蔽也。孔子讀《易》,韋編三絕,漆書三滅,鐵撾三折,其精勤專久如此。今人讀書,不及終編,便生厭倦,輒易他書,未曾玩味,便言已瞭,乃至文義未通,即事著述。抄撮勦襲,自矜博聞,繆種流傳,每況愈下。孔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此不獨淺陋之甚,亦爲妄誕之尤,其害於心術者甚大。今日學子,所最宜深誡者也。
《易》曰:“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伊川曰:“天爲至大,而在山之中,所畜至大之象。”“人之蘊蓄,由學而大,而多聞前古聖賢之言與行,考跡以觀其用,察言以求其心,識而得之,以畜成其德,乃大畜之義。”此學之所以貴讀書也。“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乃知貴近者必遺遠也。河伯見海若而自失,乃知執多者由見少也。讀書非徒博文,又以蓄德,然後能盡其大。蓋前言往行,古人心德之著見者也,畜之於己,則自心之德與之相應。所以言“ 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業者,即言行之發也。君子言而世爲天下法,行而世爲天下則,故亂德之言,非禮之行,必無取焉。書者何?前言往行之記錄是也。今語所謂全部人生,總爲言行而已矣。書爲大共名,六藝爲大別名。古者左史記言,右史記事,言爲《尚書》,事爲《春秋》,初無經史之分也。嘗以六藝統攝九家,總攝四部,聞者頗以爲異。(《泰和會語·楷定國學名義》)其實理是如此,並非勉強安排。莊子所謂“道術之裂爲方術,各得一察焉以自好”。《漢志》以九家之言皆“六藝之支與流裔”,亦世所熟聞也。流略之說,猶尋其源,四部之分,遂豐其蔀。今言專門,則封域愈狹,執其一支,以議其全體,有見於別而無見於通,以是爲博,其實則陋。故曰“井鼃不可以語於海,拘於墟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束於教也”。守目錄校讐之學而以通博自炫者,不可以語於蓄德也。清儒自乾嘉以後,小學一變而爲校勘,單辭碎義,猶比窺觀。至目錄一變而爲版本,則唯考論槧刻之久近,行款之異同,紙墨之優劣,豈徒玩物喪志,直類骨董市談。此又舊習之弊,違於讀書之道者也。
以上略明讀書所以窮理,亦所以蓄德。料簡世俗讀書不得其道之弊,大概不出此數端。然則讀書之道,畢竟如何始得?約而言之,亦有四門:一曰通而不局。二曰精而不雜。三曰密而不煩。四曰專而不固。局與雜爲相違之失,煩與固爲相似之失。執一而廢他者,局也;多歧而無統者,雜也;語小而近瑣者,煩也;滯跡而遺本者,固也。通則曲暢旁通而無門戶之見;精則幽微洞徹而無膚廓之言;密則條理謹嚴而無疏略之病;專則宗趣明確而無泛濫之失。不局不雜,知類也;不煩不固,知要也。類者辨其流別,博之事也;要者綜其指歸,約之事也。讀書之道盡於此矣。
《學記》曰:“一年視離經辨志。”鄭注:“離經,斷句絕也。辨志,謂別其心意所趣向。”是離經爲章句之學,以瞭解文義爲初學入門之事。繼以辨志,即嚴義利之辨,正其趨向,否則何貴於讀書也。下文云:“三年視敬業樂羣,五年視博習親師,七年視論學取友,謂之小成;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敬業、博習、論學,皆讀書漸進功夫。樂羣、親師、取友,則義理日益明,心量日益大,如是積累,猶衹謂小成。至於“知類通達”,則知至之目,“強立而不反”,鄭注云:“強立,臨事不惑也。不反,不違失師道。”猶《論語》言“弗畔”。則學成之效。是以深造自得,然後謂之大成。故學必有資於讀書,而但言讀書,實未足以爲學。今人讀書,但欲瞭解文義,但謂能事已畢。是只做得離經一事耳,而況文義有未能盡瞭者乎!
《漢書·藝文志》曰:“古之學者耕且養,三年而通一藝,存其大體,玩經文而已,是故用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經立也。後世經傳既已乖離,博學者又不思多聞闕疑之義,而務碎義逃難,便辭巧說,破壞形體;說五字之文,至於二三萬言。後進彌以馳逐,故幼童而守一藝,白首而後能言;安其所習,毀所不見,終以自蔽。此學者之大患也。”此見西漢治經,成爲博士之業,末流之弊,已是如此,異乎《學記》之言矣,此正《學記》所謂“呻其佔畢,多其訊”者,乃適爲教之所由廢也。漢初說《詩》者,或能爲《雅》而不能爲《頌》,其後專主一經,守其師說,各自名家。如《易》有施、孟、梁丘;《書》有歐陽、夏侯;《詩》有齊、魯、韓,人持一義,各不相通。武帝末,壁中古文已出,而未得立於學官;至平帝時,始立《毛詩》、《逸禮》、《古文尚書》,《左氏春秋》。劉歆《讓太常博士書》,極論諸儒博士不肯置對,專己守殘,“挾恐見破之私意,而亡從善服義之公心”,“雷同相從,隨聲是非”。此今古文門戶相爭之由來也,此局過之一例也。及東漢末,鄭君承賈、馬之後,遍注羣經,始今古文並用,庶幾能通者,而或譏其壞亂家法。迄於清之季世,今文學復興,而治古文家者亦並立不相下,各守封疆,仍失之局。而其爲說之支離破碎,視說“曰若稽古”三萬言者猶有過之,則又失之煩。漢、宋之爭,亦復類此,爲漢學者,詆宋儒爲空疏,爲宋學者,亦鄙漢儒爲錮蔽。此皆門戶之見,與經術無關。知以義理爲主,則知分今古漢宋爲陋矣。然微言絕而大義乖,儒分爲八,墨分爲三,鄒、魯之間,斷斷如也,自古已然。荀子非十二子,其態度遠不如莊子。《天下篇》言“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某某聞其風而說之”,故道術裂爲方術,斯有異家之稱。劉向敘九流,言九家者,皆六藝之支與流裔,禮失而求諸野,彼異家者,猶愈於野已,此最爲持平之論。其實末流之爭,皆與其所從出者了無干涉。推之儒佛之爭、佛老之爭,儒者排二氏爲異端;佛氏亦判儒家爲人天乘,老莊自然外道;老佛互詆,則如顧歡《夷夏論》,甄鸞《咲道論》之類;乃至佛氏亦有大小乘異執、宗教分途,道家亦有南北異派,其實與佛、老子之道皆無涉也。儒家既分漢、宋,又分朱、陸,至於近時,則又成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之爭、玄學與科學之爭、唯心與唯物之爭,萬派千差,莫可究詰,皆局而不通之過也。大抵此病最大,其下三失隨之而生。既見爲多歧,必失之雜;言爲多端,必失之煩;意主攻難,必失之固。欲除其病本,唯在於通。知抑揚只係臨時,對治不妨互許,掃蕩則當下廓然,建立則異同宛爾,門庭雖別,一性無差。不一不異,所以名如;有疏有親,在其自得。一壞一切壞,一成一切成,但絕勝心,別無至道。莊子所謂:“恢(詭)[恑]譎怪,道通爲一。”荀卿所謂:“ 奇物變怪,倉卒起一方,舉統類以應之,若辨黑白。”禪家所謂:“若有一法出過涅槃,我亦說爲如夢如幻。”《中庸》之言最爲簡要,曰:“不誠無物。”孟子之言最爲直截,曰:“萬物皆備於我矣。”《繫辭》之言最爲透徹,曰:“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蓋大量者用之即同,小機者執之即異。總從一性起用,機見差別,因有多途。若能舉體全該,用處自無差忒,讀書至此,庶可“大而化之”矣。
