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客：从凌烟到关露——兔走狗烹，鸟尽弓藏

剩翼

　　一部《香草美人》的谍剧令国人如醉如痴，岂不知那个作为剧作原型的现实美人早已在30年前寂寞、凄冷地香消玉殒于冰冷的香山一畔。

　　在历朝历代的辉煌历史中，从来不乏舍小家为大家的传奇英雄，也从来不乏忍辱负重寂寞人世的绝世英才，当然，更不乏兔走狗烹、鸟尽弓藏的悲喜剧。作为情报工作、秘密工作的人物，大概就更是悲剧之中最为可悲者。正如那位红色谍王潘汉年所说：“凡是搞情报工作的大多数都没有好下场，中外同行都一样。”这一点，于《香草美人》之凌烟以及其原型的关露身上，尤其显露无尽。

　　关露自1907年诞生于世，直至1982年凄怆离世，凡70余年的人生，极少欢乐，却不乏惊心动魄、悲惨绝寰。1939年，早已蜚声上海滩的四大才女之一（另三位是潘柳黛、张爱玲和苏青）受组织的委派打入日伪内部，成为“红色间谍”，尽管功勋卓著，却也留下未来悲惨境况的伏笔。

　　光复之后，这个默默于灯红酒绿，秘密为抗日殚精竭虑的才女和美人，成为“最知名的汉奸”之一，国民党自然想拿她明正典刑，以显大快人心。中共居然也不落人后，悄悄地跟自己的“同志”拉开距离，任这绝世美人、不世才女任人凌辱。

　　还好，国民党到底没最终站住脚，关露到底也没有成为刀下鬼。然而，在社会主义的阳光之下，随着潘汉年这个谍王变成了“日本汉奸”，作为当年谍报组织成员之一的关露自然也未能幸免。自1955年至1976年，两次入狱达10年之久。凄惨的是，1976年出狱时她仍然顶着“定为汉奸，不戴帽子”的污名，直到1982年3月23日获得平反。

　　这一天，43年汉奸的骂名终获昭雪，但关露已经不是当年英姿飒爽的关露了。作协试图对她做一些改善境况的努力，给予她一套城里三居室以摆脱香山下那个残破的小屋，竟然被她一口回绝。这当然不是关露的“高风亮节”。正如丁玲所说：“她的性格在重重压力下扭曲了，使她什么都怕。怕搬到作协宿舍后文化部不再管她，怕上医院看病时要不到汽车……我们的社会主义国家应该充满阳光，但是阳光照不到她身上。”;丁玲说的真是对极了。但问题是，这个不世出的才女美人，没有在血雨腥风的巨大压力下倒下，却在自己同志的压力下几近疯狂。

　　她不疯，性格不扭曲，恐怕真的很难。血雨腥风近10年，“默默汉奸”40余年，不疯的人肯定不是人，至少不是正常人。况且，她一生寂寞、孤独，恋人亦敬而远之。在关露的一张老照片的背面题写着这样一句话：你关心我一时，我关心你一世。下面有关露的一行题诗：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这个她渴望着“关心一世”的就是后来的外交部副部长王炳南，她的恋人。当这个没成为国民党刀下鬼的“汉奸”终于回到新四军，回到自己组织的怀抱，王炳南亦不能去看望、诉说。原因是什么呢？按王炳南的回忆说：“领导上临时决定不让我去，说因为她名声不好。”那一次，敬爱的邓大姐阻止了这两个情人的相会。惨绝人寰！

　　既然如此，这个世界对关露而言还有多少可以留恋的呢？这样一个曾经令《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译者梅益高山仰止的才女佳人，真的了无牵挂了。梅益曾经这样回忆他第一次见到关露的情形：1936年的一天清晨，在上海法租界环龙路家中，关露身穿一袭曳地白色长裙，手拿书本，很优雅地坐在一张扶手椅里。他这个才从北平来的文学青年，整个谈话过程中一直双手扶膝，连椅背都没敢靠。谁能想象得到，这样一个“优雅的女人”竟然对世界充满了绝望，竟然了无牵挂？

