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她。
摸着鼻子的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因为她和桃花一样,容易羞红脸颊。
我自然可以通过他眼睛里闪光的点猜测,这喜欢有几分激动,几分无措,以及几分担心。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容易在十二月份的时候想到六月份的,硬邦邦的冻鼻子突然流出清鼻涕会让他脸蛋烧得更红,而再怎么精心准备也害怕不能让大冷天好不容易约出来的女孩满意。
当然,他嘴里跑出的话上冒着的热气,也能让我猜到这个女孩羞红的脸颊是怎样的面容姣好。胭脂红里薄薄的光晕,红豆初开的年纪,浅水里游动的鱼。
而对于她?
松开热气腾腾的鼠灰色围巾,带着骄傲的语气,他是这么转述女孩话的:
“我么,是根四季分明的树枝,春夏秋冬,脾气分明。”
当然,果敢的男孩除了都有那种傻兮兮的哈哈大笑,也都脾气明朗。不过,我只当他们在过家家,只是认真里多了严肃而已。因为我也曾发呆发痴,乃至偷偷发笑,当我是根四季分明的树枝。并且我可以准确的猜出他现在心里美好的信念。
永远
我当然相信。过去,现在,甚至将来,我都会相信。
不过,我相信的永远里比他多了很多理解。
比如,永远是在分别里,不在相伴中。
比如,在一起,每天每天就会涸泽而渔。这是永远的闹剧。
比如,再见了,相忘江湖又会拼命梦见。这是永远的悲剧。
可我愿意相信他是对的。因为在对感情的分析里,当我获得越来越多的理智时,也失去了敏感的心。
我的意思是,有时候,我会担心不会爱了。
在十二月里十一月和十月的冷继续着,七八九月的热风流火早已凋零的乌七八糟。干而瘦的枝头戳得夜空光点万千,只是月更亮了。这亮里清冷的光越发的寒,打着口哨,扫着残叶。 我并没有瞒住太久,所谓爱情,还是以她惯有的方式上演了一遍。
她是不会回来了。
对吗?这是他没有说出的。
而我没有说出的是,她离开了他,也许会活得很好。
也许活得更好。这是连我也需要瞒着的。
打开发黄起边的钱包,我们需要点点所剩不多的,还可以解决几顿耗穷不尽的。毕竟,现在爱情也不是第一位的,饿着肚子的时候可写不出什么陌上花开缓缓归,都要飘起来了,虚了。可我们也知道,这不是吃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们吃完用越来越多的世故规划的晚饭,并用散步解决理智的轰鸣作响。廉价的食堂总不用担心热闹的缺失,也总免不了烦躁的乘虚而入。三块的韭菜没有鸡蛋,四块的冬瓜排骨在减肥,八毛的馅饼儿永远猜不中厨师放了写什么。免费的汤和爱情都是过去式。八分饱符合健康的标准,也是咽下食物的极限。需要走动走动,好让想要罢工的胃知道我多么关心它。
看见一个时髦的老太太。后背橘红色的双肩包一跳一跳,真是和酱红色外套上的斑点搭配。书包上插着一卷厚厚的报纸,有点发黄。我告诉他可能会掉下来。他于是加快几步告诉了时髦的老太太。
真是个孩子。
不过孩子总是容易和所有的人打上交到,因为大家都可以从他身上看到曾经的自己。那是多么美好的年纪。
“这样方便走累了,随时停下来看看。”老太太摘下有红红嘴唇的口罩,呼出一大团和气。
“那么冷的天,在哪里休息呀?”
我看着他们你来我往,裹紧了领口。
“总有地方容下一个不胖的老太太的吧。”真是时髦的老太太,连翘起嘴角露出的牙齿也那么雪白。
“当然。”
“学校以前养过羊的,你看连养羊的地方都有呢。”
将手往衣兜里狠狠塞塞,我不得不佩服小孩和老人,思维天马行空。你永远也别想猜到他们的谈话会跑多远。
“冬天羊干什么呢?”
显然,他压根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吃干草,小便,打打架,想想春天可能的发情,也就这样的吧。
“挤着相互取暖。”
“这样”。
真是可个有想法的老太太,我哈了口白气。
“虽然彼此都长着足以御寒的厚毛,但别人的毛在眼里总觉得比自己的厚,所以挤在一起。”
“真是长见识了。”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是只羊的话。”
他转动看路上残叶的目光,等着突然抬起兔毛手套的她把话说完。
“看,那几棵桃树是载的。”
“真是不错,会开很多的花吧?”
“那是当然,哈哈……”显然她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羊在一起,就算没有那么厚的毛冬天也会很好过,只要不是一只的话。“
真是新奇的观点,我放慢了脚步,继续影子似的跟着他们。
“在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穿得少一点也是会很暖和的。“
现在我都糊涂了,不知道他们在说写什么。
过冬的羊?
会开出很多花的桃树?
喜欢的人面前穿得少一点?
不过显然他们互相明白谈的是什么,至少人老的时候和小的时候,不太在意说了什么,关键是谈话的对象和心情。
“那您一个人也穿得不多呀。”
“他在天上看着我呢”,这回露出更多雪白的牙齿,“和他的羊在一起,看着我呢。” 他把时髦老太太送的一张报纸放到我手上,踢起路上的石子来。
“我说……”
“恩?”
我把刚要看的报纸又卷起来,不知道发黄的纸上有什么消息。
“我们该穿得好点。”
“先把吃饭问题解决了。”
“我的意思是,穿得精神点。”
“这到好办。”
我是觉得他失恋后穿得越来邋遢,我也肯定好不到哪去,袖口上就是发黄的油渍。
“她走了,也不是那么坏的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谈起桃花样的女孩,在她走后。看着低着头想把下巴缩进衣领的男孩,心疼了一下。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就是突然想到,也许明年我们也该种棵桃树。”
看来他是把我当成老太太了,不过种树倒是不错的事情,不管是什么品种的树。
“桃花开的时候,我们都会交上好运的吧。”他拱出下巴翘起长了点毛的嘴巴。
“哦?桃花运吗?”我也适当开起玩笑来。
“哈哈……”
我们一起呼出很多的白色的体温,开始上下微微晃动硬起来的脖子。
“那是当然。”他又把下巴缩进黑色的高脖毛衣领,声音嗡嗡起来,“冬天的羊……老太太真是幸福呀……”
“恩?”
“没什么。”
他用力踢了脚下的石子,落到很远的落叶堆里。我摇了摇头,打开时髦老太太送的报纸。
“……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 借我变如不曾改变。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预知的脸。 借我悲怆的磊落, 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 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 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这已是冬天。 ……”
“来看这个。”
我叫住走到前面的他,把报纸递过去,赶紧搓起手来。
“樊小纯的诗呀。”
“怎样?”
“真是不错,她也喜欢来着。”
真好,能够轻松就谈到她了。看来是该熬过这个冬季种棵桃花树了。这孩子极重感情,喜欢吃得西红柿炒鸡蛋多难吃也会品尝得津津有味。极重感情,就会及有勇气伤害自己,在失恋的时候。并且假装别人都不知道他的沉默里,刀光剑影,马鸣斯斯。
所以大人如我是越来越不重感情了,这样就会有很大的勇气伤害别人,并且在对别人发火的咆哮里表达最自己的仁慈。这是我和他越来越大的不同。不过,我早已没精力假装自己不讨厌乱发脾气的我了。
“还不快点。”
连头也不回一下,这个家伙。
“那么着急种桃花去呀!”
我大叫一声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并肩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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