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劳动值得信仰
自小成长于乡间,我对土地有天生的亲近,对于种植几乎到一种痴迷的地步。家里在入夏时种植莴笋、黄瓜、豆角、南瓜等等时蔬,我偷来两株莴苣苗,在临河的菜园里自己圈中块土地,正正经经地用小芦苇枝围成一圈宣布独有。每天放学后,我便跑去自己的秘密基地,给它浇水、装模作样地松土。
家里的小兔归我抚养,我便用自己种出来的莴苣叶子掰下来,喂饱兔子。心中洋洋自得,大概那就是最早的“经济独立”的意识。终于等到莴苣长成,变粗,再不割来吃就要变老时,才依依不舍将两颗莴苣割掉吃。那顿饭也只允许炒我自己种的两棵莴苣,吃的时候又是欣慰又是伤感。
含羞草
每天放学,我总要逗留于街市上在桥头卖花花草草的摊子。小时候买的最多的是含羞草,我搬它去淋绵绵春雨,蹲在旁边看雨点撒在叶子上,再伸出手碰一碰,非得等到所有叶子都被碰得缩起来了才罢休。
那是我觉得最可爱最有感情的生物,一如女童的天真烂漫。
观音莲
学到一篇课文,叫《蟹爪莲》,说是它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于是回家的路上我又去卖花草的小摊,花五毛钱买了一盆小花,以映衬我心中对于蟹爪莲的印象。
听说那花的生命力非常强,摆一片莲花的叶片下来,插进土里就可以生长,其结果当然是没有长成的。
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我养过的是观音莲。
仙人掌
又学到一篇课文,讲仙人掌高风亮节,生命力非常顽强,是生长在沙漠中的将士。又花了五毛钱买了一盆小仙人球,回来养了一阵子,竟然长出来新的仙人球,非常惊喜和有成就感。
祖父跟我说,花养在花盆里终究营养不够,你应该把它养在土里。我觉得非常在理,于是在院子里找了个阳光充裕的地方挖了一个坑埋进去了,还特地竖了一根标杆,表示那里有种植仙人球。
紧接着就开始了梅雨季节,天再放晴时,我一直以为依然葱绿的仙人球,里面已经烂光了。
桃花
算是我最喜欢的花。小时候没事就去田垄上挑马兰,走过一处,桃之夭夭,流水潺潺。真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时候。掐了一枝开得紧紧簇簇的桃花放进马兰筐里,映得它好美。桃花是我最熟悉的花,因为小时候开始习作时,父亲要我练习一篇桃花的作文,叫我立在桃树下观察了半日桃花,几瓣几根蕊都记得,大约要感谢它的启蒙。
桃花一直是美而伤感的,不管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还是“那个叫桃花的女人”。数年后,大学毕业时,整理出装旧物的盒子里有桃枝半根,想了半天想不出缘由为何。后来记起某次回家,母亲说野桃枝可辟邪,于是给我一根。回来后我慷慨地一分为二,另半根再无消息。
梨花
梨花不好闻,声势却最大,一夜间哗啦啦开满一树。
它给过我最澄明的心境,写出过自己觉得最好的文字。梨花落后清明。
栀子
栀子是普通的花,清新明朗的白色缀于翠色之间,种在临河沟的松沃向阳之处。夏天时茂盛生长,香气满园。开了花,我就要迫不及待采下来,厨房所有盛汤的碗都派上用场,每个房间里摆上一盆。挑的花必须是未全盛的花骨朵,在房间里摆上两天,然后安静盛开,清风徐来。栀子花的香味浓郁,但不会让人生腻。小学语文课上老师教“沁人心脾”这个词,我第一反应就是栀子。
上初中的时候,何炅的《栀子花开》特别火,我和张纯都特别喜欢那首歌。张纯说那首歌里有句歌词“像淡淡的青春,纯纯的爱”,真合她的心意。可惜那时候我们还不懂什么是青春,纯纯也还没有她的爱。
木香花
这个花名是我百度来的。我不知道小时候那种花是什么,方言是木匠花。依然是香气浓郁的花,不输给栀子。
小学时,我就是个热爱各处玩耍的小孩。在我四年级学会骑车之后,每逢周末必然要去拜访一位同学家。一日至一女生家,我们去附近鱼塘钓鱼,坐在一棵树下,树上白色小花满怀,香气像云雾一样若即若离,甚为勾魂。她骄傲地说这是木匠花,她家这棵树已经长了好多年了。彼时的我好羡慕,走的时候她还颇为慷慨大方地赠送了一袋木匠花给我。——多么情真意切的少女情意!
