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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学] (轉)《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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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31 16: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周耀辉


(《一个身体》系列)


一根头发究竟有多重?

每次我看见头发随着剪刀一撮一撮地掉在地上,散开来散开来,其实就是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绽放了,然后我就肯定,一根头发的轻重有如一根花蕊。

我拿着扫把把刚刚离开的客人留给我的头发慢慢扫走,扬起了一些香气。刚才这个女生的头发真细。

你在跳舞啊。

我从我的花香之中抬起头来,是小玥。对,她约了我这个时间来剪发。我在跳舞吗?我顺势看了一眼发廊到处挂着的镜子,到处都是我和扫把,果然像是一对舞伴,我明白这透露了我的寂寞。

把死物亲近得像人,不是寂寞,是什么?

诡异的是,当小玥躺在我面前,头对着我的肚子而垂在白白的瓷盘上的时候,我居然觉得是我的玩物。

我用暖水冲洗着小玥的头发,然后是洗发乳,然后是我用十根指头抚摸着她的头发,冒起来的泡沫像是我替她戴上的一顶帽,纱做的。

我们的头发,一生当中,究竟让多少人接触过了。

我想起第一次接触小玥的头发,是中学刚毕业的时候,是好同学好姐妹了,她叫我帮她染了一头的绿。为什么是绿?我问她。她答,因为你喜欢绿啊。

然后,她帮我染了一头的红,因为她喜欢红。我们还在红红绿绿的指头上画了好几块脸,胡胡闹闹地做了一场戏。

可以做的,必须要做,离开中学了,谁管得了我的头发,小玥开心地说。

毕业之后,她顺利考上了大学,我转了几份工作,才当上剪发学徒。途中,我跟小玥就失了联络,不是没有她的电话,是越来越少接触了,各有各忙。我们这一代,大概再也没有真的失了联络,是失了联络的心。

有次,我们一群同学聚会,小玥从国外留学回来。头上居然还是绿的,是一直染着吗?

是啊,你信吗?小玥亲热地拖着我,说。

染过很多颜色了,现在是绿,真巧,就再次见到你,听说你是理发师,给我一张名片,改天找你。

小玥住得离我们发廊比较远,她没有成为我的常客,偶尔出现的时候,总是找我帮她彻底地弄个新发型,改过头,换过面,踏进发廊跟离开发廊的,仿佛是两个人。

在我的客人当中,大概可以分了这两类,一类就像小玥,一类从来不改不换,居多。

慢慢我就得到一个结论,凡是来找我改头换面的,一定是生活里出现了很大的变化,或者是,渴望出现很大的变化。而那些从来都在剪同一个发型的,我觉得她们一定过着沉闷的日子。剪着剪着,几乎剪到她们的脖子去。

其实也是我羡慕有些人能够找到安稳,才讨厌她们不变。

头发是从心里长出来的。

过了几天,小玥果然来找我:拜托你啦,帮我把头发统统染黑吧,对了,还有方法把它弄直吗?

她大概从我的眼神看出我的疑问,说:是我男朋友啊,认识半年了,我想,是认真的,那天他跟我说,可不可以改了这头绿发弄回黑色,最好留长,你知道吗,他还抛了一个我好久好久没听过的词来——清汤挂面!真不晓得他从哪儿听回来的,我一百年没听过这四个字啦,现在的方便面,面条都不是直的,挂什么面,不过,看他连清汤挂面也说得出口,好吧。

小玥还笑了一下,恰好透露了她一丝心虚。

做我们这份工作,不但靠一双手,也靠一对耳,听啊。我的客人,尤其是女的,都爱说,对着我这个不熟也不完全陌生的人。有时候,我怀疑她们找我不是为了剪发,是为了里头的纠缠。

头发是从心里长出来的。

[ 本帖最后由 清和 于 2014-3-31 16:19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14-3-31 16: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然后,我也学了,很多话不是说给人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听得多了,连自己也说服了。

谁管得了我的头发,小玥当时明明是这样说的。

我们可以对世界如此叛逆,却可以对爱人如此温驯。

我好像明白,也不真的懂。忽然毫无理由地想起,我们的手掌从来都是光光滑滑没有毛发的,是否因此,很想很想抚摸有毛发的地方,如头。当中的叛逆和温驯,是否如此。

后来,小玥找了我好几次,每次不是交了新男朋友就是刚分手,不是为了讨好就是为了厌恶,总之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就说,帮我弄个新发型。

我看啊,上天不让女人秃头,就是给我们这个特权啊,弄个新发型,什么不可以从头来过,对啊,就是从头来过,哈哈,小玥说。

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再没有见到小玥了,直到在路上碰到她和她的L。他们拉着手。

L的手指很长,而我在想,他有认真地抚摸过小玥的头发吗?后来,我收到他们结婚的消息,不过,我没有去吃喜酒。

可是,为什么她约我今天剪发呢?难道要离婚吗?