學者觀於此,則知天下之書不可勝讀,真是若涉大海,茫無津涯。莊子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然弗患其無涯也,知類,斯可矣。蓋知類則通,通則無礙也。何言乎知類也?語曰:羣言淆亂,折衷於聖人,攝之以六藝,而其得失可知也。《漢志》敘九家,各有其長,亦各有其短。《經解》明六藝流失,曰愚、曰誣、曰煩、曰奢、(亦曰《禮》失則離,《樂》失則流。)曰賊、曰亂。《論語》“六言”、“六蔽”,曰愚、曰蕩、曰賊、曰絞、曰亂、曰狂。孟子知言顯言之過爲詖淫邪遁,知其在心者爲蔽陷離窮。皆各從其類也。荀子曰:“ 墨子蔽於用而不知文,宋子蔽於欲而不知得,慎子蔽於法而不知賢,申子蔽於勢而不知知,惠子蔽於辭而不知實,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謂之,道盡利矣;由欲謂之,道盡嗛矣;由法謂之,道盡數矣;由勢謂之,道盡便矣;由辭言之,道盡論矣;由天謂之,道盡因矣。由數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體常而盡變,一隅不足以舉之。”荀子此語,亦判得最好。蔽於一隅即局也。是知古人讀書先須簡過,知其所從出,而後能知其所流極,抉擇無差,始爲具眼。凡名言施設,各有分齊。衡誠懸,則不可欺以輕重;繩墨誠陳,則不可欺以曲直;規矩誠設,則不可欺以方圓。以六藝統之,則知其有當於理者,皆六藝之一支也;其有乖違析亂者,執其一隅而失之者也。祛其所執而任其所長,固皆道之用也。《詩》之失何以愚?《書》之失何以誣?《禮》之失何以離?《樂》之失何以流?《易》之失何以賊?《春秋》之失何以亂?失在於不學,又學之不以其道也。故判教之宏,莫如《經解》,得失並舉,人法雙彰,乃知異見紛紜,衹是暫時歧路,封執若泯,則一性齊平,寥廓通塗,誰爲礙塞?所以囊括羣言,指歸自性,此之謂知類。
何言乎知要也?《洪範》曰:“會其有極,歸其有極。”老子曰:“言有宗,事有君。”荀卿曰:“聖人言雖萬變,其統類一也。”王輔嗣曰:“物無妄然,必由其理,統之有宗,會之有元,故繁而不亂,衆而不惑。自統而尋之,物雖衆則可以執一禦也;由本以觀之,義雖博則知可以一名舉也。故處璿璣以觀大運,則天地之動未足怪也;據會要以觀方來,則六合輻湊未足多也。”此知要之說也。《詩譜序》曰:“舉一綱而萬目張,解一卷而衆篇明。”康成可謂善讀書者也。試舉例以明之,如曰:《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六藝之總要也。“思無邪”,《詩》之要也。“毋不敬”,《禮》之要也。“告諸往而知來者”,讀《詩》之要也。“言忠信,行篤敬”,學《禮》之要也。“懼以終始,其要無咎”,學《易》之要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春秋》之要也。 “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此亦禮之要也。“報本反始”,郊社之要也。“慎終追遠”,喪祭之要也。“尊尊親親”,喪服之要也。“謹始 ”,冠昏之要也。“尊賢養老”,燕饗之要也。“禮主別異,樂主和同;序爲禮,和爲樂;禮主減,樂主盈;禮樂只在進反之間”,此總言禮樂之要也。“好賢如《緇衣》,惡惡如《巷伯》”,“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此亦《詩》之要也。“《天保》以上治內,《釆薇》以下治外”,“《小雅》盡廢,則四夷交侵,中國微矣”,《詩》通於政之要也。“婚姻之禮廢則淫僻之罪多;鄉飲酒之禮廢則爭鬭之獄繁;喪祭之禮廢則倍死忘生者衆;聘覲之禮廢則倍畔侵陵之敗起”,“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天下)[其國]如示諸掌”,議禮之要也。“逝者如斯夫”,“四時行,百物生”,讀《易》觀象之要也。“清斯濯纓,濁斯濯足”, “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讀《詩》耳順之要也。“智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亦學《易》之要也。“雜物撰德,辨是與非,非其中爻不備”,則六位之要也。六十四卦之大象,用《易》之要也。“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春秋》三世之要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堯曰》一篇,皆《書》之要也。《鄉黨》一篇,皆《禮》之要也。孟子尤長於《詩》《書》,觀孟子之道“性善”,言“王政”,則知《詩》、《書》之要也。《論語》,羣經之管鑰,觀於夫子之雅言,則知六藝之要也。他如子夏《詩序》、鄭氏《詩譜序》、王輔嗣《易略例》、伊川《易傳序》、胡文定《春秋傳序》、蔡九峰《書集傳序》,皆能舉其大,則又一經之要也。如是推之,不可殫述,驗之於人倫日用之間,察之於動靜雲爲之際,而後知心性之本,義理之宗,實爲讀羣書之要。欲以辨章學術,究極天人,盡此一生,俟諸百世,舍此無他道也,此之謂知要。
《孔子閑居》曰:“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觀象,觀變,觀物,觀生,觀心,皆讀書也。六合之內,便是一部大書。孟子曰:“觀於海者難爲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爲言。”夫義理無窮,豈言語所能盡?今舉讀書法,乃是稱性而談,不與世俗同科,欲令合下識得一個規模,辦取一副頭腦,方免汎濫無歸。信得及時,正好用力,一旦打開自己寶藏,運出自己家珍,方知其道不可勝用也。

