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帖) 就在这次比较文学盛会上,我结识了后来对我的学术生涯发生最重要影响的三位大师级学者:杨周翰、佛克马和詹姆逊。杨周翰后来成了我的博士生导师,直接指导我完成了学位论文;佛克马则是我从事博士后研究的合作导师,引领我进入后现代主义研究领域和国际比较文学界;詹姆逊则一直是我在学术思想上给我最大启迪的一位西方理论家和思想家。在其后的学术生涯中,我一直和后两位学者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和交往,而对杨先生这位早早离开我们的启蒙导师,却只能在记忆中缅怀他的教诲了。但正是这种难忘的教诲从一开始就为我其后的治学方向准确地定了位。 深圳会议结束后不久,我受杨先生和乐黛云教授的委托,和已故赵瑞蕻先生一起率先于1985年12月在江苏省发起成立了比较文学研究会。在那次会议上我当选为江苏省比较文学研究会秘书长,也就是在那次会议上,我和时任上海市比较文学研究会秘书长的谢天振先生达成了1986年5月在无锡共同主办全国性的中西比较文学研讨会的协议。刚从美国讲学回来的杨先生在我的几位北大朋友的动员下不远千里出席了无锡会议,并在会上作了精彩的学术报告。会后,我邀请杨先生到我当时任教的南京师范大学作了一场学术报告。实际上,早在无锡会议之前,我就在北大一些教授的鼓励下报考了杨先生的博士生,但当时忙于复习一直不敢贸然打扰他本人,更没有机会和他直接交流了。而他此时在无锡和南京的短暂逗留,则使我和先生第一次有了较多的直接接触。我至今仍然记得当时的情景: 杨:听说你今年报了我的博士生,是吧?
王:是的,我一直处在紧张的复习中。我想现在已临近考试,能否问您几个问题?
杨:可以。
王:专业考试有没有指定的参考书呢?
杨:没有,全凭你的功底和所读的书,但最重要的是理论著作,此外英文写作也十分重要,主要看你用英文思维和表达思想的能力,不会考偏题怪题的。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硕士学位是在那里读的? 王:我没读过硕士研究生,是1975年入学的工农兵大学生。 杨:噢,那你有没有在国外留过学? 王:没有。 这时处于紧张状态的我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一种不祥之兆。然而,杨先生在叹了一口气后却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杨:你有没有发表过一些论文? 王:发表过十多篇,但都是用中文写的。 杨:好,你给我拿三篇代表性论文看看。 后来正是这三篇论文使我有资格作为同等学力考生考入了北大,直接作为杨先生指导的博士研究生完成了三年的学业。在这三年中,先生有一年的时间是在美国人文科学研究中心渡过的,因此我们的直接接触并不是很多的。 我们作为杨先生的学生,都知道先生治学十分严谨,他对学生十分严格,很少当面表扬学生。我记得我在三年的学习期间,每次去见他时,都要准备好一些要讨论的话题,生怕被他出其不意地问倒。现在回想起来不禁感到,正是在当时的无形压力下,我读了许多英文理论原著,为我后来的著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最使我难忘的和最受启迪的则是他对我的英文写作的严格要求。而这正是我在其后的年月里得以步入国际学术界并大量在英文刊物上发表论文的一个起点。 在校攻读博士学位期间,我曾应邀于1987年赴香港出席了现代主义与中国文学国际研讨会,并在会上作了题为“弗洛伊德主义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大会发言。我的论文在会上产生了不小的反响,作为一个直接的成果,香港中文大学比较文学研究组的负责人李达三先生立即决定邀请我前往研究三个月。当我回校向杨先生汇报时,只得到了他简单的肯定,但随即他便要我把那篇英文论文给他看看。 两周后,就在我如约前往杨先生家中讨论我的论文时,我还有些得意地以为,这一次杨先生应该会表扬我了,因为我的论文不仅在会上产生了反响,而且我的英文写作还受到出席会议的一些国外学者的赞扬。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杨先生把批改过的我的那篇英文论文交给我时,只说了一句,“看来你的英文写作还要大大地加强啊!”当我以我受到国外学者赞扬为由和他辩解时,他则反驳道:“你不要以为受到国外学者的几句赞扬就沾沾自喜起来,要知道,那些老外是站在居高临下的地位来看待中国的青年学生的,他们知道学习一门外语的困难,因此在他们看来,你这样的中国青年学者能熟练地用英语和他们交流并写成学术论文已经是很不简单的了。但你自己千万不能满足啊!”“那么如何提高英文写作水平呢?”“你要多读一些文学大家的批评性著述,比如艾略特等人的论文,此外还要读一些英文期刊。那上面的文章既反映了学界最新的研究成果,同时通过阅读那些文章,你也可以有意识地模仿一些作者的行文风格,使自己的英文写作更加符合学术规范。” 从那次交谈之后,我就暗暗地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英文的学术写作上狠下功夫,争取将来能在国际英文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 1989年7月26日,我顺利地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并留校任教。当时已经身患癌症的杨先生仍抱病出席了我的答辩,并提出了几个问题。当答辩委员们一致通过授予我博士学位时,杨先生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我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这下我可以安心地去治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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