帮我把头发统统剪掉吧,小玥望着镜子里站在她背后的我,说。

统统剪掉?

对,刮光它。

原来L对小玥的头发过敏。

是最近的事,看过医生了,都不知道如何处理,反正早上起床的时候,L总是拼命地抓啊抓,身上一片一片的红着。

对头发过敏?我没有追问,拿起剪刀一撮一撮地把小玥的头发剪下来,再用电动的,替她刮个精光。我想起那时帮她染了一头的绿。
没有头发的小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我感谢L。不是因为他有这样的过敏,我永远不会看到没有头发的小玥是如何的漂亮。

好,我明天必须记得感谢L。是的,L也是我的客人。那次在路上碰见他们之后,某天,L突然跑来我的发廊,找我剪发。我没有问他如何找到我的地址,只是非常清楚他想见我。

我从来没有告诉小玥L那天来找我。我也没有告诉小玥其后L常常来找我,有时不在发廊。

他想见我,我也想见他,就这么简单,虽然我们的理由不同。假如小玥不再找我剪发,我唯有从她丈夫口中知道她的近况。

明天,他约了我剪发。我首先会感谢他,然后我可能问他是否真的对小玥的头发过敏,如果真的,也许我会把待会扫起来像花蕊般的头发弄碎再放在L喜欢喝的黑咖啡里。

花咖啡。

如果他因此死了,那小玥应该又会来找我吧。从头来过。

 

周耀辉,香港填词人,香港大学文学院毕业,主修英文及比较文学。承认是周耀辉词迷的词评人梁伟诗曾这样表述“香港三大词人”:林夕多情、黄伟文摩登、周耀辉另类。@周耀輝


(责任编辑:薛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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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31 16:25:55 | 显示全部楼层
周耀輝也是我很喜歡的香港詞人。

這篇小故事,頗有香港小說的某些氣質,簡單,輕巧,彌散著都市人的小聰明和小情調,又有一絲封閉與陰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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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31 19: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女子改变发型一般都有缘故,“从头开始”此言不差。一直很佩服理发师,能站那么长的时间,整天站着,比老师还能站。另外这标题,用繁体字特合适,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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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 18: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每次我看见头发随着剪刀一撮一撮地掉在地上,散开来散开来,其实就是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绽放了,然后我就肯定,一根头发的轻重有如一根花蕊。”喜欢这段描写。

凡是来找我改头换面的,一定是生活里出现了很大的变化,或者是,渴望出现很大的变化。”这个......周围好多人好像是这样,不过我倒是不管出了啥事,都不舍得剪......深知再长长不易......而且还会劝周围的女生都别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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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0 17:45:11 | 显示全部楼层

這篇小故事,頗有香港小說的某些氣質,簡單,輕巧,彌散著都市人的小聰明和小情調,又有一絲封閉與陰鬱。

赞同,真是典型的香港小说。

一直觉得,男性理发师和裁缝对女性来说是非常暧昧的一种存在:是陌生人,可是对你的身体又非常熟悉,熟悉到亲密无间。

想想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烟鹂和裁缝,王家卫和安东尼奥尼合作的《爱神》里巩俐和裁缝张震;陈逸飞的《理发师》因为种种状况(这确实也不是姜文的饭,绝对是上海男人陈逸飞的),最后出来的可能和他原来的设想有出入,但一直觉得多么好的题材啊。上海的女作家唐颖有过一篇关于女人和理发师的小说《红颜》,后来改编成了电影《做头》(关之琳主演),那种味道好像没有出来。一直想专门研究一下这个题材,可是材料太少太少。据说法国末代皇后玛丽/安托万和她的裁缝也是各种暧昧。

[ 本帖最后由 不为 于 2014-4-10 17: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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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0 20:06:04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6# 不为 的帖子

女性的暧昧存在,除了男性理发师和男性裁缝,还有各科男医生,尤其是外科和妇科的,当然,还有产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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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小即 + 2 医生,就用力过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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