 楼主| 发表于 2011-10-4 19:3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子·马一浮·熊十力·徐复观·余英时之读书方法

《朱子读书法》(百度百科找来的。。。。)
(一)循序渐进  读书,朱熹主张要循序渐进。它包含三个意思:第一,读书要按一定的次序,不要颠倒。 他提出读书次第即读何书之次第,“凡读书,先读《语》《孟》然后观史,则如明鉴在此,而妍丑不可逃。若未读彻《语》《孟》《中庸》《大学》便去看史,胸中无一权衡,多为所惑。” 不仅读何书有一个次第的问题,就是读同一本书也存在次第的问题。“上句了然后及下句,前段了然后及下段,乃能真实该读,无所不通。”这种由简单到复杂的过程正好符合人类认识的规律。人类认识客观事物总要经历一个从不成熟到成熟,从不完善到完善的过程。第二,应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和能力安排读书计划并切实遵守它,即量力性原则。从心理学的角度,每个人的能力是有差别的,不仅自己和他人的能力水平有差异,而且在不同的发展阶段个人的能力水平也是不同的。所以,应根据自己的能力来制定学习计划。第三,读书要扎扎实实打好基础,不可囫囵吞枣,急于求成。朱熹将一个人受教育的阶段分为童蒙,小学,大学。而这三阶段的划分也是依据循序渐进的原则。从学习“始于衣服冠履,次及言语步趋,次及洒扫清洁,次及读书写字及杂细事宜,皆当所知”, 《童须知序》到“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文学章句序》再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都是根据儿童身心发展规律提出的,与现代学习方法有不谋而合之处。综上所述,这种循序渐进的方法有利于让知识结构层次化,也符合心里学中“认识材料的系列位置影响记忆效果,材料的顺序对记忆效果有重要作用” 。
(二)熟读精思  读书还有巩固性原则,即既要熟读成诵,又能精于思考。有些人读书“所以记不得,说不去,心下若存若亡,皆是不精不熟之患” 。他提出,熟读的要求是“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为此,他主张读书要能成诵,强调读书必要读足一定的遍数,即使已能成诵,但若遍数不够,仍要读够遍数。因为在他看来,“百遍时遍自是强一百遍时”。熟读确实有助于理解,“读书千遍,其义自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然而朱熹过于强调读书遍数,则未免陷于机械。

