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雅可夫斯基诗歌在中国的译介与接受 林东 200640006
马雅可夫斯基是20世纪苏俄文坛的著名诗人,并且对我国诗歌理论和创作都产生过巨大影响。本文从文学交流机制角度切入,探讨中国对于马雅可夫斯基的选择性接受和借鉴。由于客观条件限制,无法获得更多关于译介和文学批评的早期资料,对于文中存在的疏漏谬误之处,还望老师批评指正。
一、马雅可夫斯基在苏俄文坛的地位 马雅可夫斯基是俄国未来主义的代表诗人。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受到俄共中央高度赞赏的。未来主义诗人破坏传统文化、歌颂运动、速力和标新立异、提倡使用拟声词、数学记号、音乐记号、取消标点、随意造词等材料组织形式,他们在1913年发表立体未来主义宣言《给社会趣味一记耳光》宣称:“要把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等从现代轮船上丢下水去!”。他们对资产阶级和黑暗现实表现出强烈的反叛情绪;大声疾呼“诗决不在沙龙中决不在死的殿堂里,也不是资产阶级闲情逸致的消遣品。它不得不集合在广场和街头,因为它必须在勇敢的行动中才能尖锐的呈现。”他们具有强烈的无政府主义倾向,其文学美学观点和主张曾受到俄共中央和列宁的批判(即使十月革命后,马雅可夫斯基在观点上开始接近共产主义)。列宁是怀着直率的厌恶看待马雅可夫斯基的作品的:“我理解和欣赏普希金,涅克拉索夫我也承认,但是马雅可夫斯基,对不起,我理解不了他。”1921年,针对马雅可夫斯基作品《150000000》的出版,列宁对卢纳察尔斯基说:“你不为你自己赞成《150000000》出版5000册而感到害羞吗?荒谬,无聊,双倍的无聊而又虚伪做作!” 而斯大林在1935年《真理报》上对马雅可夫斯基的评价是“马雅可夫斯基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我们苏维埃时代最优秀的、最有才华的诗人”。由此,马雅可夫斯基才在苏联拥有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其作品在苏联和中国都更广泛地流传开来,成为“苏联政府所积极支持的集体性敬仰的对象”。在苏联实行公开性后,封存在纪念馆、克格勃以至党中央政治局保险柜里的档案材料陆续公诸于世,我们才了解到斯大林作出这一评价的来龙去脉,以及一系列政治目的和复杂的宗派斗争。当然,随着苏联“解冻”和对斯大林评价的变化,马雅可夫斯基的地位在苏联和中国都发生了变化。帕斯捷尔纳克随笔《人与事》中写道:“马雅可夫斯基开始被强行推广,就如同叶卡捷琳娜时代推广马铃薯一样。这是他的第二次死亡,但他与此毫无关联。”其革命性使他的作品甚至他本人被当做一个政治工具使用,打上了深深的政治烙印。
二、早期译介与马雅可夫斯基的基本形象 我国对马雅可夫斯基的译介开始于上世纪20年代。1922年《东方杂志》刊登署名化鲁的文章《各国的自由诗》说到:“俄国革命后,已产生了一群新诗人,——最受俄国人崇敬的,便是梅耶谷夫斯基了”。沈雁冰《未来派文学之趋势》写道:“他和同志加入了布尔塞维克党,自此以后,他的一支锋利的笔就全部为布党效力了”。在这一阶段的文学史著作中,关于马雅可夫斯基的描述和评价,典型的比如“十月革命涌现出很多天才的诗人,而马雅可夫斯基恐怕要算这些诗人中最伟大,最有收获,最有成就的一个了”(蒋光慈《俄罗斯文学》,1927),“马霞夸夫斯基是革命后五年中未来主义的健将,很多诗人之中只有他能完全迎受‘革命’”(郑振铎《俄国文学史略》,1923)。马雅可夫斯基是经历了革命前和革命后两个阶段的诗人,而译介中叙述的起点和描述凸显出马雅可夫斯基的“诞生”是在“俄国革命后”,凸显他的革命性,十月革命前的马雅可夫斯基被很大程度上“淡化”了。马雅可夫斯基一开始并不以纯粹的文学形象出现,而是一个放在政治宣传格局中的革命鼓动者的形象,也奠定了此后译介和评论的基调。 对于其人的介绍在20年代初,而其作品被翻译成中文则相对滞后了几年。到1929年,上海光华书局出版了《新俄诗选》,其中从英文翻译了马雅可夫斯基的《我们的进行曲》等三首作品。1930年4月,马雅可夫斯基自杀身亡,这一事件扩大了诗人在我国的影响力,《现代文学》组织了“玛耶阔夫司基纪念特载”,包括诗人的作品以及国内外学者的评论文章。1937年才第一次出现以单行本形式出版的译作:上海Motor出版社从世界语转译的《呐喊》诗集。正值抗日战争时期,一方面文学上需要马雅可夫斯基充满战斗性的诗作,另一方面也由于其革命性的形象和各种政治因素(选择苏俄革命道路、上文提到斯大林对马雅可夫斯基的高度赞扬等等)。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期间,对于马雅可夫斯基作品的艺术探讨存在不同声音:陆立之的《玛耶阔夫司基底诗》认为,其战争题材作品是“官样的”,其讽刺作品新奇却浅薄,以《裤中之云》和《关于这个》为代表的早期和晚期爱情题材作品才是他最精彩的创作。署名谷非(胡风)的文章《玛耶阔夫司基死了以后》认为,诗人的天才在歌颂革命的《一亿五千万》之后便走向了衰弱。
