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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学] [转帖]艰难的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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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4 09:50: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艰 难 的 父 爱
                                                                 ——《背影》的“感动”问题
                                                                                                        卢建红
                                                                                  (广东财经大学   广州  510000)
内容提要:作为表达“父爱”的代表作,朱自清的散文《背影》自发表以来感动了数代中国人,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经典作品。但近年来有关《背影》应否退出中学语文教科书的热议却表明经典文本带来的“感动”并非一成不变。本文回到文本写作和阅读的历史语境,将“感动”作为一个问题,通过讨论《背影》
之“感动”的历史性和建构性,进一步探讨经典文本写作和接受的复杂性。
关键词:《背影》; 朱自清; “父爱”; “感动”;
中图分类号:I2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962(2014)01-0070-04

           曾经,“鲁迅作品(从中学语文课本)大撤退”已被证明是子虚乌有,但围绕这一“莫须有”的问题引发的争议却十分热闹,远没有尘埃落定。既然我们对文学教育“为何”及“如何”的理解没有达成共识,那么,对什么样的篇目应该选入教材和读本就肯定会异议不断。有意思的是,与鲁迅的作品相比,在对朱自清散文《背影》的争议中却呈现了网民少见的“共识”:绝大部分网民以“感动”为由,反对从中学语文课本中删去《背影》( 丁启阵 ,2010)。然而如果说
文学作品就是作用于人的情感,就是为了“感动”人,那么在那么多令人感动的作品中,《背影》的独特性在哪里?为什么大家对它带来的“感动”情有独钟?而今天的年轻读者又为什么不再容易感动?( 孙绍振 ,2003) 这不仅是《背影》一个文本的问题,也涉及朱自清其它文本,以及其他作家如郁达夫、巴金的某些代表性文本(如《沉沦》与《家》)。
            因此,我们应该将“感动”作为一个问题,进一步探讨经典文本写作与接受的复杂性。
一、被建构的“感动”
            1947 年,《文艺知识》的编者问及朱自清为何写《背影》(它写于 1925 年 10 月),朱自清回答说:“我写《背影》,就因为文中所引的父亲的来信里的那句话。当时读了父亲的信,真的泪如泉涌。我父亲待我的许多好处,特别是《背影》里所叙的那一回,想起来跟在眼前一般无二。我这篇文只是写实,似乎说不到意境上去。”( 朱自清 ,1947)
            朱自清父亲信中的那句话是:“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所谓“大去之期”就是“死”(朱自清的父亲其实死于 1945年,朱自清死于三年后的 1948 年)。可以说,对父亲之死的想象促发了朱自清的回忆,使他写下《背影》。《背影》以“父爱”感动人,这似乎已成共识和定论,然而应该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父爱?“我”(儿子)是如何理解这种“爱”的?读者呢?要讨论这些问题,必须先回到文本,回到文本的“形式”。
             作 为 散 文,《 背 影》当 然 是“ 写 实 的”。但“ 写实”≠“现实(真实)”。如作者所言,《背影》写作的缘起是父亲信中的一句话,但是文章却并没有叙述父亲的一生,而是回忆八年前(1917 年)的父子分别场景中父亲的“背影”。回忆,本来就是一种选择性的叙述,回忆的内容是被选择的,与回忆者处身的“现在”有直接的关联。《背影》中存在着三种时间:1917(父亲“背影”呈现的时间)、1923(最近一次见父亲的时间,之后父亲对“我”越来越好)、1925(作者回忆与写作的时间)。从时间上看,《背影》没有按时间先后顺序叙述,而是先言及 1923,然后倒叙至 1917。换言之,《背影》虽是“如实道来”,但已经是一篇以“今 昔对照”为内在结构的“创作”了。“创作”当然是有主观意图的,但这个意图不一定会被作者提及或完全道出。即使作者本人出来就
文本现身说法,也不能顺理成章被视为文本的权威阐释。因为文本的意义总是大于作者本人的阐释,并随时间和读者的变化而变化。理解《背影》应该结合写作背景——作者及文本中人物的生平背景,但是这些均不能够代替文本本身,不能将文本内外的人与事直接对号入座(比如以朱自清父亲的纳妾为由指责他不值得爱,或者说儿子对父亲的这种“爱”是“不健康的”的等等),更值得细究的倒是文本与作者“写作动机”之间的不一致之处。
             那么,如果“创作”不仅仅是“写实”(记录),也是一种建构(无论书写者自觉与否),那么,《背影》要建构什么,这一建构又是在什么样的心理、情感及时代背景中进行的?
