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间

标题: 大西北见闻录 [打印本页]

作者: 烛影摇红    时间: 2017-7-28 18:57
标题: 大西北见闻录
本帖最后由 烛影摇红 于 2017-7-28 18:59 编辑

    回来几天了,忙着睡觉,收拾东西,去医院。如今终于抽空坐下来静静地回想,静静地记下那为期将近二十天的旅程了。否则,生活很快便被海藻填满,来不及呼吸。
    我在出发的时候带了学校送给每个毕业生留念的笔记本,想着把旅途中的一些事情和细节记下来,像写日记一样,这是送给自己最好的毕业礼物了吧。只可惜,一路过于仓促忙碌。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居无定所,等找到住的地方已经疲倦到躺下就睡了,根本来不及写每天的日记。还好,有手机里大量的照片,有笔记本里的一些零言碎语,有我短暂的记忆,帮我回到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梳理记录。

    2017年7月6日,我在笔记本中这样写到:
    原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进行所谓的毕业旅行了。而如今,我却独自坐在前往西宁的火车上。
    22个小时。硬座。
    上次坐火车回家,我便狠狠地发誓以后再也不坐火车了!而我这么快便食言了。对于传说中青海的美景,对于一望无际的草原,对于茫茫无边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而言,区区二十几小时的火车硬座算得了什么呢?
    今天是出发的第一天,我差点没赶上火车。原本打算出发前去附近的书店买几本关于西域的书,无奈却在暴雨中迷失在人大的校园里。最终,当我一无所获地回到住的地方时,离火车出发已经不到两小时了。当时我还以为时间很早,还不慌不忙地炒了个菠菜鸡蛋。那几乎是我做过的最好吃也最好看的菠菜鸡蛋了:鲜黄的鸡蛋,翠绿的菠菜,鲜嫩无比。之后,我一边洋洋得意一边迅速收拾好行李,匆匆跑到楼下叫了一辆出租车。而当我坐上车,离火车出发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了,三环路上却拥挤地如迁徙的蚁群:一群群黑压压的车辆在细雨中暴跳如雷,一阵阵喇叭声此起彼伏,转向灯、停车灯愤怒地亮起,又更加愤怒地关闭。我见势,如果一直坐在出租车里是铁定赶不上火车了,于是我让司机把我送到了附近的地铁站。我几乎是飞一般提着拉杆箱上下扶梯楼梯,过安检,进站,冲上列车。终于,提前二十分钟到了火车站。然而,火车站更是人山人海。北京暴雨,大部分航班取消,所有人都跑去赶火车,拥堵异常。我只好硬着头皮,一边说抱歉一边插着队往前走。碰到一个候车的黑人小哥,他得知我的情况后大声对我喊着:GO! GO! GO! 我顺着人流,终于在火车出发前五分钟坐在了我将坐22小时的脏兮兮的硬座上。

    我三番五次地赶火车,赶上班前的打卡,赶上课铃声的响起,并不是因为我像某些特殊的人群一样痴迷于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挑战身体极限,用最大的爆发力达成某事。我只是像很多人一样有很严重的拖延症,或者说我总是粗心大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次长途旅行的目的之一,便是戒掉这个坏毛病。
    庆幸的是,我终于坐在了这辆新绿皮车里了。可不是吗?我的周围是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很多头戴头巾的少数民族女人、头戴维吾尔小白帽的汉子、一些戴着一色黑框眼镜的学生还有手持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的佛教女人……只是我几乎没有和他们说一句话,我不善于搭讪,也没有和陌生人说话的习惯。我的旅途总是孤独的,正如我一贯的状态。


