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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想] 柴静:采访是一场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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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4 14:38: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12-10-13 17:37:40

浏览 40298 次 | 评论 19 条

《新京报》今天刊登我在清华课程的部分内容,编辑高明勇在对两万多字场记阅读后进行摘选,与我核对,态度严谨。贴在这里与大家讨论。注明一下,这次并非是面对公众的演讲,是新闻与传播学院的“视频新闻”课程的授课内容,感谢学院陈昌凤老师,张小琴老师的工作,以及徐如鑫,刘晶,莫梓芜同学的整理。
 
《采访是一场抵达》
“好感和反感是你在观察人的时候最有害的一种心态,你要在采访前就对一个人形成了好感或者反感,你就没有办法诚实和客观地观察他了。”------柴静
 
■ 编者按
  10月9日晚,央视《看见》栏目记者、主持人柴静受邀在清华大学做了一场题为“采访是一场抵达”的演讲。演讲的部分内容在微博上公开后,引起反响。同时,由于之前媒体报道不全面,很多人期待较完整的内容。现摘要编发部分演讲内容,呈现其演讲原貌。
  没有夯实的报道,评论只是沙中筑塔
  我们对于一件事情知道得越少,就越容易形成判断,而且是越容易形成强烈的单纯判断。
  人们头脑中偏见的根源,往往是来自于无知,我们对于一件事情知道得越少,就越容易形成判断,而且是越容易形成强烈的单纯判断。
  就像我要把一瓶水移动,把它拿到胸前,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是我要把一瓶水非常精确地移动一毫米,这就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去计算,你肌肉的酸痛度也会增加。
  精确是一件需要耗费比较复杂的智力活动的一件事情。报道就要求精确,要求对事实和因果梳理,没有这个基础,评论往往就是议论、想象,而不是事实。
  我自己在二十三四岁的时候,成为国家电视台的主持人,做一个十六分钟的新闻深度报道。我觉得这样的状况在世界新闻史上也是很少见的,一个年轻人被放到做深度评论的主持人位子上,这是我们刚刚起步的电视新闻决定的一种特殊要求,以后也不会更多地出现。实际上媒体有它的规律,就像一个存在的植物,它必须要按照它的规律生长一样,要想变得粗壮、强韧,必须到土地里头去接受风吹日晒,再一片一片叶子长出来,如果没有非常夯实的报道作为基础,那么评论只能是沙中筑塔。所以我转行做了记者,到现在十年了。
  采访是呈现,不是评判
  采访不是用来评判,采访是用来了解;采访不是用来改造世界,采访只是来认识世界。
  我觉得对我来说,采访最大的障碍就是一句话,“我认为我是对的”。这句话看起来不太起眼,但是它造成的障碍会远远大于我们的想象,顾准原来说过一句话,他说什么叫专制,专制就是认为自己绝对不会错的想法,如果一个采访者带着定见,很难了解世界的复杂。
  前段时间我采访魏德圣,他拍的电影《赛德克·巴莱》,就是当年发生在台湾的“雾社事件”,原始部落的人跟日本人之间的一场战争。
  魏德圣说,在台湾历史当中关于这个事件只有两句话,某年某月某日多少人反抗日本军队;再看日本的教科书也是两句话,是某年某月某日台湾某个原始部落的一场暴动。反抗和暴动,这是对于一件事情的两种解释。都只有两句话,都很简单,但魏德圣说记者式的社会思维要回答的是:“为什么他们在这个事件中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魏德圣说,他进入这个头领内心的时候,受过很多的冲击,一开头他会热血激沸,觉得很牛,三百多人就把三千多日本人都干掉了。但了解越深,他开始发现自己精神上出现了危险的摇晃,比如说他去接触当年认识这个部落首领莫那鲁道的人,那个人跟他讲,他根本不是一个英雄,他是一个流氓,每一个经过他部落的人他都会打,他控制欲很强。然后魏德圣又会去想,这个人为什么会在战争之前让自己的孩子跟家人上吊?有时候他害怕得简直写不下去了,因为在不断地推翻自己的看法,他突破了概念,想要抵达一个真实的人。
  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心灵的过程是一个可怕的过程,可怕在哪?可怕就在于思想本身,思想本身的危险就在于思想本身是不安的。它拒绝接受已经形成的定见,他需要从自己的思考和感受出发去认识人,这本身就意味着动荡、不安、危险,还有进步。在这个过程当中你会发现你没有依靠,你原来思想上可能有一个拐杖,但是你不得不把它抛掉,这个拐杖就是人类已经形成的习俗、观念。就像一个被按在水里的人,你必须把头埋在水里面,学着呛水才能够学会思考。
  所以我要讲的下一句话就是,采访不是用来评判,采访是用来了解,采访不是用来改造世界,采访只是来认识世界。我很年轻就做了记者,年轻人最热诚,但是也最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就是我们真的想通过报道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我最初那两年在公开场合讲话或者领奖的时候总是会说,我希望我做这个节目,曾经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些话很漂亮吧,听上去加点音乐就可以上片尾字幕了吧?但是这样煽情的话并不是职业记者的使命,这个是我慢慢才意识到的。
  假如你有这样强烈改造社会的目的,你就会容易形成你头脑当中的偏见,你认为世界有一个完美的范式,它就应该向那个方面发展,假如它不是那样,你就不接受,你就抵触,你就想改变他,这样就有两个后果,一个是你根本改变不了,对方发现你想影响他的时候他就不接受你了,会背道而驰;第二个结果是当你改变不了的时候,就可能因为挫折感或者绝望,放弃了你之前的全部努力。
