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暗黄,柔软,凹下去的意义。 词语的魔法,你还不明白。
不愿意细致繁复的去描绘事物,因为事物是脆弱的,而词语是有重量的,比你想象的要重一点点。梦,会被忘记,因为我们没有来得及用词语临摹它的身影。而清晰的梦总是让你悸动不安,好像神经被铅球压住,滚呀滚地把现实和梦境压在一起。一张纸的两个面,会突然忘记,谁正?谁反?
不要在夜里照镜子,你会梦见你自己,以及镜子里你未曾看到的词语……
第六夜
被跟踪了很久。 E的女友除了美丽,还有眼睛里不明的灰暗,常在我的梦里出现。就像雨夜里滴答滴答中突然的停顿,是耳鸣,还是自己吓唬自己?
E是我的朋友,可是我对于他的了解不比对字母E的了解更多。我是个渴求朋友的孤独者,就像我喜欢喝南瓜粥,可是我先喝到粘香的南瓜粥,然后是南瓜,然后是糖,然后是水,然后是我在喝着南瓜粥的行为。什么东西太多,就失去原本的意义,比如南瓜粥,比如我对朋友的渴求。可是在路上,我去找D博士的路上,E在第九片叶子飘过我的发梢时,从十米外吹到我的面前。
“你真是奇怪的家伙。” “是吗?” “树叶粘在头发上不弄掉吗?” “是吗?” “是吗是你的口头禅吗?” “是吗?” “是吗女士,我叫E,你可以向别人介绍E是我的朋友。” “是吗?”
E就牵着他的影子走了,那时候他还只有他的影子,我想他也很孤单,因为他不能总是牵着他的影子。可是我对他不了解。他也并不知道我只能向自己介绍,E是我的朋友。然后我向我点点头,说,“E是我的朋友”。就像熬南瓜粥一样简单,一样顺其自然。我只要告诉自己,多放一点水,少放一点糖,火不要太大,然后就是南瓜粥了。因为我已经向自己念出了南瓜粥,我拥有了南瓜粥是因为我知道南瓜粥的名字,而不是因为南瓜粥是一点水一点糖一点南瓜在火上的一点时间。我念出了E,并且用上了“朋友”。所以E成了我的朋友,而我并不需要知道E需要多少水,多少糖,以及多少时间的火。
可是不知道E的女友的名字,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词适合未知的名字。
不安。
我可以让石头变软,因为我可以说柔软的石头,并且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让柔软的石头变成“轻轻一按就凹下去的柔软的石头”。只要我愿意,有无数的词语就会有无数种石头,就会让我安心于每一种石头,见到的、未知的,哪怕是不存在的。因为我可以念出它的名字,石头。
可是不知道E的女友的名字。虽然我可以用各种词语形容她,美丽的,胸部丰满的美丽的,脸型好看的胸部丰满的美丽的……可是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再多的词语也没有办法限定她。因为这些词语可以形容任何一个人,而任何一个人就是没有人。
不安。
好在她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能。可是E的女友也没有名字,E从来没有说过,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知道,她在试图知道我的名字,就像我试图知道她的名字一样。因为两个不确定的事物,总有一方确定下来才能有被相互描述的可能。比如E和他的女友。只要知道了E,那么他的女友就可以是E的女友。而我本可以是E的朋友,可是E的女友总是在寻找可以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间。E不在,我们就需要有一个人失去词语的魔法。
不安。
南瓜粥,好喝的南瓜粥,巧克力一样好喝的南瓜粥,像牛奶似的巧克力一样好喝的南瓜粥,黑白相间的像牛奶似的巧克力一样好喝的南瓜粥……E的女友让我担心,很快我将不能再喝到各种各样的南瓜粥了,因为我将有了名字,而名字将让我从词语之外走入词语之内,我将从无变为有。我将一无所有。
被跟踪了很久。 E和E的女友从我的遗像前走掉。灰色的眼神,像灰烬里隐藏的火星。E的女友对着我黑白的遗像似是而非的笑。也许我只是暂时躲掉了很久的追踪。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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