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将至,有些字眼自然而然浮入脑海。
香草与美人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关于端午节的起源,最盛行的说法应该是为纪念屈原。楚辞离得太远,佶屈聱牙;对很多学生来说,只在高中作文写无可写时,屈原常与司马迁李白一起会个面凑个数。无非汨罗投江、忠君爱国、独立高洁,笔头慨叹先生高风。 香草美人,据说屈原以此言志。白芷,杜衡,江离,辛夷,薜荔,蕙櫋,芳椒,木兰……香草名字美得很,歌者借其抒怀也雅得很。无奈“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郁邑侘傺,终被“美人”辜负,何其愁苦。但“上下求索”不得,仍“伏清白以死直”,“宁溘死以流亡“,何其伟大!一句“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道出多少岁月无情,人世不易。后有《赤壁赋》里“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与屈平“忠而被谤”以至放逐何其相似。美人呐美人,总是佼人僚兮,劳心悄兮。 小时候过端午时,家里长辈会从山上水里扯回几把新鲜的葛啊藤啊各种草本,把它们洗净后,熬成一锅浓绿或黒褐不辨颜色的水,然后清水里冲几瓢,泡一个药草清香氤氲的热水澡——据说可保这一夏不长痱子不长痘 ——我却只觉得享受得紧,头发也因此有股特别的香味。渐渐长大后,这道在我心目中集天地日月之精华的神圣“仪式”逐渐淡出了生活。只是,每读《九歌》,会觉得那多情的山鬼离自己很近。影视小说里美人大多是玫瑰花瓣沐浴,清水芙蓉,花香馥郁,怕是太过甜蜜了。私心认为,还是我的香草更美一些,这大概和诗词里的香草美人是脱不开干系的。 如今,“香草美人”一词正渐渐不被人们想起。“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在庭院布满各种花草,门廊也要芬芳馥郁才好;“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折几支荷叶做件上装,采一些荷叶缝成衣裳;“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抛开所谓政治抱负操守情怀,香草美人已在心中构建了一个瑰丽的国度。
雄黄酒与白娘子
神仙太寂寞,妖怪很痴情。 在端午节,有些地方的人们要喝杯雄黄酒,或以雄黄酒祭江河,隐约记得自己家乡也有各处搁点雄黄以驱虫辟邪的风俗;而神话传说里,许仙是用雄黄酒一试白蛇的。因此,总是会在端午想起那条锁在塔下的千年白蛇。 许仙这一试,试出白蛇原型,更试出他自个儿的不信任和懦弱薄情。不由心生凄凉,怜惜那普天下“白蛇”的痴情执念。白蛇却仿若无怨无悔,喝下她一定知晓的雄黄酒,引出此后不惜以生命之险为他“盗仙草”和“水漫金山”等妇孺皆知的故事。 白蛇化成美女,是来人间还愿,亦是来人间遭遇七情六欲之苦。写到这儿,便想起那顽石锻炼通灵后,往烟柳繁盛地温柔富贵乡“走一遭”。“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债偿清好散场”,最后“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白蛇,在冯梦龙的《警示通言》里,并不是需要许仙护她一世周全的女子,却抵不过情之一字,终是葬送了自己的一切。许宣亲手用钵盂将她罩住,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并无后来演变的产子以及二十年后出塔的美好大团圆。话本里,她“变了三尺长一条白蛇,兀自昂头看着许宣”,字字读来触目惊心,寒意遍生。 在最初的话本故事里,白蛇只是一个蛊惑男子食人精血害死人命坏事做尽的形象;而世人代代流传,不同版本给了这痴情的白蛇不同的结局。白蛇形象转变和戏曲文坛影视各种改编演绎,不知其中是否有讴歌目的或政治需求。或许,这也说明人们对那不易得的美好心生痴恋和期许?
咸鸭蛋与旧记忆
在雨天写那白蛇,心里并不好受。说说美食以振奋人心吧,譬如咸鸭蛋。 中学的语文课本并不是全然不可取的。譬如《草房子》和《边城》带给我们对纯情和美的向往,每每读起便心生淡淡怅惘。又譬如,汪曾祺《端午的鸭蛋》虽未全篇记下,却至今对那高邮咸蛋念念不忘。“吱——红油就冒出来了”,说的是用筷子戳破咸蛋时的样子。真是读起来就觉得太好吃了。 乡里旧俗不少。也是在小时候,妈妈会用五彩的丝线打成好看的络子,然后把两个红鸡蛋或咸鸭蛋装在网兜里,再把它挂在我脖子上。记不得最后那蛋是怎么处理的,倒是《红楼梦》读到莺儿为宝玉打络子时,就会奇怪地联想起那咸鸭蛋络子。黄金莺巧结梅花络,写她手巧,更写她的主人宝钗心巧;明为络通灵宝玉,实为络贾宝玉之心吧。 哎扯远了。汪曾祺笔下的咸鸭蛋诱人,却至今并未有幸尝过。我吃过的最棒的咸鸭蛋当属外婆家腌渍的,也是通红蛋黄,柔嫩蛋白,不过于干咸也不会腻,美味极了。此外,家中端午不一定年年都挂菖蒲艾草,却一定少不了亲手裹制粽子。各家各户的味道也许大抵相似,但都是各自“家”的味道。汪曾祺写高邮,写咸鸭蛋,写儿时生活和故乡的记忆;我以为,那浓浓乡情,是美食滋味,亦是人生滋味。
(很多东西都在远去。今日端午,贴一篇旧文。现在再看,掉书袋、幼稚处和不通处自己都觉着好笑;但还是不妨碍喜欢端午。传统节日中,喜欢上元和端午。“七夕”俩字长得好看,女儿情结。清明时节和月桂飘香时节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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