二、为什么是“背影”?
           《背影》文本与“写作动机”之间的不一致集中体现在意象“背影”以及因之形成的意境中(所以并非如作者所言“似乎说不到意境上去”)。“背影”作为文章的核心意象,是触发“我”的“感动”的关键性契机。以往我们读者更多看到并感动于父亲对儿子的“亲子之爱”,而往往忽略了儿子对“父爱”的感受和理解。因为文本是由“我”叙述,我们“看到”的“背影”是透过儿子的眼睛去“看”的,而儿子的“看”(包括 1917 年父子分别现场的“看”和八年后写作时的“回眸”)已不仅仅是单纯的“看”,同时亦是感知和理解。没有这种感知和理解,“背影”就只是背影,不会隐喻成“父爱”。所以感动我们的不仅是父亲对儿子的爱,也是儿子对父爱的理解和反应。这样,《背影》的写作就应被视为儿子与父亲交流和表达的尝试(实际上,《背影》发表后也确曾传到朱自清父亲那里,使得该文本成
了父子间沟通的一个途径)( 朱国华 ,1998)。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父爱”?看起来,《背影》中的父爱与传统中国父亲对儿子的爱没什么两样:永远把儿子当孩子(这体现在父亲的一系列的“不放心”的举动中,以及不顾行动不便去买橘子);不直接(用语言)表达情感,而只付诸于行动。而儿子对父亲的理解亦有一个变化过程:开始(1917 年的“现场”)是对父亲不以为然,觉得父亲琐碎、说话不漂亮、迂,但写作时(1925 年)的“我”已自认当时“聪明过分”、“太聪明”了,也就是说,八年后的“我”
已意识到当年自己并不理解父亲的爱。但即使如此,“我”的“流泪”( 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流泪是在徐州,因为家境的变故和祖母的死)也正是出现在现场看到父亲的背影时:
            “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
             在这一段屡被人称道的“白描”中,隐藏着“背影”→“父爱”转变的秘密。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这“背影”的特别,那就是“难”:因为肥胖,父亲在月台上的爬上爬下都显得笨拙、艰难(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不洒脱”)。也许正是这“难”,使“我”看到了一个与传统“威严”、“高大”的父亲相距甚远的形象,一个举步维艰的中年男人形象,而正是这种与作者过去父亲印象的“异质性”,使得“我”与父亲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似乎就是在这一瞬间,“我”获得了对“父爱”的理解。
              如果说,“爱不是盲目的:它似乎带着一种特殊的惊异和价值感知它的对象”( 玛莎   努斯鲍姆 ,2010),那么正是父亲的“背影”带给“我”一种瞬间的陌生感和震惊。引人深思的是在《背影》中,这种瞬间的理解和感悟是通过我“看”父亲的“背影”达至的。这一瞬间“我”理解了父亲,理解了父爱,但父亲理解了“我”的理解,理解了儿子的反馈的“爱”吗?在整个文本中,“父亲”与“我”基本上没有“面对面”,没有正视对方,没有语言上坦诚交流,甚至没有正面的对话!也许正因为如此,当父亲的背影再一次融入来来往往的众多背影中时,“我”再度流泪。
              对“背影”的两次注视(而非面对面地交流)表明,儿子对“父爱”的感悟是单方面的,父子之间的“爱” 没有交流,没有交集,它并没有消除“我”与“父亲”之间的隔膜,反而暗示了父子间距离的存在,不管这距离是年龄(代际)的、心理的还是情感的。因此可以说儿子的流泪既出于感动,也出于对(父子间)爱之隔膜的瞬间发现。这也说明,儿子的“爱”尽管托之以“眼泪”,却并非某种非理性的情感,它寻求理解和回应。

 楼主| 发表于 2014-8-4 09:59: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眼泪”与“爱的难题” 