作者: 烛影摇红    时间: 2017-7-28 19:02
本帖最后由 烛影摇红 于 2017-7-28 19:03 编辑


    到石家庄的时候,火车上整体安静沉闷的气氛被打破,喧闹声随着一撇白花花的山羊胡一步步逼近车厢。那是个瘦瘦高高,但又十分健壮的五六十岁的老头,戴着棕色宽檐牛仔帽,皮肤黝黑精壮,留着一缕滑稽的山羊胡,穿着旧衬衫西裤皮鞋,背着一个皮掉的花里胡哨的旧皮包,左手持一把大型老式雨伞,右手提着一个像是从中世纪的墓穴里挖出来的旧箱子。仔细一瞧,左手无名指上一枚粗大雕花的金戒指在那一身灰黑的陈旧中闪闪发光,那是电视剧里上世纪的土匪土财主们常戴的样式。腰间还系着一颗菩提子的挂坠。恍惚间,这老人好像是从某个历史书页间走出来的人物,又或者刚从拍电视剧的组里过来的?
    正疑惑间,这老人就不得安生了。他开始一本正经地和周围的人搭讪。抬眼一看,坐在他旁边的走道里的一个孩子在玩手机,他一扫之前的乏闷,立马兴奋起来,眼睛里开始放光,抬起他那黝黑粗壮的大手重重地拍在那孩子的肩膀上。那孩子瘦弱异常,哪里经得起这样沉重的一击,立马从手机的乐趣里走出来,一边愤怒一边困惑一边痛苦地叫着,抬起头来想要搞清楚状况。他眼见惹恼了人家,立刻抚摸着那男孩的头,语重心长而又十分严肃地对他说,孩子别玩了!你玩这个可就什么都荒废了!那孩子更搞不清楚状况了,一脸难以置信,心想这是哪里跑来的老头搞得自己像是所有人的老子一样,管我干什么呢,我真正的老子老娘在旁边都没说话呢!那老人见孩子难以管束,便开始了他一轮又一轮的说教攻击。
    “有人是龙,有人是虫。龙在天上飞,虫在地上爬,你是想做龙呢还是想做虫?”
    他讲话时,手舞足蹈,一边表演出龙飞虫爬的样子,一边对孩子挤眉弄眼威逼利诱。那孩子有点懵了。他见状乘胜追击:
    “小子见过人家养猪养鸡的没有?你看那些猪都是用嘴向前拱,那些鸡呢都是用爪子向前刨的,你以后用什么呢?你有手有脚的,不好好学习,以后也要用嘴向前拱用爪子向前刨吗?”
    那孩子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不敢再玩手机了,表情像吃了屎一样难看。老头见了,哈哈大笑起来,撸起他的小胡子,眯着小眼,自在如神仙。他顺势又发表起“网络毁了三代人的高见”。还吹嘘自己没上过一天学却什么都懂,吹嘘自己天天见习近平。
    那孩子说不信他天天见习近平说他吹牛,他哼笑一声,说可不是在电视里天天见到他嘛!男孩气急了,自觉斗不过这个老狐狸,但又不甘连输数场,终于在他们之后的谈话中抓住破绽,你不是说自己没上过一天学吗?怎么还说念书的时候。那老头说,我是说自己没上过一天学,可是我上过好多天学呀!男孩气得直翻白眼,差点晕倒过去。老头笑得人仰马翻,白花花的山羊胡也笑得颤抖不止。

    一会晚饭时间到了,列车员推着小推车吆喝着卖盒饭。老头眼瞅着盒饭,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多少钱一份?”
    “三十。”
    “三十太贵了吧?你们打劫呀?”他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嫌贵就不买呗。”
    “谁让你们卖这么贵的?你们铁道部就会坑人。信不信我动员全列车的人都不买,让你们一盒都卖不出去!”
    话音未落,就有人嚷着饿了要买盒饭,那老头气毛了,“嗬!我说就是有些贱骨头非得买这饭盒,哪里想吃呢?我说大伙都听我的指挥一盒也不买,他们卖不出去一定会降价的!”
可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大家都偷笑两声,各干各的去了。列车员也恼着推着小推车扬长而去。只剩下他坐在那儿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不久,他开始和旁边那个一直念经的妇女搭讪,声称自己见过一位九十多岁仍然精神抖擞的真佛,那女人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仍然继续念着别人听不懂的经文。
    随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张破烂不堪的纸,上面是一首曲子。他把身边的人问了一遍问他们是否会唱,没有一个人说自己会唱,他便瞪大眼睛,装出十分诧异的模样,这曲子老久了,特有名,拉着个二胡唱可悲凉了呢!这悲凉好听呀!随后他便在拥挤喧哗的车厢里放声高歌起来: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他自我陶醉地唱了一会儿也没有人鼓掌,便觉得没劲不唱了,“唉!我要是把我那二胡带着了,一边拉一边唱可好听了,还能给你们表演一番呢!”