  熟读的目的是为了精思。朱熹提出精思的要求是“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对于精思的方法,朱熹提出了“无疑——有疑——解疑”的过程。他说:“读书始读,未知有疑。其次则渐渐有疑。中则节节是疑。过了一番后,疑渐渐解,以至融会贯通,都无所疑,方始是学。”这里所说的从无疑到有疑再到解疑的过程,即是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过程。无论是发现问题还是解决问题都是精心思考的结果。读书若能真做到既读得熟,又思之精,那么就真正把书读通了,而且会真正有收益。
(三)虚心涵泳  虚心涵泳包含有读书的客观性原则。读书方法具体包括两方面的涵义。所谓“虚心”,是指读书时要虚怀若谷,精心思虑,仔细体会书中的意思,不要先入为主,牵强附会。读书中发现了疑问,“众说分纭”,也应虚心静虑,切勿匆忙决定取舍。所谓“涵泳”,是指读书时要反复咀嚼,细心玩味。他说:“读书之法无他,惟是笃志虚心,反复详玩为有功耳。”
(四)切己体察  切己体察包含有读书的结合实际原则。朱熹强调读书不能仅仅停留在书本上,口头上,而必须见之于自己的实际行动,要身体力行。他说:“读书不可只专就纸上求义理,须反来就自家身上推究。”他竭力反对只向书本上求义理,而不“体之于身”的读书方法,认为这样即使是“广求博取,日诵五车”,也无益于学之间,而体验乎操存践履之实,然后心静理明,渐见意味。”
(五)着紧用力  着紧用力包含有读书的积极性原则,包括两方面的含义:其一,必须抓紧实践,发愤忘食,反对悠悠然;其二,必须抖擞精神,勇猛奋发,反对松松垮垮。为此,朱熹把读书形象又深刻地比喻为救火治病、撑上水船和破釜沉舟。认为读书应该具有犹如救火治病那样的紧迫感,具有撑上水船那样不进则退的顽强作风和破釜沉舟那样的勇往直前的精神。
(六)居敬持志  居敬持志包含有读书的目的性原则,其既是朱熹道德修养的重要方法,也是他最重要的读书方法。“敬”就是端正态度,诚心诚意兢兢业业地去做。他指出,“读书之法,莫贵乎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此不易之理也。”所谓“居敬”,就是读书时态度端正,精神专一,注意力集中。朱熹说:“读书须收敛此心,这便是敬。”又说:“读书须将心贴在书册上,逐句逐字,各有著落,方始好商量。大凡学者须是收拾此心,令专静纯一,日用动静间,都无驰走散乱,方始看得文字精审。”所谓“持志”,就是要树立远大的志向,高尚的目标,并要以顽强的毅力长期坚持。他说:“立志不定,如何读书?”只有树立了明确的志向,才能“一味向前”,学业不断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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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0-4 19:38: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子·马一浮·熊十力·徐复观·余英时之读书方法

