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肺是很有才的学姐,但是太低调。
我忍不住花痴一下,无肺的长篇,几十万字,一气呵成,引人入胜。无肺的短篇,寥寥千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感谢无肺,为沃野奉献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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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轨
————by 无肺公子
我的丈夫好像出轨了。
这段时间,我们两个人没说过一句话。坐在一起吃饭也好,晚上看我最喜欢的肥皂剧也罢,他都没看过我一眼。
即便是同床而卧,都是背对着我,一言不发。
也对,两人结婚都六年了,这张脸早该看腻了。
但他从前待我是很好的。即使我不能生育。
我们都很喜欢孩子,尤其是他。但他一时大意、忘记收起的玄关处的鞋子毁了我俩的希望。那辆原本买好的婴儿车送了别人,婴儿房也改做了库房。从此,我再没踏进那一步。
下班之后,他喜欢逗邻居家的小女孩玩儿。不过每次看到我出门,他就背起双手假装在等电梯。我知道,他是怕我难过和自责。
在那次意外之后,我变得神经质了。晚上电视里播到小孩子的画面,我会赶紧转台。怕自己看见,也怕他看见。这时,他会从厨房端出一盘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放在桌上,轻声喊我吃饭。
他是个很体贴的人,在我难过的那段日子里,一手操办着家务。
我曾经问过他,以后会不会背着我找别的女人,能够给他所要的女人。
他良久地看着我,然后轻轻抱着我的头。不会,头顶传来闷闷的声音。
但最近,他的确变了。
他不再有条不紊地整理这个家,那些原本在各自位置的东西全都乱了套,台子上落满了灰尘。
他不再每晚准时下班回来陪我。最近他都在午夜过后,带着一身酒气回来。醉得一塌糊涂,然后往床上一躺,倒头大睡。
他也不再跟我说话,甚至吝啬于施舍我一个眼神、一个表情。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这样让我很难过,每个夜晚都是枕着泪水入睡。尤其是晚上他酒醉回来之后,听到他轻声而又痛苦地唤着一个名字。
我想,他不再爱我了。
他之所以那么痛苦,是因为这样的生活困住了他,无法寻求他的所爱吧。就像笼子困住了飞鸟,这段婚姻囚禁的也不过是他的躯壳。
但我有一些不甘心,两个人曾经爱得那么深,我不想轻易放手,除非他先开口。
他最近出门出得更勤了。
昨天,他似乎精心打扮过,穿上了他最为珍惜的一套衣服(这套衣服还是我们一起买的)出去了一整天。直到很晚很晚,才很是疲惫地拖着双脚进屋。
我不敢问他去做了些什么——不是怕他的责怪,他从不责骂我,事实上我们两人甚至从未吵过架——我只是怕他又是一言不发,拿那没有焦点、没有感情的眼神看我,好像我只是家中一件摆设。
这样的漠然往往更让人寒心。
今晚,已经夜深了,他还是没有回来。外面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我躺在床上,听着雨声,辗转反侧。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他,就听到门那边有了响动。
我赶紧阖上双眼假寐。
接着是钥匙转动和他那双黑色皮鞋在地板上拖动摩擦的声音。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以前的他即便是晚归也会很小心地、轻手轻脚地进门,生怕吵醒早睡的我。
现在,也没顾忌了么?或许是我过于敏感了吧。
他沉重的脚步声越走越近,走近了,我却没闻到酒味。
我翻了个身,继续装睡,偷偷睁开眼看着他。
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西装,我很喜欢的一套,衬得他年轻而英俊。在落地灯柔和的光线下,他直接坐在地板上,靠着床沿。
地板上拖动着一道水迹。
他淋雨了。
我这才看清他衣服上全是水,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板上,漾开一片水渍。水渍里还混合着一些泥土。
他却好像懒得找块干毛巾擦一擦,身影压来,直接倒在了床上。
我惊了一惊,侧过身,他这样很容易感冒的。我于是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跑到洗漱间拿了条干净毛巾。一转身,他已经把湿掉的外套脱了下来,却是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边。
我拿着干毛巾,有些无措,不知该退回去还是径直走过去。
不到一会儿,他却已经睡着了,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额前露出的头发。这些天,我们都没好好看看彼此。在灯光下,他的睡容终于安静了许多,没有白天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压抑。但他眉间仍是皱起,堆出了一个“川”字。
我用手指轻轻地去捋平他,但怎么都捋不平。
他以前也喜欢皱着眉头,但每次只要我伸手去捋他的眉心,那个“川”字就会平息下去,换来一个温暖的笑脸。
但这次,无论我捋了多久,他依旧紧紧地锁着眉头,好像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我伸手一摸脸,才知道,眼泪又下来了。
留在我身边,就让你那么痛苦吗?
