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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关于播讲《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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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5 11:26: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石 青
 
说来也巧,2002年是中国农历壬午年,台里决定播出《红楼梦》。240年前,即1762年,《红楼梦》的作者,一代大师曹雪芹先生逝世,那一年也正是农历壬午年。作为《红楼梦》的虔诚崇拜者,竟胆敢播讲《红楼梦》,确是吃了豹子胆,有点儿自不量力。可这“豹子胆”也是凑巧被我得到的。事情是这样的:我极爱《红楼梦》,十几年来,《红楼梦》就没有离开过我的床头。偏偏这两年鬼使神差,让我碰到两套“宝贝”书,一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宝贝就宝贝在它是手抄本——的影印本,四册一套,共七十八回。这个版本就是大名鼎鼎的《红楼梦》庚辰本(我是2000年偶然得到的,正巧是农历庚辰年)。此庚辰本定稿时,曹雪芹尚在世(乾隆二十五年,即公元1760年),是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第四次定稿本。此书因是影印本,手书小楷的墨迹间有红色批语,光打眼一看就甚是好看,再加上批语内容与原文相得益彰,读来口角生香,令人百看不厌。另外一本则是2000年12月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校订者邓遂夫。这个“甲戌本”的底本,就是“增删五次”的第一次定本。是《红楼梦》脂评本中产生年代最早、最珍贵的一种,由胡适先生1927年发现并收藏,现藏于美国康奈尔大学图书馆。这个本子因保持曹雪芹手稿原貌最真切,所以读起来,与我们现在看到的很多印刷版本(甲戌本底本也是手抄本)有较大的差异。我们所看到的印刷版(即程高本)被改动了很多地方,而且所有改动的地方都远远逊色于原貌。可以说,凡是看到过甲戌本的读者,一定会更加喜爱《红楼梦》,尽管甲戌本现存只有十六回(第一回至第八回、第十三回至第十六回、第二十五回至第二十八回)。  

问题是得了这两套书就敢播讲《红楼梦》了么?不,我还要往下说。有一天在庚辰本中看到这样一段:第十九回写李嬷嬷要吃宝玉留给袭人的酥酪,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回头又惹气了,你老人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   

李嬷嬷赌气将酥酪吃尽后,又一个丫头笑道:“他们不会说话,怨不得你老人家生气。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你老去,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文前文后都没有交代过这两个丫头是谁,但有脂砚斋的批语。第一句后批:“这等话语声口,必是晴雯无疑。”第二句后批:“听这声口,必是麝月无疑。”请注意,这所谓的“声口”、“听这……”则是完全可以用有声语言表现的。我突然觉得这为“播讲”,即把《红楼梦》的文字语言变成有声语言提供了很大的创作空间,豹子胆由此而来。当然,我明白,曹先生这里留的空间是大手笔的笔法,是留给读者们回味的。他用那炉火纯青的语言功夫,让读者闻其声如见其人,这样的空间让小说空灵起来!若都写得明明显显,则味同嚼蜡,那就不是《红楼梦》了。但是,脂砚斋先生就是多此一笔吗?否!如果读了甲戌本(十六回)和庚辰本(七十八回)后,你是不会否定脂砚斋的。  

中国最伟大的小说巨著的诞生形式是古今中外绝无仅有的,这就是曹雪芹在创作《红楼梦》的十余年间,边创作、边发表(即边交给读者脂砚斋等阅读)、边听取批评(脂砚斋、畸笏叟等的“评点”)、边修改,再如此循环至少五次,然后,把小说本身与批评家的点评内容同时呈现给读者,并且曹雪芹自甲戌稿开始把书名清一色的定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把评论与小说本身浑为一体,不可分割,古今中外,谁见过?(以后印刷时,单叫《红楼梦》是曹雪芹去世后别人干的事。)问题是,由于种种原因,原汁原味的脂评红楼梦普及得远远不够,很多读过数遍《红楼梦》的读者尚不知“脂评”为何物。一个故意留下“谜面”,一个适当的点出“谜底”,不是沉下心来,细心体味《红楼梦》的人是尝不到其中的大乐趣的。由此,我坚信用“有声语言”播讲《红楼梦》的创作空间确实存在。  