熊十力痛骂徐复观(转自豆瓣行者小组)

1943年,徐复观时任陆军少将,这一年他受到蒋介石的器重并成为高级幕僚。徐复观读到了熊十力独创的新儒家哲学体系“新唯识论”,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遂萌发了从师之意。正好此时,熊十力也在重庆梁漱泯先生主持的勉仁书院教书。徐复观便试着写了一封信,表示了仰慕之情。不几天,熊十力便给他回了信。熊十力说到后生对前辈要有礼貌,批评徐复观来信字迹潦草,诚意不足。徐复观立即去信道歉。经过几次通信后,熊十力约徐复观来书院面谈。

徐复观第一次去见熊十力,是身着陆军少将军服。徐复观向熊十力请教该读点什么书,熊十力向他推荐了王夫之的《读通鉴论》。徐复观说这本书早已读过了。熊十力面露不悦之色,说你并没有读懂,应该再读。

过了一段时间,徐复观再见熊十力,报告《读通鉴论》已经读完。熊十力让他谈谈心得,徐复观就谈了许多对王夫之的批评。

熊十力还未听完就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个东西,怎么会读得进书!任何书的内容,都是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先看出他的好的地方,却专门去挑坏的;这样读书,就是读了百部千部,你会受到书的什么益处?读书是要先看出他的好处,再批评他的坏处,这才像吃东西一样,经过消化而摄取了营养。譬如《读通鉴论》,某一段该是多么有意义,又如某一段理解是如何深刻,你记得吗?你懂得吗?你这样读书,真太没有出息!

多年后,徐复观回忆到:这对于我是起死回生的一骂。恐怕对于一切聪明自负、但并没有走进学问之门的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都是起死回生的一骂!近年来,我每遇见觉得没有什么书值得去读的人,便知道一定是以小聪明耽误一生的人。

附【徐复观的读书方法】 (转自豆瓣行者小组)

读书要有目的、方向和立足点

徐复观说,读书光有兴趣是不行的,兴趣不加上一个目的,是不会有收获的。他说,为了某个追求而打开书本和漫无目标的读书,效果是完全不同的。读书一定要有一个要达到的目的、要有一个方向和立足点,否则就像一个流浪人,钱到手就花掉;纵然经手的钱不少,但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

要读通几部大部头作为最基本的东西

徐复观在一篇文章这样写道:“读了四十多年的书,当然涉猎的范围也相当的广泛。但我现在知道,不彻底读通并熟读几步大部头的古典,仅靠泛观博览,在学问上是不会立下根基的。这即是我在回忆中所得的经验教训。”不仅如此,他还强调,对每一门学问,若没有抓住最基本的东西,一生总是门外汉。这话实在是经验之谈。

读一流学者的一流书

徐复观称自己在浪费了无数精力以后,对于读书慢慢地摸出了一点自己的门径,那就是决不读二流以下的书。徐先生说:“随便在哪一部门里,总有些不知不觉的被人推为第一流的学者或第一流的书。这类的书,常常部头较大,内容较深。当然有时也有例外的。看惯了小册子或教科书这类的东西,要再向上追进一步时,因为已经横亘了许多庸俗浅薄之见,反觉得特别困难;并且常常等于乡下女人,戴满许多镀金的铜镯子,自以为华贵,其实一钱不值;倒不如戴一只真金的小戒指,还算的一点积蓄。这就是情愿少读,但必须读第一流著作的道理。”

不读与自己研究无关的书

徐复观先生在读书上有一个“怪论”——不读与自己研究无关的书。一般人总是说:开卷有益。但徐复观先生却说:“非万不得已,不读与自己的研究无关的书。”为了说明这个道理徐复观以自己为例,他说:“我从前对鲁迅的东西,对河上肇的东西,片纸只字必读。并读了好几本厚厚的经济学的书。中间又读了不少的军事著作;一直到民国四十一年还把日译拉斯基的著作共四种,拿它摘抄一遍。但这些因为与我现时的研究无关,所以等于浪费。我一生的精力,像这样的浪费太多了。垂老之年,希望不再有这种浪费。”徐先生的这话对于信息时代如何读书是大有裨益的。

