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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字] 鸟群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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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 23:24: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今天去逛街。新街口一条长街翻来覆去地走,人潮挨挨挤挤,像是一笼蒸熟的珍珠糯米。又是冬天,正是呵白气儿。冬阳透金透亮。我们街东看靴,街西看衣,在车水马龙里穿来穿去。“你想买什么呀?”“喜欢可以试试。”“进来看看,五折起五折起!”店里都是这么几句话,尾巴似地跟在耳朵后头,磨来磨去。哎呀,就是看看啦。到处看看,一溜还有绿豆酥、泡芙、奶茶、爆肚、鸭脖的小吃铺子,路过也闻个香味儿。馋不起来,中午才吃的辣烫烫的火锅,肥牛培根,粉丝木耳,白豆腐冻豆腐,肚皮这时刻还是鼓鼓的,屋顶上晒太阳的小猫儿一样。都是大乔说,逛街是个力气活嘛。

 

我逛街少。荷包里常没几两银子,逛什么街。北漂着呢,没办法,养成个穷酸气。进阔气些的店里,看衣裳鞋子,先翻翻价格牌。数一个零,两个零,三个零,那准要咋咋舌:这么个东西,就值这多钱?大乔说逛街好,不想上班就来逛街,看得眼花缭乱这个也想那个也爱,摸摸口袋,一个铜板响也无,就有热血上班了。我就不行。我怕衣店里的大镜子,比照妖镜还明净亮堂,一照就照出我一脸一身的狼狈来。但我没和大乔说。我只是指着一双姜黄绒球高筒靴子,问大乔:你看这靴子怎么样?

 

我是来买靴子的。今年北京冷得早,大如席的燕山雪花都很下过几场了。一清早起来,呼呼的北风里等公交,地面上都是白霜。阳光一照,白亮白亮的都像银山银海银元宝。这样风刀霜剑里行走,我连双靴子也无。旅游鞋不禁寒,霜地上立一会儿,脚趾头都成槐树根——木了。精打细算两个月,年末这天,拉了大乔去买靴子。大乔说再等等冬天都过完了,没靴子怎么不早买?我的道理是:其他日子不知,但元旦总是要打折的。完了还“嘿嘿”奸笑两下。

 

可“我的卦再不错的”。达芙妮一双靴两三百。打折季果然是看明码标价最顺眼的时候。我背着手店里巡视一圈,就磨掌霍霍向“猪羊”了。喏,这双姜黄的,这双水红的,这双墨绿的,这双卡其的,统统给我试试看。大镜子前转两圈,一只脚蹬水红靴,一只脚踩墨绿靴,绒球荡呀荡,我玩笑道:干脆一脚一只,街上一站,多潮!再转一圈,回眸对大乔嫣然一笑。

 

回去都是黄昏了。一只鞋盒里是双湖绿翻边大红底折枝牡丹绣布靴。穿上走两步,简直像个年画里走出来金翠辉煌的小娃娃。林妹妹那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是比不得啦,但我就爱这个。又古典又便宜,便东施效颦可厌也罢了。另一只鞋盒里是双七厘米墨绿流苏粗跟靴。七厘米欸。我一想到天天蹬着它拥公交挤地铁,眼睛鼻子就皱一块儿成个苦瓜相了。但大乔说,这个气质。我心一横,就拎回来了。都是为了好看啊好看,只有默默哀叹“女人真可怕”的份儿。

 

归途的公交车上,一车的乘客像是罐头里的鱼肉,分明黏黏糊糊。但我又仿佛能听到他们碰来撞去的叮当响声。我在夹缝里,手里大袋小袋一个劲儿往下沉。车窗外华灯初上,这座大城一片艳红晶黄的霓彩。今天逛的那些衣裳鞋子,忽然像人墙一样压过来。我不知怎么想起张爱玲。想到她说,他们那一代的人,要继续活下去而且活得称心,就像“双手劈开生死路”那样艰难,所以对于物质生活,多一点明了与爱悦,也是应当的。又想到墨绿靴子上的流苏,一步一摇,多么可爱。多么可爱,但悲哀翻肠倒胃地搅出来,我隐隐只觉想吐。胭脂水粉,翡翠珍珠,锦衣华裳。对于物质的丰盛,表面的装饰,我摸摸心窝子,仍不能有温热的爱,甚而竟觉无端的恐惧。恐惧,并且始终心存怀疑。窗外,天空从四面涌来。我时时刻刻怕没顶。大乔说:你晕车吗。不要紧。快到了。