在“脂砚斋”、“畸笏叟”、“常村”、“梅溪”等人尤其是“脂砚斋”评点的启发下,将更接近曹翁本意的《红楼梦》讲给听众,不仅可能,而且应该。这种冲动这两年间不停地在我心中沸腾。前年年尾,我把这个欲望给张立功台长讲了,他也很“宝贝”,居然没有说“胡闹!《红楼梦》也是随便播得的么?”但也没有布置马上开始,估计是让我再好好准备。一年以后,当我再轻言轻语的提出这个想法时,他竟然又“宝贝”得很干脆:“你播吧!”紧接着亲自安排时间:在交通体育台早上七点、卫星台中午十二点二十分、新闻台十九点播出。同时布置发消息,并正言厉色督促在报纸上刊发。当第一集录制好后,张台长又亲自到录音室审听版头和第一集。技术人员祝青说“长篇小说播出前还没见过张台长这么认真地审听过呢”。张台长在半小时内一言不发,直到听完,提了“节奏不应太快”等中肯意见,还指出“盹”字发音不准。张台长的鼓励恰到好处,他说:“这是第一集,你会越播越好的。”我自己本也这样想,经他一说,顿时信心大增。他还夸奖了版头制作得不错。  

版头的内容是我早就想好的,但谁来播“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四句呢?脂砚斋在这四句旁批道:“能解者,乃有辛酸之泪”。我想了几个男声,觉得皆是字正腔圆有余,而把握苍凉、深邃不足。可是播讲《红楼梦》,我首先看重的是内涵,技巧之类倒在其次。于是最后请了台里的高级记者、五十多岁的田先瑶来播,果然妙极。他是用“心”来说的,无技巧之技巧,为播讲《红楼梦》迈出了第一步。  

开始播讲前,遇到几个棘手的问题必须解决。首先是基调。此次播讲我不能播成评书,这形式不仅我不擅长,更主要的是与《红楼梦》的内涵难以洽切。那么整部书应把握住什么样的基调呢?这部书的感情色采丰富异常,作者常常用隐笔——“假语村言”,又常常用正话反说等手法。苦苦思索后,我决定把握住曹翁的思想境界来定基调。愚以为这个境界恰恰就是宝玉、黛玉、晴雯等人的境界;就是陶渊明“归去来兮”的境界,就是李白“五花马,千斤裘,呼之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境界;就是苏东坡泛舟赤壁,“纵一苇之所如,凌万倾之茫然”、“杯盘狼藉,相与枕藉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的境界。怀着这样的感情,基调自然“水落石出”。关于宝玉、黛玉二人的境界,当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看完全书,每人自有感觉,而这种感觉不见得非要有证据,非分析得明明白白不可。但因这里要说基调,就简单谈谈。曹翁写了“木石前盟”,说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仙草一株,又有赤霞宫神瑛侍者,时以甘露灌溉,因而使绛珠草脱却草胎木质,换得人形,修成个女体。后神瑛侍者下凡历幻,绛珠仙子也便下世为人,但把她一生所有的眼泪还前者甘露之惠。这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便是黛玉和宝玉的前身。多么美好!可是不行,“人世间”偏偏要的是“金玉良缘”。其实从“人世间”的审美来看,“金玉良缘”何其好也,其郎亦才亦貌亦德亦贵,其女亦才亦貌亦贤亦富。”而且宝玉、宝钗婚后真的“举案齐眉”。但是这样的环境,宝玉则痛苦不堪。黛玉则为“把好的东西打破”了而成为悲者,悲忧而逝。根据脂砚斋的批语推断《红楼梦》原稿的最后一回,有贾宝玉与甄士隐一样与僧道一起“走罢”飘然而去的情节。在青埂峰下,再与黛玉把玩“木石前盟”。美哉!在这里,曹翁仅写爱情耶?借爱情而写境界也!宝玉、黛玉如陶渊明、李白、苏东坡、王国维一样,他们有超乎人间之外的国度,那就是青埂峰、东篱下、醉酒中、赤壁之下和词话里啊。我理解的《红楼梦》就是这样一个境界。因此,我也只能播讲出这样一个格调。是耶?非耶?  

