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2006,校园BBS上的诗人们(2):左岸诗歌
前段时间曾经贴过“1996-2006,校园BBS上的诗人们(1)”
见http://www.ishuiyunjian.com/viewthread.php?tid=5289&highlight=
是我在网上转帖的。今天再贴个2,是我11年前从左岸论坛诗歌版编选并评点的。这些诗今天也还可以看。以飨诗歌爱好者。
左岸诗歌力量 编选/评说 古小即 2004年3月 现在投身于纯文学写作的人往往会很羡慕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甚至五六十年代的前辈们,因为那时文学能吸引大众的注意力,是社会关注的焦点之一。虽然写作者可能一贫如洗,但却能沉浸在文化英雄的良好幻觉里。 今天,事情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金钱成为社会主导价值,昔日的文学排行榜被财富排行榜所取代,价值和才能的证明不再是文学,而是赚钱的本领。很多有才能的人都投身于赚钱的事业。 在这样的背景下,有才能而又继续坚持纯文学写作的人的落寞可想而知。许多时候,他们需要结成各种团伙来获得必要的勇气和支撑。在各种各样的网络论坛上聚集着这些团伙。许多人用“抢占山头”、“落草为寇”、“江湖险恶”之类的词语来描述这种现象。 “左岸”是这样的山头之一。不同于很多代表一小撮人利益的网站的是,与其说左岸的目的是搞出新的团伙,不如说是陌生人相互温暖。它致力于使优美和深思获得应有的尊重。 自成立以来,左岸诗歌版尽力避免任何成见,任何偏狭。它的最大利益只有一点:好诗。以下选择的是左岸诗歌的一部分,包括邵风华、北地、如笛、巫嘎、程一身、杜撰、伊万、食人鱼、徐宽、木耳、刘丽朵、谷雨、唐不遇、漠风、非牛、一把黑刀、夏日芦苇、魅力兰朵等十八人的三四十首诗。他们可以初步呈现左岸诗歌的地理面貌。 需要说明的是,已经在第一期左岸网刊中得到展示的部分作者如番禺路、小鸟伊人、梵诗蒂娜、晋力等此次不再出现。由于编选者精力有限,此次编选还遗漏了许多活跃在左岸诗歌版的有分量的写作者,如绳子、徐淳刚、任协华、大生、若凡、王小凉等等。这一缺憾将在下一期的网刊中加以弥补。 但愿我们的工作无愧于“左岸”这个来自巴黎的名字。
邵风华诗三首:麻雀/一日/秋天 麻雀 麻雀是鸟中的平民 大地上移动的斑点 它的沉默中蕴含谦逊 把头低得更低 是为了更加忠实 属于自己秋日的领地 在这座小小的街心花园 我看见麻雀遗忘了飞翔 在周围一带它总是 与母鸡混在一起 从自身的平凡中 品味出孤单的含义 是啊,它觅食的姿态 我仿佛早已见过 它走着、又爱着 使我想起遥远的节日 天空中洒下 阳光的阵雨 这是早晨风景中 一小块黑色的玻璃 这是隐身乡下 躲避婚姻的少女 它忽然抬头向我走来 褐色的眼睛充满了期待 一日 人们倾向于相信 这异域生活中摇动的美 这是在秋日 这是在一个向北的窗口 我提笔写下这种疑惑 不是为了证明 也不是为了怀疑 花朵的力量是否胜于秋寒 你所知道的一杯水 在秋风中亮出它自己的抒情 它的决心如同玻璃 在黑夜将尽时割破 一个流浪诗人的黎明 当我最初离开 带上你暗示的眼神 在夏天的出口处 一只狗的脊背上驮着幻想 而记忆,从来就没有将我欺骗 这一日,这异域的一日 我曾经行走于 靠海的平原 如一名旧时代的举子 在失意和恍惚中 碰翻了酒盏 而在这无数晨昏中 最倾向于爱的一日 也是异域的一日 我在早晨散步 在中午喝酒 而晚上,我惊异于自身的透明度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7416 秋天 又一次,我把自己带到旷野 又一次,我猝不及防地来到秋天 并目睹大地上的苍凉 远处农人燃起狼烟,天空 降下来,仿佛和土壤融为一体 这是我所希望的:我活着,我仍然 看得见这天空下的风景,我仍然 看得见这土地,每年都要翻新一次 仿佛大鱼翻开肚腹 这丰收后的大地 暴露它难以忍受的疲惫和惊慌 在外高加索,当钟声在傍晚响起 我赞美那纯洁的一切,它们无一例外地 指向分离,它们无一例外地 在我的心中停留,又在我的窗前飞走 如果此时回头你就会看见,落日 染红里海沿岸一带的空旷长廊 染红外高加索无尽的草莽 那个沿着旧城墙 低头疾走的人,他已经一无所有 而秋风依然不停地吹拂 它先是吹开灰烬 然后又吹开诗篇 仿佛要把我去年的爱和伤痕 一起带走 2003,8于阿塞拜疆,巴库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5843 编看编说:风华和“左岸”诸人的相识缘于为《这样爱》召开的研讨会。在那次潦草的会快要结束的时候,风华,一个陌生的闯入者突然进行了异常认真的发言。他的发言提到要为“促进我国文学事业的发展而努力”,这个有点像《人民日报》的语气的句子让我印象很深。后来的交往证明,风华是个很认真很执着的人。他离开文学十年了,从政,经商。当他回到文学的时候,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感觉。可以想像,诗歌的火苗在他内心从未熄灭。风华的诗气象非常廓大,保留了较多的抒情色彩。他擅长构筑一首诗的结尾——以上每首都有一个异常精彩的结尾。 