三、中苏关系与建国后到文革期间的译介 建国后的译介有其特殊性: 第一,文学翻译活动往往被赋予了更多的政治含义。对苏俄文学作品的译介,是意识形态的选择,也是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国家之间外交政策一种需要。因此随着中苏关系的变化,对于马雅可夫斯基的评价也有变化。比如,五十年代初期,郭沫若充分肯定了马雅可夫斯基在中国的积极影响及其诗歌对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贡献:“故不仅苏联红旗里有马稚可夫斯墓的心和血,就是我们今天的五星红旗里面也有他的心和血”。而1962年,郭沫若在广州的一次关于诗歌的讲话中分析马雅可夫斯基的“楼梯体”则说:“我不喜欢,我没有写过‘楼梯式’(实际上他在1945年参观马雅可夫斯基故居时模仿‘楼梯式’写的《洪波曲》十分有名)……说不定扶住这‘楼梯’上了天,也说不定扶住这‘楼梯’下了地”。这个评价虽然客观,但与他在建国初期的态度大不相同。这一变化与六十年代中苏关系紧张有关。到文革期间中苏决裂,我国对马雅可夫斯基的译介也随之停滞。 第二,在研究马雅可夫斯基时“多采取仰视为主的态度”,一片“高度赞扬”和“取经学习”,少有关于艺术价值高低探讨的不同声音(也没有探讨的余地,因为价值已经由斯大林前定了);关注焦点是其革命者形象以及与之相关的诗歌特点,如鼓动性、战斗精神、爱国主义等,选择的诗歌理论主要有“歌和诗——是炸弹和旗帜”“镭的开采”“社会订货”,都是极具政治功利性的。但是对于始终贯穿其创作的批判意识和未来主义艺术手法却少有提及。在政治意识形态的高压下,批评不再是个人的活动,现实要求不需要批评家对这些作品的审美角度的个性化解读,重要的是通过文学批评活动将主流意识形态灌输给读者。所以,尽管相关评论文章数量大增,但得出的结论千篇一律,甚至是空喊口号。当这些作品“牢牢的在中国读者视域中扎下了根,评论界大张旗鼓的报导、宣传,作家们竞相模仿的时候(田间、艾青、郭小川、贺敬之等均受其影响创作了大量“政治抒情诗”),它们的权威性、典范性就生成了”。以革命和战争为主要题材的马雅可夫斯基诗歌,具有强烈的鼓动性和教育感染作用,这对当时的新中国建立后的革命斗争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无疑仍会有强大的鼓舞和激励力。另外,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未来主义属于现代主义文学的一个流派。现代主义在当时是被“强烈拒绝”的,被认为是一种颓废的艺术,是资产阶级没落阶段的文化。但有关未来主义的这一事实在此期间的研究中却被过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将当时还不存在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按在马雅可夫斯基身上。 第三,与建国前大不相同的是,译介行为不再是翻译家个人兴趣爱好的问题,而是一种按照制定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的政治行为。1957年到1961年期间出版的五卷本的《马雅可夫斯基选集》本身就是中国当时文艺政策、文艺制度的一种典型反映,是对国家所制定的翻译计划的执行。《马雅可夫斯基选集》的出版,是国家为了庆祝苏联十月社会主义革命40周年纪念日而出版的系列丛书之一,也是按照国家规定的出版书目来进行翻译出版的。而担任《马雅可夫斯基选集》的出版发行工作的也是当时被公认为“官方”出版社的人民文学出版社。
由此可见,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马雅可夫斯基诗歌译介以及接受的过程中,其文学自身因素并不是决定力量。一方面受到苏联国内的特定评价影响,另一方面是中国政治意识形态话语的力量,二者给译介活动铺好了指定的路。诗人形象及其作品是经过过滤与设计的改造性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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