  媒体要提供光亮,照向黑暗未知之处
  有同学问,那我们的媒体道德是什么,我现在认为记者的道德就两个字,很简单,就是“明白”:让人明白,让人明白这个世界本来面目是怎么样的,这个就是我们的职业道德。你把这点做好就可以了,即使我不能够清空自己的一个情绪判断,也要有一个戒备,佛经中说“念起即觉,觉即不随”,这个念头要起来你要能觉察,觉察之后你会不会跟随它,要有这个意识。
  媒体的职责不是提供“热”而是提供“光”,不需要煽动社会的热情,媒体是在提供光亮,照向黑暗未知之处。
  面对饱受社会争议的对象,他已经带着全部的盔甲来面对采访了,你要感受他,设想如果你是他,这个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会做什么样的准备。而且,他会因为曾经遭遇过敌意和攻击,收缩得更为紧张,他时刻做好要么反击要么逃避。
  人在受到威胁的时候只有这样的模式。
  那么采访要达成的是什么?采访达成的是信息,你必须要问舆论期待知道的问题,不可以回避。但要提供一个让大家明白这一切造成的因果和背景,那记者就不能够跟他构成对抗的关系。我现在对自己有一个原则,就是对事苛刻,对人宽容。
  大家可以观察一下我对李永波的这段采访,很好玩。他说到当年林丹和李宗伟两个人在上海有过一场比赛,在本土作战,而且是林丹领先,上海的观众就喊了一嗓子“李宗伟加油”,东道主的客气嘛,林丹一听连失四球,比赛就输了。
  李永波大发雷霆,在赛后新闻发布会说,这个上海观众素质太低了,怎么会这么没有爱国心,以后我们的比赛都不在上海办了。我当时采访羽毛球运动员消极比赛,觉得此事有关他的胜负心,或者对于体育比赛精神和内涵的一个理解,所以我就问他,他一开始是很强硬,他说你怎么可以“给外国人加油”,观众怎样怎样,结果导致林丹输了什么的,我们这样来往大概有三个回合,他一直很强硬。
  后来我把问题稍微变化了一下,意思是说站在一个教练的角度,人们可以理解你会有这样一种心情,但是在中国羽毛球队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人们可能会对你有一个更高的期许,就是希望能够倡导体育文明。他忽然就改变过来说,对,我也觉得,喊“加油”也挺好的,这样对队员的心理素质也是一个锻炼。
  这个改变看起来很突兀,是一个急转弯,但其实不是,他在面对大量反对声音的时候,已经在内心去消化和感觉这些声音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如果你用敌意的方式去质问,他就会出于防卫把自己的立场踩得像水泥地那样硬实。
  但如果你能理解他何以如此,再把他站立的那个地方松一松,空气进去了,水进去了,那个土壤变得湿润了,变得松滑了,他两个脚站的时候就不会粘固其中,他就会左右摇摆。我刚才说过了,思想的本质是不安,不安就是这种动荡,一个人一旦产生动荡的时候,新的思想就已经产生了,萌芽已经出现了,人们需要的只是给这个萌芽一个剥离掉泥土,让它露出来的机会。
  年轻时期采访,有时喜欢把对方逼到墙角,攻击他,反正你手里也没有武器了,反正你会倒在地上,那样更好看。但是人成年了,我觉得还需要某一种宽厚,这个宽厚不是乡愿,是一种认识,就是你认识到人的头脑和心灵是流动的,你不要动不动就拿一个大坝把他的心拦起来了,就不让他进,也不让他出了,其实人是可以流淌的。
  好感和反感是你在观察人的时候最有害的一种心态,你要在采访前就对一个人形成了好感或者反感,你就没有办法诚实和客观地观察他了。
  □柴静(央视《看见》栏目记者、主持人)
发表于 2012-10-14 23: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喜欢这个说法,但有点小文艺。我的一点小小经验是,采访首先是倾听。因为采访之前会做许多的资料准备工作,对选题会有基本的一个判断,但是采访让人觉得着迷的地方,其实就在于在采访过程中,你去听被采访者的讲述,你之前的很多判断可能会被颠覆,然后会形成一些新的想法。然后是交流。这是比较理想的状态,忘掉身份,喝茶论道,有点倾盖之交的味道。不过可能是因为工作的内容不同,无需直面许多事件的当事人,所以也没遇见很有抵触的情况。现在就是平常心,因为有时候采访了很久,最后用在稿子里的内容也不多,但是还是很喜欢采访,而且一定是面对面的,这过程有点像去阅读一个人的思想和经历,感觉很有意思。在媒体上也没什么改造社会的远大志向,现在觉得这样真不错,包括现在的生活,好像也是慢慢教会我做一个平常人。以前总想着,要怎样怎样,志向如何如何,很多空想的东西,现在只想着今天要怎样度过,我要做些什么,不太想宏大的东西,更多地在生活里,也可以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平常人,可以接受不能立德立功立言,是渺小的平庸的滔滔而去的万民之一。当然原本也是这样,但年少时候嘛,总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做很多事情,必须做很多事情。笑。现在读《论语》,常常很有触动,比如子路问孔子“愿闻子之志”,孔子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我就很惊讶,怎么会是这样。然后非常动容。一个伟大的人,怎么是一个不想着“伟大”的人呢?但就是这样,这样就够了。只是一个人,就好好成为一个人,这就可以了。好像有点扯远了,不过可能就是文中所说的,要努力抵达真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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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10:24:39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2# 行香子 的帖子