多读原典

徐复观先生力主多读原典。他说:“读中国的古典或研究中国古典中的某一问题时,我一定要把可以收集到的后人的有关研究,尤其是今人的有关研究,先看一个清楚明白,再细细去读原典。因为我觉得后人的研究,对原典常常有一种指引的作用;且由此可以知道此一方面的研究所达到的水准和和结果。但若把这种工作代替细读原典的工作,那便是一生居人胯下,并贻误终身,看了后人的研究,再细读原典,这对于原典及后人研究工作的了解和评价,容易有把握,并常发现尚有许多工作须要我们去做。这几年来我读若干颇负声名的先生们的文章,都是文采斐然。但一经与原典或原料对勘,便多使人失望。至于专为稿费的东西,顶好是一字不沾。所以我教学生,总是勉励他们力争上游,多读原典。”

要读西方的哲学著作

徐复观有一个比喻,说是人脑好比是一把刀,而西方的著作就像是用来磨刀的磨刀石。读西方的哲学著作好比一把刀在极细腻的砥石上磨洗。凡是伟大的著作,几乎都在告诉读者一种达到结论的方法,因而给读者以思想的训练。康德的著作是这样、黑格尔的著作是这样,罗素的著作也是这样。这就是说,西方的哲学著作的确能起到磨砺思想的作用。为什么这样讲呢?徐复观说,西方的哲学著作在结论上多感到贫乏,但在批判他人,分析现象和事实时,则极尽深锐条理之能事。另外我们在研究中国文化的时候也需要读西方哲学。要了解西方文化中有哪些基本问题,及他们努力求得解答的经路。因为这和中国文化问题,常常在无形中成一明显的对照。

要做摘抄

徐复观先生在读书方法上有一个诀窍,那就是做摘抄。为了教中国文学史徐复观摘抄了三十多万字的西方伦理思想史,为的是中西打通。徐复观说:“我读书的一个重要门径便是摘抄。一部重要的书,常是一面读,一面做记号。记号做完了便摘抄。我不惯于做卡片。卡片可适用于搜集一般的材料,但用到应该精读的古典上便没有意思。书上许多地方,看的时候以为已经懂得;但一经摘抄,才知道先前并没有懂清楚。所以摘抄工作,实际是读书的水磨功夫。再者年纪老了,记忆力日减,并且全书的内容,一下子也抓不住,摘抄一遍,可以帮助记忆,并便于提挈全书的内容,汇成几个重要的观点。这是最笨的功夫,但我读一生的书,只有在这几年的笨工作中,才得到一点受用。”

读后要消化、反刍

徐复观先生特别重视读书之后的消化、反刍。他说,读书如同吃东西。“正吃东西时,所吃的东西并未发生营养。营养作用是发生在吃完后的休息或休闲的时间里面。书的消化,也常在读完后短暂的休闲时间;读过的书,在短暂的休闲时间中或以新问题的方式,或以反刍动物样的反刍的方式,若有意若无意的在脑筋里转来转去,这便是所读的书开始在消化了。并且许多疑难问题,常常是在这一刹那之间得到解决的曙光。”所以一个人读了书后脑筋里应该有几个问题。若是脑筋里没有问题,这说明书还是没有读进去,须得再仔细得读。

——虽未必适合所有人,但可权作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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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0-4 19:38: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子·马一浮·熊十力·徐复观·余英时之读书方法

余英时:我们今天怎样读中国书 (转自行歌兄豆瓣)
  
  
  
  
  中国传统的读书法,讲得最亲切有昧的无过于朱熹。《朱子语类》中有《总论为学之方》一卷和《读书法》两卷,我希望读者肯花点时间去读一读,对于怎样进入中国旧学间的世界一定有很大的帮助。朱子不但现身说法,而且也总结了荀子以来的读书经验,最能为我们指点门迳。
  
    我们不要以为这是中国的旧方法,和今天西方的新方法相比早已落伍了。我曾经比较过朱子读书法和今天西方所谓"诠释学"的异同,发现彼此相通之处甚多。"诠释学"所分析的各种层次,大致都可以在朱子的《语类》和《文集》中找得到。
  