　　当然，关露并非了无牵挂。

　　近10年的谍报生涯以及43年的“汉奸”经历，早己造就了关露极坚强的内心，这种刚强怕是铁石亦只能望其项背。自1982年初始获平反之后，关露就一直在等待着一天，等待着那个她可以轻松离开这个让人绝望的世界的一天。

　　1982年12月5日，星期日。这天终于到来了。她的回忆录已经写完了，她纪念令自己敬重的上级、同样的谍报战士潘汉年的文章也已经写完了。该交代给世间的都交代了，该留念想于世间的也留下了。对于死这种关露视为归去般从容的事情，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对人而言，很多时候，活着远比死去更容易。只要你低下你的头颅，折断你的脊梁，什么时候都能活着。但关露的头颅恐怕不能低，关露的脊梁也早已不能折断——要想折断她早就去折了。

　　所以，她从从容容，穿戴整齐，吞下两瓶安眠药，双手交叉于胸前，于香山一畔那个凄冷的小屋中安然入睡。这个小屋真是太冷了，以至于那些本可以守夜的“朋友”也忍不下它的清冷——锁上门，离身而去，只留下一个洋娃娃陪伴着这个战斗一生、孤独一生、被人唾骂半生的才女佳人。

　　关露曾言：“宁为祖国战斗死，不做民族未亡人！”真不晓得如今她做了谁的未亡人？一个以自杀坦然辞世的共产党人，她自绝于革命，当然不会得到党的垂青，也不会获得一份可以“光宗耀祖”的悼词。唯有华夏大地——这一掊黄土不会嫌弃她的卓越儿女，充满深情地呵护拥抱她于千山万河之间。

　　至于世人，则早已不知关露为何许人，甚或何许物？不过看看《香草美人》，从惊心动魄以及灯红酒绿的从容中，赞叹凌烟之神奇罢了。也许，关露也就是这一缕凌绝之烟，早已飘逝于宇空和母国的山河之间，杳无踪迹。

木兰晓芙

“近10年的谍报生涯以及43年的“汉奸”经历，早己造就了关露极坚强的内心，这种刚强怕是铁石亦只能望其项背。自1982年初始获平反之后，关露就一直在等待着一天，等待着那个她可以轻松离开这个让人绝望的世界的一天。” 《香草美人》没看过，读了这篇文章后真叫人为关露的命运扼腕叹息，能成为历史的走卒的人，都是很优秀的，但往往幸与不幸兼具。

抱香斋

这个，原创？关露是不是也是电视剧《旗袍》的原型？

我总是想，这个民族没有反省，真的没有希望。

[ 本帖最后由 抱香斋 于 2012-3-6 00:58 编辑 ]

古小即

原帖由 抱香斋 于 2012-3-5 21:00 发表 这个，原创？关露是不是也是电视剧《旗袍》的原型？ 我婆婆的爷爷，淞沪抗战打响第一枪的人，想知道他的下场吗？我总是想，这个民族没有反省，真的没有希望。

 

原来你和传奇离得这么近啊。

灵儿

这样的女人不会多，但总有，也总有人记住。也许，她内心不一定那么悲哀呢，起码遇到过懂得赏识自己的人。我倒是觉得，这么聪明的女人，早就能预计到自己的命运了，只是还是得不能免俗地熬完一段众人眼中艰辛的里程。

抱香斋

关露等到平反昭雪后再死，大概是底线和尊严一直在她心里。

[ 本帖最后由 抱香斋 于 2012-3-6 00:57 编辑 ]

行香子

原帖由 抱香斋 于 2012-3-5 21:00 发表 这个，原创？关露是不是也是电视剧《旗袍》的原型？ 我婆婆的爷爷，淞沪抗战打响第一枪的人，想知道他的下场吗？我总是想，这个民族没有反省，真的没有希望。

是啊，没有反省，就没有希望！

剩翼

这个不是原创，是题目中的“茶客”这个人的作品。没死在敌人手里，死在自己人手中的例子实在太多了，转这篇其实主要是三八节临近。

木耳

这篇文章文笔和思想都很好，娓娓叙来深入浅出。 只是不知，如果她不坐牢，她会不会让别人坐牢，当然，这与她应不应该坐牢并没关系。那个神样的潘汉年，恐怕只有神才能看得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