曾经有担忧,现在看到这样的觉悟,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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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10:26:22 | 显示全部楼层

 “假如你有这样强烈改造社会的目的,你就会容易形成你头脑当中的偏见,你认为世界有一个完美的范式,它就应该向那个方面发展,假如它不是那样,你就不接受,你就抵触,你就想改变他,这样就有两个后果,一个是你根本改变不了,对方发现你想影响他的时候他就不接受你了,会背道而驰;第二个结果是当你改变不了的时候,就可能因为挫折感或者绝望,放弃了你之前的全部努力。”

——说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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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6 17:51:3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子非鱼 于 2012-10-15 10:24 发表 曾经有担忧,现在看到这样的觉悟,很欣慰:)

谢谢老师的关心!但自认是朽木不可雕,请莫听我之言信我之行,还是听我之言观我之行,这样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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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6 22: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人们头脑中偏见的根源,往往是来自于无知,我们对于一件事情知道得越少,就越容易形成判断,而且是越容易形成强烈的单纯判断。

  就像我要把一瓶水移动,把它拿到胸前,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是我要把一瓶水非常精确地移动一毫米,这就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去计算,你肌肉的酸痛度也会增加。

  精确是一件需要耗费比较复杂的智力活动的一件事情。报道就要求精确,要求对事实和因果梳理,没有这个基础,评论往往就是议论、想象,而不是事实。

 

       这几句话说的真好。现今很多媒体从业人员的素质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行香子多读读柴静的东西,取法乎上,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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