    天渐渐暗下去了,车厢里大部分的人都开始打盹睡觉了。我看着窗外的天空颜色一点点变得深沉,觉得很安稳。又想起我在初二那年一个夏天的晚自习,一直观察天空逐渐暗下来,最后惊喜地发现夜晚的天空并不是黑色的,而是一种神秘的墨蓝。那天我像发现了新宇宙一样欣喜不已。后来接触到了一部西班牙电影,名字起得让我震动,《深蓝即是黑》。是呀,深蓝可不就是黑吗?正如这夜晚的天空,正如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和情愫。

    在安静的车厢里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叫嚷,转头一看原是那老头睡着了在说梦话呢。嗬,人家的梦话说几句也就算了,他可倒好,整个说故事呢!巴拉巴拉的,一刻也停不下来,而且还绘声绘色地像演讲一样。周围的人听见声音都陆续抬头寻找声源,一见是老头说梦话,都乐呵起来,只有那老头在众人的大笑中浑然不知,仍然大声说着梦话。一阵尖锐的婴儿啼哭声成功制止了老头的梦话。他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寻找声源,当他看见是旁边那家少数民族夫妻的孩子时,像打了鸡血一样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逗那孩子玩。他用那粗糙的炭黑的大手放在满口黄牙前,再把手送向那个孩子。这是前几年流行一时的飞吻的手势,在这个老头的身上,相当滑稽。神奇的是,这样来回了好几次,那娃娃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火车里晚上是十分冷的,空调开得太足。大家都觉得冷起来,纷纷找出衣服来穿。那老爷子冻得直哆嗦,便开始张嘴怒骂起来。列车员经过的时候,他便一把拽住人家不让走,说是空调开这么冷想把大家都冻死。列车员解释道如果把温度调高,列车两端的人便觉得热,我们也没办法,您就理解一下。这样的解释哪里能唬住他呀,他抖抖胡子,瞪圆眼睛,说你别放屁啦!全车厢的人都觉得冷,哪里会有人觉得热呀!列车员再三解释,除非你征询所有人的意见后大家都同意把温度调高我们才能调高。老头大悦,我问过大家啦,都觉得冷,去,赶紧去把空调调低一点!旁边的孩子纠正道,是调高一点!对!赶紧去!调高一点!想冻死老子呀!列车员讪讪地走了。
    很久之后,空调的温度还是很低,大家纷纷挤在一起抱团取暖,那老头困意来袭,小声怒骂着,不久便蜷缩着脑袋睡着了。我掏出件夹克穿上,也靠在那里睡下了。




作者: 烛影摇红    时间: 2017-7-28 19:19

    清晨,我是被绚烂的朝阳惊醒的。那时火车行驶到甘肃定西附近,朝阳神圣地笼罩着大地,山峦起伏,青翠叠加,白云缥缈,屋舍俨然。谷间有水库,清澈至极,水面纹丝不动,有缕缕白气升腾开来,加之远处屋舍冒出的幽幽炊烟,恍然如人间仙境。再行不久,便看到几处滚滚黄色的水流裹挟大量的泥沙奔腾,突然意识到这就是黄河的支流渭水吧。如今,渭水一词终于不再是地理书上或者常见地形图上的一个名词,而是一条生生不息奔腾着的黄色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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