第二个问题,《红楼梦》几百个人物,怎样来扮演呢?其实,这是一个圈套,要是不小心跳进去,估计“掉得大”。这些人物有老翁、老妪、小姐、公子、书生、村夫、主子、奴才、太监、妻妾、丫环、僧道姑尼,有公、侯、伯、子、男,巫婆神汉皆有,神医庸医俱存。就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布莱希特来了,也会一筹莫展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每一个人物都能扮演到位,可能就变成《红楼梦》的广播剧了。不仅如此,也与我突出“境界”的追求相差远矣。因此,人物的话语我都用转述来处理,可以追求“活龙活现”,可以追求“有声有色”,可以追求“好象你在跟前一样”,但不能追求此时我就是“刘姥姥”,就是“宝玉他大姐——皇上的贤德妃”。  重要的是把此时此地此言相对应的曹翁的“心意”表达出来。  

就拿甄士隐的一句话来说吧,两个字:“走罢!”这是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中的一句。那甄士隐女儿丢了,家被大火烧了,来到住在农村的岳丈家,被岳丈赚走了本来就不多的钱不说,还天天听岳丈的“现成话儿”。本来一个望族之家,落得如此下场,“渐渐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忽一日听见了跛足道人的《好了歌》,令他大彻大悟!将道人肩上的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笑着说“走罢!”,而且来时是拄着拐来的,此时竟“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这两个字要想“扮演”出来,我是不行的,播讲这一句时,我并没有这样处理:“士隐便笑一声”,——此声音语气用播讲者语气,“走罢!”——扮演成甄士隐的声音语气。而是一气连下来,都是播讲者的声音、口气,不变化。“走罢”如在飞翔,一切都放下了,一身轻松。这或许比“扮演”更能说出本质的东西。又比如:在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里,宝琴将素习所经过各省内的古迹为题,作了十首怀古绝句。众人看了,都称奇道妙,独薛宝钗说道:“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二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两首为是。”这里,宝钗因为后二首是讲的《西厢记》和《牡丹亭》里的事,当时这两部书是“淫书”,“无聊之书”,她佯装说,不大懂得,要宝琴另作。林妹妹的本性听了这话是一定会批评的,果然她抢白道:“这宝姐姐也太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播讲林妹妹这句话时,如若扮演则林妹妹那体弱娇音,对这种批判如何能酣畅淋漓。我也是采取不变音,不变调,一气呵成,简直是播讲者替林妹妹一吐为快。请注意,我说的是“简直是”不是“完全是”,这里有个分寸问题。如此处理,我想或许更接近曹翁本意。

第三个问题,文字改不改动的问题。这也是让我苦苦思索了很久的一个问题。虽说《红楼梦》是白话,可那是两百多年前的白话,并且是北京方言,还有大量的书面语,在播讲时做不做改动?最后决定不改!改不得!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字字看来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可能很多人以为“字字看来都是血”是夸张,那就错了。《红楼梦》的确是字字千金。试举几例:第八回形容宝钗是:“罕言寡语,人谓装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我用来播讲的底本是知识出版社2001年12月出版的本子,我先是大意了,就照此书录播了,谁知当我又细看甲戌本、庚辰本时,却发现都是“人谓藏愚”,一“装”一“藏”,水平相差几个档次。这里“藏愚”、“守拙”都是一种谦词 ,它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宝钗的性格特点,但把“藏”改为“装”,变成大家早看透宝钗“矫揉造作”了,这就不是曹先生的大手笔了。有人会问,你即有甲戌本、庚辰本,为何又用什么“知识出版社本”呢?这是因为甲戌本只有十六回,庚辰本也只有七十八回,要播讲全部一百二十回我只有用目前这个本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又比如: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中,刘姥姥到荣国府找到凤姐要些接济,“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他二十两,喜得浑身发痒起来。”这是甲戌、庚辰原话,后来的版本都是“又听见给他二十两银子,喜得眉开眼笑。”二者意思一样,若论播讲,“浑身发痒”则不是那么上口,“眉开眼笑”为:平平仄仄,朗朗上口。但二者相差太远了,前者是艺术大师刻画人物活灵活现之笔;后者则是匠人呆气的俗笔,写的是有皮无血的死人。  

还有第二十四回,写小红突然出现在宝玉身后,宝玉却不认得,问:“即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小红听说,便冷笑了一声道:“认不得的也多,岂只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眼见的事一点儿不做,那里认得呢?”这里“递茶递水,拿东拿西”是种口语的活用,有很浓的神韵,可是一般看到的版本上改成了“递茶水,拿东西”,好像简洁了,不啰嗦了,但神韵全跑完了,灵魂没了,只剩了一个干躯壳。  