 

还要多久呢。

 

下车了,脚步还是虚浮的。忽然看到鸟。很多很多的鸟。在仓皇的暮色里,一片一片的鸟群,不知何来,不知何去。延绵的鸟群覆过天空,云一样,鱼一样。地上车水马龙,灯光蜿蜿蜒蜒,一串一串都是亮晶晶的宝石项链。我在烟火世间望向黄昏飞过的鸟群,风很大,我想它们要飞到哪里去呢。

 

我不知道,只惘惘然觉得,在鸟群之下,世界忽然渺小得像一粒尘埃。气味呛人且荒凉。

 

[ 本帖最后由 行香子 于 2013-1-12 23: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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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威望 +20 贡献 +26 文采 +20 收起 理由
子非鱼 + 20 + 26 + 20 呵呵,新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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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 23:40:0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写得好,正是你擅长的,无须用力便恰到好处。不过呢,20出头的年青人,笔力这么老成,笔底下尽是荒凉,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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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3 00: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些华丽丽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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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3 00: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2# 抱香斋 的帖子

很像教训晚辈的口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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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3 00:58:5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楼主买的靴子那句,第一个念头这应该是史湘云穿的嘛。 晚上看了几条关于钓鱼岛的帖子,看到那句“中国吃了亏是一定要找回来的,日本吃了亏是一定要喊出来的”,想到这就像两个人掐架,笑出声了。也有人断言“战争之后,日本从地球上消失,美国倒退100年,中国大部分成为无人区”。我不懂政治,更不懂军事,只是认为只要是战争,无论胜败,普通人的日子都要遭殃.多年前看<滚滚红尘>,里面印象最深的,不是林青霞和秦汉(男女主角的名字都忘了)的爱情,而是国共决战的最后,普通人拼抢着上船,大难来临,天崩地裂.印象还比较深的是,富贵阶层带着狗不紧不慢地登飞机。

        这一幕与"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一起在我耳边回响.

        说了这么多,是因为被楼主帖子里的一句话触动到了,这句话虽然是引用张爱玲,但第一次感慨这么深——“双手劈开生死路”。晚上看到一篇关于阎纲的文章,里面提到了丁玲。50年代的时候,丁玲和作协有纠纷,《文艺报》党支部去看望丁玲时,“丁玲平卧在躺椅上养神,听说文艺报来人了,不屑一顾,扭过头去,一言不发。问她什么,她不吭声,傲气十足。阎纲大为惊诧,戳在一边发愣。”又读到1957年反右,“开出丁玲党籍时,党员都举手,丁玲自己也把手举了起来。她哭了,哭得非常伤心,幸亏有身边丈夫陈明比肩相扶,她艰难地挺着,没有瘫软。”

       看到这些,虽然对丁玲没有特别的好感,但仍然为之酸楚。 百感交集时,看到楼主的帖子,就像是对我一整天的意识流精粹的收场。

       巧的是,今天去给公交卡充值时,在旁边的小店看中了一条裙子,墨绿色镶着水钻,这是陈郁古旧的颜色,但今晚在灯下越看越好看。

[ 本帖最后由 峰回路转 于 2013-1-13 01: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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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3 10:03:56 | 显示全部楼层

  “归途的公交车上,一车的乘客像是罐头里的鱼肉,分明黏黏糊糊。但我又仿佛能听到他们碰来撞去的叮当响声。我在夹缝里,手里大袋小袋一个劲儿往下沉。车窗外华灯初上,这座大城一片艳红晶黄的霓彩。……”

 

  看到这一段,停下来,又看了几遍。我们当年初涉江湖时固然有诸种不易,但行香子这一代小儿女面临的压力,可能还真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所能完全体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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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3 10:06:3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峰回路转 于 2013-1-13 00:58 发表         晚上看到一篇关于阎纲的文章,里面提到了丁玲。50年代的时候,丁玲和作协有纠纷,《文艺报》党支部去看望丁玲时,“丁玲平卧在躺椅上养神,听说文艺报来人了,不屑一顾,扭过头去,一言不发。问她什么,她不吭声,傲气十足。阎纲大为惊诧,戳在一边发愣。”又读到1957年反右,“开出丁玲党籍时,党员都举手,丁玲自己也把手举了起来。她哭了,哭得非常伤心,幸亏有身边丈夫陈明比肩相扶,她艰难地挺着,没有瘫软。”

