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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学] 孙郁:激进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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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2 20:41: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搞新文化的人,起初挨骂者甚多,其状之苦,今人是难以体察的。曾读过钱穆的一本回忆录,谈到某年遇到刘半农,那印象就有几分暗淡,鄙夷之感,多少是有些的。中国弄旧学的,曾很痛恨过白话文的提倡者,“五四”之初,彼此的论战,就可以看出水火的难融。胡适与周氏兄弟当年之被骂,大抵是有辱先人之过,我们看国粹者流恨恨然的样子,便也知道在中国进行变革,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偶读辜鸿铭、钱穆等高赞国故的文章,虽敬佩其间的学识,但那种卫道的结论,就颇让人难受。文坛倘被这一类人把握,中国的读书人不革命那才怪呢。辜氏与钱氏都把中国旧文明说得较为完美,似乎是人类的珍贵遗产。但那大多是绅士阶层不关痛痒的陈述,对儒教之下的生民之苦,是颇少体味的。“五四”前后,中国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盛行,思想较新的文人也不免把国家主义置于未来社会文化的中心地位,那结果和辜鸿铭等人的国粹主义,很易结合起来。国家主义因为强调秩序和共性,漠视的恰是个人的存在。1925年6月1日,周作人在《与友人论国民文学书》中,便对自己的同行发出警告: 

        “但是我要附加一句,提倡国民文学同时必须提倡个人主义。我见有些鼓吹国家主义的人对于个人主义竭力反对,不但国家主义失其根据,而且使得他们的主张有点宗教的气味,易变成狂信。这个结果是凡本国的必好,凡别国的必坏,自己的国土是世界的中心,自己的争战是天下之正义,而犹称之曰‘自尊心’。我们反抗人家的欺侮,但并不是说我们便可以欺侮人;我们不愿人家抹杀我们的长处,但并不是说我们还应护自己的短。我们所要的是一切的正义:凭了正义我们要求自主与自由,也正凭了正义我们要自己谴责,自己鞭挞。”① 

        周作人一生的思想,有方方面面,惟此点最为可贵,他的动人部分,逆俗部分,大约正在这里。其实这一思想与胡适、鲁迅如出一辙,我们对照他们同一时期的文章,便可感到彼此的默契。周氏强调的个人主义,其实正是鲁迅所云的“立人”精神。个人乃国家的基础,尊个性而张精神,那才是现代文明的出发点。可惜后来的高喊教条的文人,渐次远离了这些。国家主义在整体上立住了脚跟,鲁迅、周作人那异类的声音,遂被淹没掉了。 

        现代中国的激进主义者,最早的那批人,是懂国学的。胡适之于中国哲学史,钱玄同之于文字学,周氏兄弟之于野史、杂书,都是非同一般的专门家。他们在旧书里泡久了,因了域外文化的参照,便知道那里含有鬼气,不足取的地方很多。鲁迅主张青年人多读外国人的书,少看中国旧典籍,那实在是吞下苦果后的肺腑之言。新文化运动初期,鲁迅对旧文化的看法,周作人大抵是认可的。他们那时的文章,风格很像,收在《热风》里的杂感,有几篇就出自周作人之手,现在看来,很难分辨。周氏的文章虽略显柔和,不及其兄那么峻急,但那些自称“不正经的文章”,和激进主义,如出一辙。像《人的文学》、《祖先崇拜》、《思想革命》诸文,对中国旧习之痛斥,都是很有名气的。倘和鲁迅的《看镜有感》、《春末闲谈》、《灯下漫笔》等对读,当惊异于他们的相近。不过周氏的激进,和胡适、陈独秀、鲁迅诸人不同,他的心性不适于从事社会运动,加之又是一个很浓厚的怀疑主义者,疑到最后,就连激进主义,也难立足,所以,他最终又与鲁迅诸人分道扬镳,成了非正宗的儒者了。 

        周作人《苦口甘口》倘若从思想的脉络而言,周氏大约是个“西化”的赞扬者,虽然他的所谓“西化”,与胡适大不相同。周作人至死,也相信“道义之事功化,伦理之自然化”不错。这“伦理之自然化”,便和旧儒的看法不同,是反对唯道德主义的。但他又不主张文化上血与火的变革,20世纪30年代后,渐次退到文化研究里,觉得仅有激进,无济于事,惟有潜下心来,做一些学理的输送,方有效果。1944年,他写有《文艺复兴之梦》一文,其中感叹颇有卓识:
 
        “立人固然不能去奔走呼号,求各方的兴起援助,亦不可以孤独自馁,但须有些觉悟,我辈之力尽于此,成固可喜,败亦无悔,惟总不可以为文艺复兴只是几篇诗文的事,旦夕可成名耳。本国固有的传统固不易于变动,但显明的缺点亦不可不力求克服,如八股式文的作法与应举的心理,在文人胸中尤多存留的可能,此所应注意者一。对于外国文化的影响,应溯流寻源,不仅以现代为足,直寻其古典的根源而接受之,又不仅以一国为足,多学习数种外语,适宜的加以采择,务深务广,依存之弊自可去矣,此所应注意者二。民国初年的新文化运动,参加者未尝无相当的诚意,然终于一现而罢,其失败之迹可以鉴戒,深望以后能更注意,即或未能大成,其希望自必更大矣。”② 

        周氏期待的工作,后世于此有建树者,惟钱锺书、顾准等少数人,深味此理的学人,确是有限。我在周氏的这段话里,至少感到,他对激进主义,在学理上有了很深的反省。狂热,易造成民族的内伤;守旧,又会导致旧的轮回。办法呢,只能寄托于学术研讨,精神的苦思,作为学人,这样的药方,是难得的。但在急于改变现实的人们那里,却是远水难解近渴。 

        其实周作人的内心,也是很有反骨的。他所说自身的那两个鬼——绅士鬼与流氓鬼,未尝没有冲动的因子。你看他喜欢的中国三个人物王充、李贽、俞理初,哪一个不是狂狷高傲的智者?钱玄同就喜放狂言,被他引为同道,便也证明了儒雅君子如周作人者,与激进思潮,也是不能绝缘的。

    注: 
    ①《雨天的书•与友人论国民文学书》。 
    ②《苦口甘口•文艺复兴之梦》。

                                                                                                                                                                                                                                       选自《周作人左右》
[ 本帖最后由 行香子 于 2013-12-12 20:48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2 21:07:17 | 显示全部楼层
偶尔看见此文,只觉在“后民国时代”,一样茫然,一样怀疑。激进与保守,一样警惕。像钟声敲响两边。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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