又比如: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中有凤姐吊秦可卿一段儿,凤姐坐下,放声大哭,于是里外男女见凤姐出声,都忙接声嚎哭。曹翁在这里非常调皮,用“嚎哭”于此,我每次看到这一句,都偷笑不止。如若改成“于是宁府上下,哭声一片”,播起来很舒服,听得也明白,但味同嚼蜡矣。这样的地方比比皆是,篇幅关系不举例了。播讲时,我基本不做改动,只是把“看官”改为“各位听众”。另外,把很多版本丢失的“原稿一页,大约四百字左右”,我据甲戌本加进来播出了。其余不敢妄动,我想个别字句听不懂没关系,一则可以找出书来翻一翻,二则能感受到一种氛围,总比改了样要好得多,以免误人子弟。何况诗、联、词、曲只是听的话,确实不好懂,但要改,谁来改?我是不敢的。不过我估摸这些篇幅并不大,此处囫囵吞枣总比细嚼慢咽结果嚼出臭豆腐味要好得多。

第四个问题,对充满了小说中的双关语如何把握?严格地说《红楼梦》前八十回没有一句废话,几乎每句话都有更深一层寓意,甚至暗寓两层、三层意思。有些较明显,甚至是谐音,比如贾芸他舅舅的名字:“卜世人”,我只要在第一次出现时把“卜”发准,上声到位,而以后再出现时则故意模棱两可,让听众听出“不是人”即可,所以这一类好办。还有的是听众或读者看书时都不在意的地方,我就需要强调:或用重音,或用停顿,或改变节奏,以引起听众注意。如第一回中有:“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一般人恐怕匆匆就看过去了。且慢 !这里面有文章,有曹翁的启示在。所谓十里街者,势利街也;仁清巷者,人情巷也;地方窄狭者,世路宽平者少也;葫芦庙者,糊涂庙也。且因贾雨村住在这葫芦庙里,因此又暗伏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播讲这一段时,我就重读“十里”二字且故意字音发不太准,稍稍靠近“势利”;仁清、窄狭、葫芦同样方式处理。  

再如: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伦乐宝玉呈才藻》中,元春点四出戏,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缘》,第四出《离魂》。不难看出,单单点这四出,雪芹先生大有深意。第一层含意:《豪宴》乃《一捧雪》,伏贾家要衰败;《乞巧》乃《长生殿》,优元春之死;《仙缘》伏甄宝玉给贾宝玉送玉;《离魂》伏黛玉之死。第二层意思:偏于极热闹处写出大不得意之文,在元春省亲这一“非常的喜事”中,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的氛围中,出现由“豪宴”到“离魂”的戏剧,着实是在警告世人:“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否极泰来”,“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这个道理是《红楼梦》从头至尾时时在提醒读者的重要内容之一。在播这四出戏名时,我在语气上由口语渐变成诵读,由强到弱、由实到虚、由短促到悠长。

同样,第四十四回写凤姐过生日,尤氏对凤姐说:“好容易今儿这一遭,过了后儿知道还得象今儿这样不得了,趁着尽力灌丧两钟罢?”这本是嫂子们热闹浑科,可暗藏深义,若只当做玩笑话播讲,显然差点味儿,我把这一句处理得很正,因为句中“灌丧”二字本来就是嬉戏之语,所以“正点儿”并不损害原有的俏皮,却能引起听众的深思,倘或能由此在心里感叹一句“唉——人这一辈子啊,说不清啊!”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剩下的难题就是对古人,也就是清朝早期的生活习惯、家居摆设、审美情趣的把握了。我们现代人与宝姐姐、林妹妹、宝玉之间的“代沟”已经宽得站在这边儿,望不见那边儿了。为此我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这属于播音学理论中的广义备稿问题,不能展开谈,略说几句。  