 

延安时代批王实味,丁玲已经“脱胎换骨”过一次了,其时萧军的表现倒真称得上是条汉子,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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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3 11: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参加工作第一年,给家里寄了1000块钱以示孝敬,然后发现自己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于是假装豪爽地跟家里说:“今年不回家过年了。”

除夕的下午,鞭炮声开始响起来,心也开始慌起来。试探着给其中一个导师打电话,师母接的电话:“儿子回来了,导师出去了。”我鼻子一酸:导师和儿子关系不好,这个年他还不知在哪过呢。又想起一个韩国同学不回家,她已经成家,丈夫也是韩国人。于是给她打电话,接电话后她热情地说:“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吧。”我问:“应该还有别人吧?”“对,还有几个韩国朋友。”于是我只好说:“谢谢,还是不去了吧。”

除夕的晚上,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吃着速冻饺子,我度过了一个终身难忘的除夕夜。

我说这个,不是想教训谁,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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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3 11:28:4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抱香斋 于 2013-1-13 11:11 发表

参加工作第一年,给家里寄了1000块钱以示孝敬,然后发现自己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于是假装豪爽地跟家里说:“今年不回家过年了。”

除夕的下午,鞭炮声开始响起来,心也开始慌起来。试探着给其中一个导师打电话,师母接的电话:“儿子回来了,导师出去了。”我鼻子一酸:导师和儿子关系不好,这个年他还不知在哪过呢。又想起一个韩国同学不回家,她已经成家,丈夫也是韩国人。于是给她打电话,接电话后她热情地说:“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吧。”我问:“应该还有别人吧?”“对,还有几个韩国朋友。”于是我只好说:“谢谢,还是不去了吧。”

除夕的晚上,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吃着速冻饺子,我度过了一个终身难忘的除夕夜。

我说这个,不是想教训谁,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是,年轻时总少不了一些磨难的。看到你这个帖子,心酸的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刚工作时的种种,敲了几行字,又删掉了,以后另找时间说吧,就不在这里忆当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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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3 11:50:4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第一句也笑了,上次是“白馒头”,这次是“珍珠糯米”,小香的满汉全席把冬日调得暖哄哄的。
       灵儿姐姐在经济上不曾有过太多忧虑,父母双职,以后也有退休金。父母小时候很苦,很爱惜钱,打小爸爸偷买零食给我,妈妈都骂。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教会我储蓄,一毛两毛攒起来,说以后读大学用,哈哈。
       读了大学,家里给生活费,好多同学花得很舒心,也有好多同学家境比较不好很自卑。我比较孤僻,总不爱逛街。她们问我为啥,我说我就想去图书馆看书。其实,是很心疼爸妈的钱。那会做过家教,还有兼职零售,外加每学期奖学金,其实还是很少,暑期打工还能剩点。大学时,我们那会还没08年通胀,超过一百的东西都觉得很贵。我买第一双靴子和你这篇经历一样,商场都不敢进,那些时尚的牌子就算打折又怎么样,还是贵。我是在一家百货买的吧,一百五,里面有层毛,纯黑色的小短靴,圆圆的头,平底,穿起来还是个小女孩,可我喜欢长不大的样子,现在买的也是这样。
       后来工作了,通胀也开始横行了。我渐渐明白,物质上的追求真的没有温热,我们当中很多人努力地工作,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这不是我们的错。看着我最好的朋友总是为经济犯难,我确实很厌恶这样的体制,也厌烦大城市。大家真的尽力了,辛苦了,只是太不公平了。
       现在,我仍然很少逛街,有需要时直接出去试试衣鞋,性价比合适会买,价格太贵了我就直接说,你们标的太离谱了,不值得,说的时候很自然。但如果款式很好看,我也会多留心一下,说不定将来可以自己设计呢~~
[ 本帖最后由 灵儿 于 2013-1-13 11: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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