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世上存在“交流”这种事物,还真算得上是个奇迹。人与人生而不同,意识又被分隔开来,各自独立地存在着。隔阂本是自然,彼此无法知晓对方的想法,感觉对方的感受,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曾试着去细数一次成功沟通成立的前提条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因为这些条件太过繁杂和细微,又太被我们看作理所当然。“正难则反易”,我的高中数学老师总是这样说,或许我应该尝试一下反证法,瞧瞧哪根积木一旦被抽去了,玩具大厦便会轰然倒塌。 设想一位天生的盲人,如果命我向他描述“红色”,我该怎么说,我又能怎么说呢?或许我会跟他讲,红色是血液的颜色,是玫瑰的颜色,是“前方危险”警示牌的颜色。红色让人联想到激情,它会让你躁动不安,想要让某件事情马上实现。红色让你觉得危险,仿佛再迈进一步,那颜色变会成为你自己喷洒而出的灵魂。红色就像摇滚乐,像热恋...... 我还可以为他举出成百上千的描述和比喻,他也会因此而了解越来越多“关于”红色的信息。但我永远无法让他亲身感受到,究竟,什么是“红色”本身。因为他的感官,我永远也无法代替。在这件事上,一切沟通的企图都显得相当滑稽。实际上,只要他没问我颜色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都觉得谢天谢地了。 好吧,这只是一个极端的例子,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感官正常,没有缺失的不是?总有一些感觉是可以用来交流的,毕竟我们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同一个世界,对不对?那好,现在来设想另外一个情境。有这样一个病人,他的视觉系统先天性地存在罕见的错乱,在他眼中,天是红的,血是蓝的,小草是黄的,蜜蜂是绿的——可见光谱中的一切颜色在他的眼中都均匀并且无缝地颠倒过来了。作为一名医生,你想要治疗他的疾病,首先要做的,就是使其知晓自己病情的严重性。忘记交待了,这位病人的脾气如此倔强,以至于在确凿的证据出现之前,他压根不会有一点承认自己是病人的想法。那么,医生,你会用怎样的方法来使他认清真相呢?或许你会说,听着,天空是蓝色的,不是红色的,血液才是红的,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搞反了。他一定会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你说,我知道天是蓝的,这我三岁就知道,你是打算再教我一遍吗?你忙解释道,不,不,你说的蓝色跟我们说的蓝色不一样,因为你的色觉是反转的,跟正常人不同,所以天空就变成红色了,这样的景象太恐怖了,难道你就一直没有发觉吗?此时他看你的眼神变得更加惊异了,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刚跑出来的疯子:天是红的?你没事吧老兄......所有人都会说天是蓝的,到底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啊?你还想辩解,却发现越辩越乱。最后,你终于放弃了说服他的努力,因为你意识到自己的一切逻辑到他那里都是反过来的,没错,他把红色看成了蓝色,但他也把蓝色叫成和听成了红色。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自洽的,天衣无缝。
其实笔者在这里使了个坏,因为这样的一个“病人”,你压根就没有可能发现他。仔细想想,不是这样吗?在生活的所有方面,他都会表现得完全正常。除非钻进他的大脑里,否则你永远都没有机会知晓“原来他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啊”。再进一步说,你自己可能就是那个“病人”,而你对此还一直浑然不觉,毕竟你一直表现正常,也没人能发现你。如果继续说下去,其实每个人都可能是“病人”,而且还各自患着各自版本的“病”,天空在我眼中是红的,在你眼中是黄的,在他眼中就变成绿的的,就算这样,我们还以为大家都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呢。 想象一下这幅画面,还真有点让人不寒而栗呢。不过再想想,其实也没什么,毕竟红绿灯不会因此而失去了效用,画家的作品也不耽误继续被人欣赏和称赞。只是“红色究竟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 请读者不要认为以上的一切只是思想实验,跟现实毫无关系。实际上,医学已经发现,人类经由眼部神经输入大脑的图像本就是上下颠倒的,只是大脑在内部又将图像进行了处理,使其重新倒转过来,我们才看到了正常的图像。据此有人推测,婴儿眼中的世界很可能就是上下颠倒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大脑逐渐将其修正了过来。而另一种说法是,如果一个人长期保持倒立的姿势,那么他的大脑就会适应那种颠倒的世界图景,等他恢复正常的站立姿势时,他会看到眼前的一切反而都倒转过来了。对此笔者很久以来就幻想着能够体验一次,可惜每次没等到大脑发生变化,脖子就已经罢工了。 笔者讲述这些,都是为了表明一个观点:不同个体间的交流确实存在,但是交流能够到达的深度和层次却存在着一个极限。至于这个限度有多远,到底在哪里,还望坛中各位各抒高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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