    古今中外论读书,大致都不外专精和博览两途。
  
    "专精"是指对古代经典之作必须下基础工夫。古代经典很多,今天已不能人人尽读。像清代戴震,不但十三经本文全能背诵,而且"注"也能背涌,只有"疏"不尽记得,这种工夫今天已不可能。因为我们的知识范围扩大了无数倍,无法集中在几部经、史上面。但是我们若有志治中国学问,还是要选几部经典,反覆阅读,虽不必记诵,至少要熟。近人余嘉锡在他的《四库提要辩证》的序录中说:"董遏谓读书百遍,而义自见,固是不易之论。百遍纵或未能,三复必不可少。"至少我们必须在自己想进行专门研究的范围之内,作这样的努力。经典作品大致都已经过古人和今人的一再整理,我们早已比古人占许多便宜了。不但中国传统如此,西方现代的人文研究也还是如此。从前芝加哥大学有"伟大的典籍"(GreatBooks)的课程,也是要学生精熟若干经典。近来虽稍松弛,但仍有人提倡精读柏拉图的《理想国》之类的作品。
  
    精读的书给我们建立了作学问的基地;有了基地,我们才能扩展,这就是博览了。博览也须要有重点,不是漫无目的的乱翻。现代是知识爆炸的时代,古人所谓"一物不知,儒者之耻",已不合时宜了。所以我们必须配合着自己专业去逐步扩大知识的范围。这里需要训练自己的判断能力:哪些学科和自己的专业相关?在相关各科之中,我们又怎样建立一个循序发展的计划?各相关学科之中又有哪些书是属于"必读"的一类?这些问题我们可请教师友,也可以从现代人的著作中找到线索。这是现代大学制度给我们的特殊便利。博览之书虽不必"三复",但也还是要择其精者作有系统的阅读,至少要一字不遗细读一遍。稍稍熟悉之后,才能"快读"、"跳读"。朱子曾说过:读书先要花十分气力才能毕一书,第二本书只用花七八分功夫便可完成了,以后越来越省力,也越来越快。这是从"十目一行"到"一目十行"的过程,无论专精和博览都无例外。
  
  读书要"虚心",这是中国自古相传的不二法门。
  
    朱子说得好:"读书别无法,只管看,便是法。正如呆人相似,崖来崖去,自己却未先要立意见,且虚心,只管看。看来看去,自然晓得。"这似乎是最笨的方法,但其实是最聪明的方法。我劝青年朋友们暂且不要信今天从西方搬来的许多意见,说甚么我们的脑子已不是一张白纸,我们必然带着许多"先入之见"来读古人的书,"客观"是不可能的等等昏话。正因为我们有主观,我们读书时才必须尽最大的可能来求"客观的了解"。事实证明:不同主观的人,只要"虚心"读书,则也未尝不能彼此印证而相悦以解。如果"虚心"是不可能的,读书的结果只不过各人加强已有的"主观",那又何必读书呢?
  
    "虚"和"谦"是分不开的。我们读经典之作,甚至一般有学术价值的今人之作,总要先存一点谦逊的心理,不能一开始便狂妄自大。这是今天许多中国读书人常犯的一种通病,尤以治中国学问的人为甚。他们往往"尊西人若帝天,视西籍如神圣"(这是邓实在1904年说的话),凭着平时所得的一点西方观念,对中国古籍横加"批判",他们不是读书,而是像高高在上的法宫,把中国书籍当作囚犯一样来审问、逼供。如果有人认为这是"创造"的表现,我想他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去读中国书。倒不如像鲁迅所说的"中国书一本也不必读,要读便读外国书",反而更干脆。不过读外国书也还是要谦逊,也还是不能狂妄自大。
  
    古人当然是可以"批判"的,古书也不是没有漏洞。朱子说:"看文字,且信本句,不添字,那里原有缺缝,如合子相似,自家去抉开,不是浑沦底物,硬去凿。亦不可先立说,拿古人意来凑。"读书得见书中的"缺缝",已是有相当程度以后的事,不是初学便能达得到的境界。"硬去凿"、"先立说,拿古人意来凑"却恰恰是今天中国知识界最常见的病状。有志治中国学问的人应该好好记取朱子这几句话。
  
    今天读中国古书确有一层新的困难,是古人没有的:我们从小受教育,已浸润在现代(主要是西方)的概念之中。例如原有的经、史、子、集的旧分类(可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为标准)早已为新的(也就是西方的)学科分类所取代。人类的文化和思想在大端上本多相通的地方(否则文化之间的互相了解便不可能了),因此有些西方概念可以很自然地引入中国学术传统之中,化旧成新。但有些则是西方文化传统中特有的概念,在中国找不到相当的东西;更有许多中国文化中的特殊的观念,在西方也完全不见踪迹。我们今天读中国书最怕的是把西方的观念来穿凿附会,其结果是非驴非马,制造笑柄。
  
