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看上去是个喜剧,但那并不是结束,一个笑的开始,或者带着一个哭的结局。
日子像往常一样继续着,我和保洁阿姨的关系也还是一样和谐。到了秋天,她说要去郊外的山上摘桃子(不记得是桃儿还是杏儿还是李子,还是枣子或是其他的果子了),老早就给我打了个招呼说,这周末我去山上摘果子,回头给你带点,特甜。我们认识那儿的人,只要自己开车去就成。我连声说好。后来过了几天,她又不无沮丧地跟我说,没借着车,得往后拖一拖。
有一天我们又像往常一样上班,临近下班了,阿姨开始打扫,擦地等等。就在这时候,我忽然听见了一声“啊,你说什么?!”“操!”办公室里大声喧哗稀罕,尤其是还带脏字就更少见了,而这声音正来自阿姨。
只听阿姨继续失控一般吼道,什么,你爸怎么了!你快说!你爸怎么了!
我忽然意识到,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阿姨连连挂了电话,开始给手上的工作收尾,我着急地看着远处的她,想帮助她什么,但又怕给她添乱。
她里里外外跑了几趟,连桶都来不及往里头搁,忽然跑过来跟我说,麻烦你跟行政经理说一声,我打了她电话打不通,我家爱人中风了,我现在得赶去医院。我说好的您放心。快去吧。
后来我给行政经理打了好几个电话,确实没有人接。
此时正是九月底,临近国庆长假。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没有再见到阿姨了。
这期间我请一个来中国的韩国朋友吃饭,结果路上掉了五百块钱,很不开心,但我又转念一想,假如这钱能替阿姨家里消灾就好了。
我很想问候一下阿姨,但我没有她的电话,只有一个她女儿的邮箱,以前给她女儿发过学习韩语的资料。
我有天跑去问前台的姑娘,问她,阿姨为什么不来了?她说,怎么?她欠你钱吗?我被她反问得贼不开心。
我想我可以给她女儿发邮件,每天早上我从八宝山地铁口出来,踏上公车的时候,我就开始设想邮件的内容,你好,之前听说你父亲病了,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但我总是迟迟忘记行动。
国庆节七天过去,我又来上班,看见来了一个新的保洁阿姨。我听见前台在交待她清洁事宜。我不开心。
又一天我又像往常一样上班,在地铁上,在嘈杂的人声里,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那边说,喂,你好!我呀!
我一听,天呐,这不是阿姨吗!这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啊!我几乎要从地铁座位上站了起来,便问,您爱人还好吗?
阿姨的声音拉得老长,像是重复一句很多遍的说辞,哎呀,我老公他死了。
我顿住了。
原来当天阿姨丈夫中风,就送进医院抢进,还转移到了301医院,抢救过来了,但是在医院住了十多天,还是没撑住。
我担心她伤心,便问她,你怎么样?她说我没事儿,拿了十万赔偿。那人死了有什么办法呢?倒是我女儿,她每天在家里哭啊。
过了会儿,她又问,不知道你们单位来了新的保洁没有。我说,有一个啊。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临时的,我去单位帮你问问。
挂了电话之后,这次我认真地存下了她的号码。
到了单位我问前台,前台又说,这个让她自己直接问行政经理,怎么找你啊?
我说,阿姨只是托我打听一下。
结果在洗手间,我偶遇了新的保洁,便跟她聊了两句。谁知道她主动告诉我,她做完这周就不干了,不习惯。她说她自己本身是会计,只上半天班,寻思多干一份工作挣两份钱,但实在是干不来保洁。
我心里大喜,便立刻给阿姨打电话,说,咱们这个保洁确实是在,但是她好像也是临时干干,您赶紧给行政经理打电话吧。
阿姨很开心地挂了电话。
之后我没有再问过。
而过了一周之后,我看见保洁阿姨换人了。
我没戴眼镜,她是一个背影。穿着豹纹裤子。
我开心地想,还是一如既往地追求潮,不过风格变了啊。
她跑到我的位置上拿垃圾筐,低着头,我试探性地盯着她,她抬起头那一刻,我预先准备好的笑容僵住了。
不是阿姨。
是另外一个人,是楼里本来的保洁人员。
后来我知道,公司请了楼里本来的保洁人员直接打扫。
我反复想了很久,为什么不让阿姨再来呢。
我心里不高兴,我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公司不好。
虽然之前就知道公司是一种残忍不近人情的存在,不过当我真正见识到它的翻脸不认人时,我还是不高兴,而且很不高兴。
我不担心阿姨,我觉得她为人豁达,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能生活得不错。
我不高兴的是,为什么我总是察觉到人的不善良。有人怎么可以这么不善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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