比如:凤姐一出场时的肖像,曹翁是精雕细刻的。且看她穿的衣服:“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褙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如果没有对中国古绸缎、织绵的了解,没有对色彩的美术审视眼光,没有对清乾隆时期常用吉祥纹饰的直观了解,这一段文字就变得毫无意义,只能知道王熙凤此时穿的衣服很复杂,大概很豪华。我从大量清代的瓷器图画上,直观看到过类似的服装,真是美不胜收。就说“百蝶穿花”吧,这是清代皇族特别喜爱的一种纹饰图案。其中“蝶”谐音同“耋”,七、八十岁的意思。百蝶,则取长命百岁之意;“花”是牡丹花,取富贵之意,画面是五彩缤纷的蝴蝶在牡丹花丛中穿飞,美极了!又含有长命富贵的彩头儿。这种图案在瓷器中几乎是只在“官窑器”中才有,就是只有皇帝用的东西上才有,此时用在凤姐身上,用句时髦话叫“酷毕了”。从整个章节来考虑,我在播讲这一段儿时,节奏较快,但快中有慢,把“百蝶穿花”四字放慢,突出了其华贵、富丽,争取凤姐一亮相,观众就有“碰头彩”。

在同一回中,写贾政房间的摆设,有“乌木联牌镶着錾金字迹,道是……”这也容易让读者匆匆掠过。要知道,这里面有了不得的宝贝。其一,乌木是极稀有、贵重的木材。大家看到现在好的小提琴上的颈托,往往就是乌木做的。其二,镶着錾金字迹。这镶金是一种工艺,錾金又是一种工艺,哪一种都是上品器物才值得用的工艺,这里是把两种绝技合在一起,我的老天,这还了得!喜爱中国古代文物的朋友都知道这一定是精品中的精品,它反映出的是一位艺术大师高贵的审美情趣、超凡的策划水平 、大胆创新的气魄,与艺高人胆大的工匠的一次完美合作。曹翁用在这里,只不动声色就让人知道贾家的“厉害”。我在播讲这十个字的时候,把“乌木”、“镶”、“錾金”处理成重音。“镶”、“錾金”三字稍拖长一点,在有声语言里实现“名词动词化”,从而让人感受到这是一种绝活儿。  

还有,《红楼梦》中多次写到大夫给病人看病,望、闻、问、切,谈医理、开药方。如果一点儿中医知识都没有,是无法播讲这些段落的。  

如: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中,在多位庸医对秦可卿的病说不出个所以然之后,张太医有一段高论:   

“看得尊夫人脉息,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其左寸沉数者,乃心气虚而生火;左关沉伏者,乃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经气分太虚;右关虚而无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虚而生火者,应现今经期不调,夜间不寐。肝家血亏气滞者,应胁下痛胀,月份过期,心中发热。肺经气分太虚者,头目不时眩晕,寅卯间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定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据我看这脉当有这些症候才对,或以这个的为喜脉,则小弟不敢闻命矣。”   

这一段非常不好播,不知一点中医基础理论,根本念不成句。而且这里面充满中医辨证疹治理论,哲学思辨味很浓,其论点、论据、结论杂揉其中,怎样把握?这一段还很重要,它体现了曹翁的世界观和哲学观点,对庸医——实际上是对所有平庸之人——的批判,对达到了一种“格”的医生——实际上是对“人”,“艺术家”、“思想家”——的礼赞。这里面闪耀着扎实、严谨、自信、智慧、通达的光芒。因此,不仅仅要把这一段播顺畅,更要播出情趣,关键已经不在“技巧”,而在于对中医的了解、理解上。

须知,中医把脉时以病人掌后的高骨为标准,“关”即高骨处,之前为“寸”、之后为“尺”。两手寸、关、尺为六部,分别对应脏腑经络。左手寸、关分别对应心、肝,右手寸、关分别对应肺、脾,且互相关系如下图:

  

这就是其中的辩证关系,相生就是资生、助长的意思;相克就是克制、牵制的意思,但相生、相克都有反作用,任何一行都有克我、我克;生我、我生的联系。知道了这些基本知识才能把握好这一大段深邃的论述。  

此外,还必须涉及到建筑艺术、诗词格律、典故等等,这些都属“广义备稿”范畴,此不赘述。


 
(作者系楚天电台常务副台长)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15 11:27:30编辑过]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1:27:03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年前看到的一篇文章,今天整理电脑里的文档时又见到了它,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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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8 15:49:49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中医的这段确实让我大长见识,还有关于贾政屋内摆设的分析。要不怎么说《红楼梦》是中国文化的大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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