我抚着他的脸,那张曾经每次见到我就会焕发出愉悦的光彩的面孔,已经忍受不了了吧。
他嘴角动了动,呢喃着两个字。我俯下身,还是没有听清。
那个女人是谁?我攥紧拳头,下定决心,要看看那个占据了你的心的女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第二天,一醒来,他就不见了。
我坐在床边,很是落寞。果然等不了了。
这一整天,我的心情都很差。
下午,我约了陈太太一起喝茶。
陈太太是我在一次旅途中认识的朋友,但自从上次一起去美国之后,便再也没跟她联系过。
陈太太依旧那么优雅,只是面容好像憔悴了些。
我问她怎么了,伸手为她斟上一杯花茶。
她的脸有些苍白,突然抓住我的手,神色仓惶:“我老公好像出轨了……”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面色微青。
手中的茶好像还有些烫手,我被烫了一下,轻轻放下茶杯,用另一只手安抚她道:“也许只是错觉呢?”
“我也不知道……”陈太太凄惶地摇着头,优雅在一瞬间土崩瓦解,“我不知道跟谁去说,只能跟你说了……他最近都不和我说话,早出晚归,天天泡在办公室里……就是不理睬我。”说完,头埋在手臂里,肩膀颤抖起来。
我理解她的心情,此时她不过是需要倾诉的对象。就像我一样,这些天的苦闷压抑在心里,觉得人都快要爆炸了。
我除了安慰她,也做不了什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她起码知道他丈夫的行踪;而我,连他去哪了都不知道。
相比之下,我是个更失败的妻子吧。
我摇头苦笑。
陈太太回去了,我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
这条街是我以前最喜欢逛的地方。结婚前那段时间,他经常会陪我在两旁的小店淘各种小玩意儿。那些欢声笑语好像还在,但人已经形单影只了。
我从第一家店逛起,这里的店主都很友善,顾客都可以随意走走看看,在音乐里徜徉,好像回到了从前。
眼前一晃,我好像看到了他从橱窗前走过。
我急匆匆地走出来,悄悄跟在后面。他两手都提着东西,好像是营养品一类的东西,神情依旧凝重。
我不敢跟得太紧,生怕他有所察觉。
他一路径直走,转身进了一间医院。我大感疑惑,最近身边的人似乎没有生病住院的啊?难道他一直瞒着来看谁?
我胸中无名火起,还是强自抑制住自己,决定看个究竟。
穿过医院的走廊,到了一扇门前,他停了下来。
我闪身躲在一边。
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嘴角又牵扯出一抹笑容,才抬手敲了敲门。
门里传来了男人应和的声音:“请进。”
我的手心攥出一把汗来。
那扇门恰好没关紧,我趴在门缝边,看到病床上坐着一个背影,白发苍苍,身形佝偻。
那个背影倒是一动不动,好像攥着什么不撒手。
接着是一个苍老而无奈的男声响起:“半个月了,还是老样子。”这个声音好熟悉,但那个印象似乎卡在脑壳子里,就是想不起。
“会好起来的。”是他的声音。
“但愿。”
那个背影慢慢转过身来,我大惊失色,手紧紧捂住嘴:怎么会,怎么会是妈妈?
她的头发好像一夜之间白了一样。记得以前,她为了她那一头到老还乌黑亮泽的头发很是自豪,然后搂着我说,囡囡以后也会像妈妈一样。
在她眼中,我一直都只是她的小女儿。即使长大了,结婚了,也一样。
现在,她却像老了十几岁一样,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了她手里攥着那条丝巾,我第一次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囡囡,囡囡……”她突然含糊地喊着只言片语,情绪很激动,丝巾一下子掉在地上,她也跟着扑倒在地。丈夫连忙俯下身去扶她。
我不忍再看下去,小跑着离开了那里。
我站在医院门口,泪如雨下。这些天来,他都是瞒着我偷偷来这里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希望我看到这一切伤心难过?
我不知道自己在医院门口等了多久,我只希望向他当面问个清楚。
黄昏将近,他终于出来了,眼睛有些肿。
我刚想过去和他说话,他就神色匆匆地上了一辆公车。我混在乘客之中,也上了车。
他的头靠着车窗,失神地一动不动,眼底是深沉的涌动着的情绪,好像一触碰就会爆发。我坐在最后面,他并没有注意到我。
我决定继续跟下去。
车子是往郊外走的。他一直坐着,不起身,也不下车,直到最后一站。
我跟着他下了车。
他走得很快,快到我几乎跟不上,最后他几乎是用跑的,没命地跑。
我在后面追着他,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停下了,在一个新坟前面。那个坟上的泥土还带着湿意,应该是前几天下过雨的缘故。
他慢慢地跪倒在坟前,用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那块墓碑,带着无尽的眷恋和痛苦,直到手被粗糙的石棱磨出血来,露出肉来。
他抱着那块墓碑,开始失声大哭。
我诧异地看着他,拼命喊他、拽他,但他好像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就那样死死地抱着那块墓碑,声嘶力竭。
我看了看那块墓碑,腿一软,一下子瘫倒在坟前——
碑上,是我黑白的笑脸。
以前听老人说过,人死后,灵魂会被困在以前住过的地方,经过的地方和眷恋的地方。回忆就是灵魂的城。
心中还有愿望未了的灵魂,会滞留在这座城中,和最亲的人过着平行的生活。
我终于还是想起了自己最后的一个愿望。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我绝不会坐上2001年9月11日飞离美国波士顿的那班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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