         在《背影》中,“我”看到父亲的背影,眼泪因背影而流。“背影”与“眼泪”是原因和结果的关系。但在文本 外,作者朱自清是先读到父亲的信,而后父亲的背影才开始在泪光中浮现的(这在文本的结尾亦特别提到)。一方面, “眼泪”不管是在文本内还是文本外都是实实在在(“真 实”)的,我们似乎可以感受到它的湿度和温度;另一方 面,被掩饰的“眼泪”作为儿子对父亲之“爱”的情感表征和对(父子间)爱之隔膜的感悟,又好像是语言所无法“表达”穷尽的。而读者阅读文本的过程也就是与“我”一同 “注视”父亲,一同感动于艰难的父爱,同时也感受“爱” 之表达和交流之艰难的过程。
         对中国现代文学作品有所阅读的读者,会发现其中“眼泪”纷飞,以致后来的研究者以 “涕泪飘零”四个字来概括中国现代文学的情感基调,视之为某种情感症候,进而批评它的“伤感”甚至“滥情” (郁达夫被视为此类代表。朱自清也受到了情感和文风“病 态”、“不健康” 的批评)。这类批评如果换一个角度,返 回到历史语境去看,那么,中国现代文学中的“涕泪飘零” 恰恰可能表明某种价值——比如传统之“爱”遇到了问题,所以以流泪来哀悼和召唤:在这里眼泪不是充溢而是匮缺 (“爱”之断裂与缺失)的症候。相比多数文本中的眼泪指 向母亲和母爱(尤以冰心、庐隐等女作家为代表),指向父亲的眼泪并不多见。这涉及对中国现代父子关系的理解。中 国的“现代”是在(西方)“现代”与(中国)“传统”的 冲突与断裂中展开的,“父亲”代表的往往是“传统”,子 一辈代表的是“现代”。在子一辈的现代书写中,“父亲” 要么缺席、要么以与“子”对立的形象出现,“取代父亲” 甚至“弑父”因此常成为现代文学的主题。
         现实中的朱自清 固然与鲁迅不同,但因父子冲突而来的焦虑与鲁迅等一批离家出走的现代知识者却有内在相通(这种焦虑在鲁迅的《父亲的病》、《五猖会》及《我们今天怎样做父亲》等篇目中或隐或显地存在)。所以《背影》中的父子问题虽然源自现 实中朱自清的家庭矛盾(比如经济窘迫,父亲娶妾、去职, 与家人关系恶化,与儿子交恶等),但仍然应该纳入到时代和文化的冲突即中国现代性的语境中去理解。 正是在对父亲“背影”的凝视中,我们既看到了父爱, 亦看到了“爱”的缺憾,看到了父子间的爱(之理解和表 达)的断裂。这看起来是“现代之爱”对“传统之爱”的 断裂。
         然而我们要问,“爱”能够截然分为“传统”与“现代”吗?一个传统父亲的“背影”又为什么让我们这些现代 人一再地感动和回眸? 也许还是要回到那个“背影”,回到那因背影而来的 “眼泪”来理解。儿子凝视背影的瞬间是感动亦是启悟与和解的瞬间:“启悟”指的是,在这一瞬间,我理解了“父爱”的卑微与伟大;“和解”则指的是,在父亲的“背影” 中,“我”看到了自己惺惺相惜的影子(此刻“我”与父亲似乎融为一体),感受到自己的“脆弱”(对男人来说,流泪就是脆弱的表现,所以要掩饰)。这眼泪中有爱,也有道 不清说不明的辛酸、无力与缺憾,它导向某种“仁爱”。 “仁爱”是“爱”与“怜悯”的结合。如果说爱不仅是 一种关系,也是一种表达,或者说,必须经由表达,“爱” 才得以呈现,那么,在“我”对父亲的“爱”的回应中,凸 显出儿子的表达的困窘(而父亲的爱是通过艰难的行动来 “表达”的)。“我”既不能够以现代的“我爱你”来直面和回应父亲,也不愿以传统的唯唯诺诺的驯从来表达子之爱,只能托之以眼泪,偷偷摸摸的眼泪。
          爱及其表达)是如此之难!这样的爱中自有一种软弱和怜悯。作为现代青年,“我”相对于父亲也许处于一种思想与道德的高地(一 种“新”对“旧”的优越感),但是,通过凝视父亲艰难的背影,“我”感悟到,软弱的不仅是父亲,也是自己,因此也可以说,在这一瞬间,“我”与父亲之间的距离和隔膜被弭平了。 
