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读到一文,原文的语境是契诃夫的作品评述,不过其中谈到了文学批评的观念,或者说是文学批评的“初衷”,作者唐诺先生以谦怀与透明的善意,使得这段文字写得有理有节,于“浑然不觉”中清晰了文学批评者的心念,并有助于将书评人、文学作者和读者三者,重新聚合在单纯的“文学热情”之下。故而,觉得有必要把这段文字单独摘出来,和大家分享、讨论。
原文,摘自唐诺《在咖啡馆遇见14个作家》:
“如果说我们已拥有十大册的契诃夫小说,包括三十岁以后、四十岁以后更睿智更成熟年纪大作品,那又跑出一本年少作品是什么意思,什么意义?除了某种和实质读小说无关的收集癖、猎奇癖之外?
——我只想很简单的回答这个问题,那就是,实际上我们又多了一本契诃夫的小说,又可以多读一本契诃夫的小说。这是最实在的、最夺不走的。
我以为对某种已超越竞争之上卓然完成的了不起的小说书写者,当我们说他哪部作品写得好写得坏、是代表作或失手乃至于失败的东西时,我们热烈、是非爱憎分明地谈论、争辩、指摘他哪部小说,或小说里哪一段哪一句的成败利钝,毫不留情,但我们(谈论它时)的心思是专注的,包括我们在说着最不礼貌、最批判的话语时,这和我们在分辨揭穿坊间那些鱼目珠玉混一堆的寻常小说时完完全全不同,完完全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以及规格里。
……我们以专注的态度,自由地谈论某部作品,正是因为我们明确地明了它的质地,相信不至于因我们自由地谈论它而被减损、砸碎,我们得以放心到几乎是肆无忌惮地朝向更深奥更精微处,直往无回。但其实说到底,并没有太多小说有足够的内容禁得住如此在细节上细究,又向幽深处挖掘,不是吗?那种没有深度的失败、无趣的劣作,两句话骂完就再说不出什么了不是吗?
纳博科夫在确认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是二十世纪人类最好的三部小说之一的同时,也奚落乔伊斯的《芬尼根守灵夜》是一本令人昏昏欲睡,撑不住熬夜守灵的全然不成之作。
……可惜我们很难列出名单让一般读小说的人相信谁是谁不是,因为终极得说,这事关乎鉴赏能力(知识、经验、感受和想象能耐等等的总和),有超越理性语言能说明的部分,这点小说也是无法平等的。但当有些东西只能用接近命令式的郑重话语由上而下说出来的时候,某种权利气味的措辞又会引起误导,把事情带往不对的地方去。”
读到此处,不知道我们对文学评论是否有了新的体认和悟道。用最简单的话归纳:一篇专业且观点明晰的文学评论文章,如果同时渗透了笔者的鲜明喜恶,尤其是“说坏话”的部分,请先仔细分辨讨论的作品本身和评论文章的笔力与专业态度,然后再进一步表示认同或不认同。文学说到底是对人类情感思想的自由收纳与自由表达,所以不论你是小说作者、文学评论者,或者只是无数阅读者中的一个,都一并拥有这至高无上的自由。在此所谓“权威的表达”不代表权利,而要解读为“专注”、“思考之独立”,和对文学的一往情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