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了鹅的秘密,当我第二次踏上东北的土地。
那时,它们长长的脖颈在寒夜中闪闪发光,像一座座伫立在黑暗中的灯塔,我忽然想一膝盖跪在坚硬的土地上,朝着它们顶礼膜拜。古时候的图腾大约就是这么来的吧。
上一次是08年的中秋,那一次是逃离北京,想前往葫芦岛给身体换气,那时我觉得自己简直成了时钟,背负着每个时刻,一秒一秒地挪着生活。
这一次是12年的冬季,葫芦娃婚礼。我心怀伤心事,却并不伤心。期盼着看到旧日熟悉的风景,我未曾想有什么特殊的体验,但这片土地又一次给了我惊喜。
我第一次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是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一行人穿过黑暗的院子,在厨房里用冰冷的水洗手,为了证明南方人的铮铮铁骨,我和另一位女孩咬着牙将手伸到了自来水龙头下。黑暗的院子需要光亮,夜路叫人看不清楚,我打起了手电,好奇心驱使着我四处照了起来,随后,我听见了一声嘶鸣,从院子的右边传来了高亢的,充满威胁的叫声。呀,又大又白,膘肥体壮,原来是一群健步如飞的鹅。
我一向迷恋大号、夸张的东西,这种情结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如果非要给它定一个起点,我想大概是那天去某个朋友家里做客时,看见他家大号手纸的那一刻起吧。
“好大的一卷,哪里有卖?”当时我兴奋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抱紧了那卷纸。
主人得意洋洋地一把夺走手纸,“我女朋友可是个空姐!”
我大概明白了一些,陷入了隐隐的失落。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其实我也觉得这不太好,她因此而被我责骂。虽然我们家很困难,但也不至于仗着跟阿姨关系好而贪这种便宜。”
哦,这样希望就更加落空了呢。
不过,这件事情的结局倒还算是圆满,我最后在厦门万达广场的沃尔玛找到了超级大的卷纸,并一口气买了两个。
或者,更早。
我有个破天荒的旧朋友,作为一个男人,他破天荒地不喜欢汽车,就像作为一个女人,我破天荒地不喜欢逛街一样。那天我和他走过一辆很大的车,有点类似于押运金钱的银行保安车。我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便拍拍身旁的人,问他,“我说,这辆车,是不是很好啊?”结果,这个破天荒的人,破天荒地点了点头,说,“是啊,真的很好看啊。”
他的确不喜欢车,他也的确有喜欢的车,或者说,他也的确有喜欢车的时候啊。
又或者,还更早。
我要参加一场重要的考试,教室里没有计时工具,而我又没有手表,确切地说应是,我有过很多手表,但是它们都纷纷被我弄丢了,或者面目全非。
怎么办呢?我苦恼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没有时间去买表啦。
到了考试现场,我和别人一样悄悄地坐下来,又悄悄地,嘴角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意,拿出了一个大闹钟,放在了桌上。周围的人都朝我看来,有人大概在想,早知道就他妈的不买表了啊!
总之,在看到葫芦岛那群大鹅的时候,这些早已在我心里睡着了太久以至于我都以为自己忘记的瞬间,它们又重新醒过来,像深夜下班路过的安静的公交车群,像一群群精疲力竭的巨兽,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发出了低沉的吼声。
大白鹅飞上了天空,和这些瞬间相遇,交织,融合,最后落入了记忆中的同一个房间。
我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鹅,简直难以置信它们属于禽类,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它们在夜色里来回迈动的双腿,仅凭着它们洪钟般的叫声,我会以为自己路过了一群偶蹄类。
说是“似乎”,是因为我之前可能见过鹅,但那是很模糊的记忆。上一次见到鹅大概是南方的鹅,远不如北方的健硕。加上小时候看什么都很大,所以就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了吧。
“不管怎样,我和鹅的初次相遇,就定在今夜吧。”我对着手电筒照出的光这样想。
回到屋里,我对葫芦娃说,“教科书真是害人不浅啊。”准新娘似乎没有听进我的话,不过没有关系,我也并不希望得到什么回应,只是想有个表达的出口。“小时候学语文的时候,鸡鸭鹅总是一起出现,都是家禽,所以我自然没有想到鹅会这么大啦。”她依然只是微微笑。我接着说,“但是我很喜欢你们家的鹅。”
我第二次见到它们的时候,也依然是这个晚上。我们一群人又要去茅房,又要穿过院子。我很开心地走过院子,鹅们再也没有动静,夜幕静悄悄的,嘘,它们好像都睡着了。我悄悄地看着它们,想要骚扰,却又说不出话来。
到了茅房,没人知道灯的开关在哪。这茅房是独立的一间用砖堆砌的小矮房子,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很大,刚好能够塞下手电筒,透风性能就更不在话下。我蹲下去,寒风吹过屁股,刮得人神清气爽。然后换我出来,我把手电筒从砖缝隙塞进去,照亮整间茅房,但为了尊重他人隐私,我又将头别过去,在寒风中用颤悠悠的声音问,“我给你照清楚了没?”里面传来小声的回答,“嗯。”
风吹得厉害,好像特别看不惯我迎风打灯似的。我扶着手电筒的手摇摇晃晃,瑟瑟发抖。站在茅房外面打着手电的我,通过哆嗦的手将寒冷的讯号传递给了光,光又摇晃地将这种讯号传递给了里面解手的人。
也就是这时候,我心里觉得新鲜极了,月色下,寒风起,我先是光着屁股被冻住,又站起来打起摇晃的灯光。这甚至叫人有种“太他妈浪漫了”的感觉。
我几乎是连蹦带跳地回去,并再次路过那群大白鹅。我对着它们轻轻地,带有挑衅意味地说,我来偷你家东西啦,愤怒的小鸟。
鹅们似乎醒了,又似乎没醒,它们长长的脖颈在寒夜中闪闪发光,像一座座伫立在黑暗中的灯塔,我忽然想一膝盖跪在坚硬的土地上,朝着它们顶礼膜拜。古时候的图腾大约就是这么来的吧。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鹅的秘密。只有当“我”和鹅在一起,它们才是真正的“我鸟”。
维基百科说:鹅,被认为是人类驯化的第一种家禽,它来自于野生的鸿雁或灰雁。中国家鹅来自于鸿雁……
要是不被驯化的话,世界或许又是另一番样子吧。嗯,一定是这样。
[ 本帖最后由 欧阳柳 于 2013-4-6 02:43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