    我希望青年朋友有志于读古书的,最好是尽量先从中国旧传统中去求了解,不要急于用西方观念作新解。中西会通是成学之后,有了把握,才能尝试的事。即使你同时读《论语》和柏拉图的对话,也只能分别去了解其在原有文化系统中的相传旧义,不能马上想、"合二为一"。
  
  我可以负责地说一句:20世纪以来,中国学人有关中国学术的著作,其最有价值的都是最少以西方观念作比附的。如果治中国史者先有外国框框,则势必不能细心体会中国史籍的"本意",而是把它当报纸一样的翻检,从字面上找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你们千万不要误信有些浅人的话,以为"本意"是找不到的,理由在此无法详说)。
  
    "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是每一个真正读书人所必须力求达到的最高阶段。读书的第一义是尽量求得客观的认识,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创造力",能"发前人所未发"。其实今天中文世界里的有些"新见解",戳穿了不过是捡来一两个外国新名词在那里乱翻花样,不但在中国书中缺乏根据,而且也不合西方原文的脉络。
  
    中国自唐代韩愈以来,便主张"读书必先识字"。中国文字表面上古今不异,但两三千年演变下来,同一名词已有各时代的不同涵义,所以没有训话的基础知识,是看不懂古书的。西方书也是一样。不精通德文、法文而从第二手的英文著作中得来的有关欧洲大陆的思想观念,是完全不可靠的。
  
    中国知识界似乎还没有完全摆脱殖民地的心态,一切以西方的观念为最后依据。甚至"反西方"的思想也还是来自西方,如"依赖理论"、如"批判学说"、如"解构"之类。所以特别是这十几年来,只要西方思想界稍有风吹草动(主要还是从美国转贩的),便有一批中国知识份子兴风作浪一番,而且立即用之于中国书的解读上面,这不是中西会通,而是随着外国调子起舞,像被人牵着线的傀儡一样,青年朋友们如果不幸而入此魔道,则从此便断送了自己的学问前途。
  
    美国是一个市场取向的社会,不变点新花样、新产品,便没有销路。学术界受此影响,因此也往往在旧东西上动点手脚,当作新创造品来推销,尤以人文社会科学为然。不过大体而言,美国学术界还能维持一种实学的传统,不为新推销术所动。今年5月底,我到哈佛大学参加了一次审查中国现代史长期聘任的专案会议。其中有一位候选者首先被历史系除名,不加考虑。因为据昕过演讲的教授报告,这位候选者在一小时之内用了一百二十次以上"discourse"这个流行名词。哈佛历史系的人断定这位学人太过浅薄,是不能指导研究生作切实的文献研究的。我昕了这番话,感触很深,觉得西方史学界毕竟还有严格的水准。他们还是要求研究生平平实实地去读书的。
  
    这其实也是中国自古相传的读书传统,一直到30年代都保持未变。据我所知,日本汉学界大致也还维持着这一朴实的作风。我在美国三十多年中,曾看见了无数次所谓"新思潮"的兴起和衰灭,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我希望中国知识界至少有少数"读书种子",能维持着认真读中国书的传统,彻底克服殖民地的心理。至于大多数人将为时代风气席卷而去,大概已是无可奈何的事。
  
    但是我决不是要提倡任何狭隘的"中国本土"的观点,盲目排外和盲目崇外都是不正常的心态。只有温故才能知新,只有推陈才能出新,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这是颠扑不破的关于读书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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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4 21:03:2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谢谢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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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4 21: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分享了这么多,真是辛苦灼君了。想来我大一的时候也是看了一本许多人谈如何读书的书,还是很受教的。但看这贴出来的读书法,想想自己无比懒散随性的读书路,还是很惭愧的。真按这读书法来,可做得学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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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5 23:42: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些都是深有体会的经验之谈,当值得我辈深思。但人之秉性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择其适己者从之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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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0-9 22:26:49 | 显示全部楼层

若能寻得适合自己的路便好。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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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5 23:07:11 | 显示全部楼层
熊十力骂徐复观的那段,还有余英时的文章,我原先看过。徐复观谈读书的文字,倒是头一次见,很受启发。上周二10月11日论文写作课讲的一些关于读书的话,和上面几篇文章讲的,多有相通并可互相印证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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