           如果说,1917 年的两次流泪还主要是儿子对父爱的瞬间感动,那么写作时的“我”已经对父亲、父爱及自己的人生有更深切的理解。这八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家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父亲老境如此颓唐。更重要的是,朱自清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已为人父的作者看到父亲的信,泪光中背影浮现,此时作者的内心更多的恐怕是对父亲这个角色的感同身受吧。此时,理解、体谅、怜悯父亲就是理解、体谅、怜悯自己。“仁爱”的在场因此在提醒着子与父、“现 代”与“传统”之距离的同时,也显明了两者的内在纠结, 显明了能够穿越这距离和界限的只能是“爱”——和解的、 悲悯的“爱”。
           正是“背影”中的这种艰难的“仁爱”触到了读者的深层纠结,也触及了我们现代人的心病,凸显出“感动”背后 的问题:“爱”在朱自清的时代已经成为难题。而我们这些现代中国的读者(尤其是男性读者)仍然面临着这个“爱的难题”。这可以解释当今一些中学生和年轻读者对《背影》 中父亲形象的“漠然”。他们在父亲的背影中看到的是“不潇洒”、“笨拙”甚至是“违反交通规则”( 孙绍振 ,2003), 表明他们没有被感动,也没有被纠结。
           从这里可看到,“感动”是读者与文本“共鸣”的结果。经典文本带来的“感 动”是历史中的感动,它不是一成不变的。因此不必简单地把中学生的“漠然”斥之为“冷漠”或“不懂感恩”。从乐观的一面来看,这也许意味着今天的父子关系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今天的父亲多半不会羞于说“我爱你,儿子!” 而儿子也不会羞于面对面回应父亲:父亲不必再以“背影” 出现了,父亲的“背影”也不会轻易感动人了。
           但是,这是 否意味着“爱之难题”的消失呢?情况可能并不乐观。今天的问题也许主要不是如何表达“爱”的问题,而是有没有 “爱”、怎样理解“爱”的问题。“我爱你”的表达中如果 没有“爱”,那么就只是一句口头禅而已。这样看来,《背 影》不仅没有过时,它留在中学语文课本和文学读本中的理 由更充分和必要了。不过这也给今天的中学语文教师出了难 题:如何让学生理解“父爱”之“难”,父子间爱的表达和交流之“难”,以及今天我们时代的“爱之难”?否则,要让学生感动和理解真的很难。 

参考文献:
 [1] 丁启阵 . 我赞成把朱自清 < 背影 > 从语文课本中删去 .http:// blog.sina.com.cn/dingqizhen,2010.6.23. 
[2] 玛莎 努斯鲍姆 . 诗性正义 . 丁晓东 , 译 .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0:61. 
[3] 孙绍振 .< 背影 > 背后的美学问题 [J]. 语文学习 ,2003(12). 
[4] 朱国华 . 朱自清写〈背影〉的背景 . 人民政协报 ,1998-10-25. 
[5] 朱自清 . 朱自清就 < 背影 > 答 < 文艺知识 > 编者问 . 文艺知识 连丛 (1),1947-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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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4 10: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转载完毕。前一段听说朱自清先生的名篇《背影》也要从中学教材中删除,原因是父亲违反了交通规则。后来又听说被保留下来了。我们要让中学生们在语文课堂上接触什么样的文章,确实是个大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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