回家后我央告了好久,家里说当然可以种一棵。拖到后来,以家里没有空闲的地方告终。至今心有戚戚。
桂花
我们家第一次盖青砖小楼的时候,是1986年。那时候我还未出生,我哥还在玩泥巴。他说他目睹了我们家整个园子的施工,挖了小沟渠引来水,种下了两棵枇杷、一株桃树、四棵梨树、一棵松柏。
父亲觉得还差什么,又各在园东西各种金桂、银桂一棵,希望有儿有女。后来我就出生了。再后来银桂长势不好,再加上各种变动迁徙终于倒下。二十年后老屋年久失修,干脆拆光重建,园子跟着大改,请看风水的先生,在他的指教下松柏、枇杷、桃树全被砍光。
唯有金桂纹丝不动,十月飘香,掉下来的桂花可捡来入茶。
芍药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转入一个较大的小学,每种植物都有身份名牌。我觉得好高端,花了好几天,逐个阅读完毕。看到一株花开得特别艳俗,名牌曰“芍药”。
哦,就是那个“念桥边芍药、年年知为谁生”的“芍药”啊,顿时装模作样觉得高雅起来。
银杏
初中的时候,和张纯天天一同骑车上学,路过桥边那棵银杏树神。周末清晨起来跑步,趁天未亮的时候去烧香求保佑。那时候的心愿是,愿中考顺利进入高中统招班。
在树下遇到过少年时代的际遇,两个人放着作业不做,听大叔神侃西藏奇遇。初三的时候已经努力自己创作,写过小诗送给张纯,也是由银杏而起。
过了三年,搬家整理日记,看到曾经尝试写的第一篇长篇小说《银杏》,装模做样地题记曰“银杏记得我们所有的故事”,故事写了三页便草草收场。再不记得男主角的样子。
又过了四年,和闺蜜再去拍照片,树依然如故,心愿再不同。
花与爱丽丝
伪文青的高中年代,由《情书》喜欢上岩井俊二,于是系统地看了一遍他的所有作品。其中,最喜欢《花与爱丽丝》,花与爱丽丝在明媚春光里追逐樱花的镜头,美如画。于是学会的第一个日语单词就是花。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画面就是花家里的阳台,摆满了各种各样挤挤挨挨的盆栽。里面躲藏了女孩子的隐秘心事。
牡丹
大一时候谁还都没有男朋友,寝室一窝出去闲逛。每次路过花坛看见牡丹,老大都要叫“好美的花!”,每次都被我们笑话好俗。老大依旧执拗表达对于花的热爱,说要是有男生送花就立刻嫁给他。可惜我们等了四年也没有等到大姐夫。
其实,女生总归是爱花的,就像一种赤子之心。
丁香
猫大二食堂门口的丁香最盛,有许多可追往事。某日看见国琨老师发了一篇小文说它,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抬头看到春光明媚。
合欢
合欢花开,便是一年离别时。
猫大一食堂门口每到这个季节变充满了离别的味道。去年老大天真地问,为什么这么丑的花,会叫合欢?感觉好暧昧哦。
离别的伤感顿时全无。
向日葵
我是种过向日葵的,就在大学的时候。某一天心血来潮,去淘宝买了花盆和种子,趁天色晦暗时和老大做贼一样去南门小花园挖了一包土迅速溜走。三月种下的向日葵,果真在五月开花,喜不自胜,阳光中笑脸盈。
许多故事湮没回忆,毕业时,校园里已经种上了高大的向日葵,在盛夏怒放。被嘲笑过的梦想,竟然一语成谶。
我依然最爱叶芝那一句:在我青春说谎的日子里,我在阳光下招摇。
莲花
小学池塘里种了睡莲,为了检验它真是晚上闭合清晨盛开。我日日很早去学校,终于有一次见到它还在睡觉的样子,觉得自己比它勤快,心里颇为骄傲。少不经事的时候,还是很喜欢《爱莲说》的,犹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前几日买来几颗莲子,不久便泡开长了芽,希望能成功开花。“清水出芙蓉”和“出淤泥而不染”是多么完美的结合。
花事
植物的生长是个安静缓慢的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
写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为何世上女子大多与花有缘。或貌美如花,或惜花葬花,大约都是因为懂得花的心事。懂得漫长的等待、隐秘的欢喜、盛开的娇羞以及凋谢后的落寞和成熟。懂得一切美好都短暂,一切短暂都美好。
真正兰心蕙质的女子,其实不必非有波澜壮阔的人生。她必然是聪慧而灵气的,即使养在深闺人不识,也能从一朵花里看见一个世界。
问余何适,廓尔忘言。花枝春满,天心地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