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默默看着案旁的小炉,腾起的轻烟带着清泉微甜的气息。
待了一刻,他挽袖提壶,将沸水注入备好的瓷壶中。初冲水色微褐,于是直接倾倒进水隔。再冲茶叶便绽开,飘飘然立于浅碧的水中。他合上壶盖,静默地等。
“将军——”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人还未至声已先到。
他只是抬手,传报的军士在门前停下。
“士元,别急,”壶盖微启,丝丝缕缕的香气飘然而出,他闭上眼细细地闻,“可是那萧望之围城了?”
士元微愣,点点头。“正是!”
“坐,”中年人拂袖指向桌旁却不看他,凤头三点,自斟一杯碧茶,“龙山泉明前茶,正是时候,可要来一杯?”
“将军……”士元张了张口,面对眼前一身布衣素带系发的男人,那句“快走”却是如何也说不出来。
中年人看他一眼,笑笑,“还喊我将军作甚?早被削掉的职了。”说着,他再斟一盏热茶,推着木轮椅递了过去。襟角荡起,露出细弱的腿脚。
士元眼眶一红,接过茶盏仰头便饮,“青骑两千六百人心中,将军永远是将军!”他将茶盏往桌上一搁,单膝跪下,“将军……走吧!这城怕是守不住的。余下百人一定拼死保将军出城!”
“保我出城又有何用?”中年人不由苦笑,“如今的霍连正如你所见,腿不能行,又有何用?”
他一扯袍襟,已经萎缩的腿便全然露了出来,膝上深深凹陷,犹如空荡荡的眼窝。正是三年前一纸无中生有的参奏所致。
沉默。
霍连端杯轻抿。
远处传来隐约的鼓声,沉闷如天雷隆隆,初而缓继而转急。如蝗羽箭搅起气旋,密密匝匝仿佛落雨。然后是喧哗,喊杀声,哭喊声汇成一片。
“谁在督军?”
士元犹豫片刻,“胡魏长子,胡海藏。”
“那草包小子?”霍连搁下茶盏,“牵我的马,取我的战铠来!”
“将军!”
霍连扬眉,“怎么?”
士元看着眼前的男人,剑眉飞扬,带着坚定的威严与鼓舞,褐色的眼睛宛如炙热的炭火,隐埋着雪刃一般的锋芒。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变成许多年前沉默的少年,望着宛如上古武神的霍连勒马伫立于远丘,心中如潮水袭原。
嗒嗒几声,屋外一匹青骓兀自小跑而来,见到主人,低低地长嘶。马背上以绳子缚着的竟是一套锃亮的战铠!
饕餮纹,云雷边,战甲的胸前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的徽记,正是当年国主亲赐。
“还有何用……”昔日的名将低低道,忽然笑起来,“我还有手,还有眼还有耳,我还活着!”
青骓温驯地弯下脖子,霍连抬手去抚它的鬃毛,“这些年真是多谢,最后一战了……”他回望熟悉的院落,瞥见远处隐约的衣裙,露出苦涩的笑,“对不住了……”
远处的身影轻轻震了震,消失在小径的转角处。
“将军……”
霍连回过神,推开士元来扶的手,将缰绳往臂上绕了几圈,撑着鞍跨上马去。
门外俱是黑甲的骑士,百余人静默地牵马立着,没有一点声响,见到雄踞于青骓上的男人,竟齐齐行了军礼。
霍连闭眼,右手贴上胸甲,深深呼出一口气。
远处鼓点仍在继续,急急如响在血液深处的搏动。
他猛地睁眼,拔刀劈断飞来的羽箭,放声令道:
“随我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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