魅力兰朵诗一首:失踪的林地 失踪的林地 许多年后 我终于明白林地失踪的真相 那孤僻的区域 在我很小的时候 一次和父亲一起见过 那时是冬天 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片林地 之后我再也没有找见类似的地方 那孤僻的区域 我不停地问过许多人 人人都说不知道 四十年后 父亲重新回到他出生的村庄 在日记中,他写道: 一切景物都变了 在1959年的冬天,那些树 从此消失不见 我的大哥也是砍树的人 他还帮忙把木材拖到沅水码头 那些被遗弃的孩子 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那个微风轻吹的九月天 我和父亲在遍地野菊花的老屋场漫步 一些纤细的花粉 以每分钟十米的速率冉冉升起 它细腻的语言和父亲的沉默 使我疼痛 父亲说:那是梦一般的林地 凡是见过它的人 就一辈子也别想把它忘记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7351 编看编说:魅力兰朵编了她的一个小型诗集,有30首诗。这首是第一首。30首全部看完了,还是这首印象最深。这首诗最迷人的地方是时间上的穿插,“许多年后”、“很小的时候”、“那时是冬天”、“之后”、“四十年后”、“那个微风轻吹的九月天”、“一辈子”这些和时间相关的词将一件往事切割得七零八落,将“失踪”这件带有神秘色彩的事件放置在悠远的时空里来观察,增加了它的诡秘,忧伤。可对照吴晨骏3000字的小短篇《伐木》来读。 非牛诗三首:带走了花香/ 与桃树不见一棵有关/绿 带走了花香 桂花坠地 我看见她的长裙 款款前进 那是五年前 阳光如今天温暖 那是一个未曾发生的故事 秋风抚摩我刚剃光的头 那天我什么事都没做 甚至没抬头看裙上的腰身 以及腰身上的脸 我一直在想长裙里头的那双脚 它从满地的桂花上走过 没留下痕迹 但肯定带走了花香 2003-9-29 与桃树不见一棵有关 我现在住在北京昌平区兴寿镇桃林村 为了方便,我跟朋友们说我在小汤山医院附近 其实这离小汤山有十里地 而另一个很著名的地方——秦城监狱 离桃林只有三里地 我的舍近求远 可能与我进桃林村时风吹动村道两边的 大片苹果树 而桃树却不见一棵有关 绿 树的绿 草的绿 墓碑上苔藓的绿 清明之后 河水的绿 被雨水冲淡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7396 编看编说:现在很流行非牛写诗的这种路子:讲述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似乎是把散文进行分行处理而形成一首诗。这样写诗操作起来很容易,但写好不易。《带走了花香》:对一个场景的描述细腻动人;《与桃树不见一棵有关》:最后四行由一个长句子折成,很迷人;《绿》:这首诗可以列入描写“清明”的诗中经典。“河水的绿/被雨水冲淡”, 关于清明的描述,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北地诗三首:拓跋宏/公交车上的女售票员/甩打在傍晚的铁链 拓跋宏 “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 我是一个善良的人” 荒漠上的风 强劲地吹打一片铁的沉默 中原的屋瓦上的阳光 妇女开垦的桑田 驿路上的征尘与汉服 奴婢们开心的日子 “遥远的平城,我的故里 那些草已经很高了吧!”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7091 公交车上的女售票员 我注视着她 她长着一张端庄的脸 中等个子 稍微有点胖 脸上带着朴实与善良 她在回答乘客的问题时是有耐心的 她一天到晚在这辆车上忙碌着 好像没有什么怨言 像许许多多普通的中国妇女一样 她默默地为这片土地尽着绵薄的力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6350 甩打在傍晚的铁链 铁链 握在黑脸膛的壮年人的手上 在傍晚的场院的台子上 甩打,缠上他的手 胳膊肩膀脖子与脸 又猛地荡开 在半空中晃动可怖的弧形 我看见他的冷峻的脸 是坚冰与铁的熔铸 他为了给他的学生的父亲治病 在假期来乡下卖艺 我看见他的女学生坚定的面孔 在七十年代的中国的乡村 铁链抖动在傍晚的场院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6653 编看编说:北地(刘宜盛)大量出色的短诗一直以来都是“左岸诗歌”能够成立的重要证据。“左岸诗歌”的贡献之一就是使北地的诗歌从残破的纸片上转移到网络、转移到数字符号的国际大流通中,为此种精神产品的长远流传制造了可能性。《拓跋宏》是北地写作中的一个阶段性转折点,短短的几行字,有巨大的时空容量,而在此前,北地的诗偏于单向度抒情。《公交车上的女售票员》值得回味的是最后两句,这两句是由大拙而大巧的典范。《甩打在傍晚的铁链》是过目难忘的诗,不知道为什么。 一把黑刀诗两首:黑夜描写——雨水/抒情中的人 黑夜描写——雨水 我们刚刚坐定 雨就下来 从身后的夜晚出现 这前后的两场 相接不到半个小时 一场使世界漂移 搅动了人心 一场浇到我头上 两场雨 从你的唇上下来 但它们是一回事 用一句陌生的话 我要问道 今天什么样的雨是 什么样的幸福 将要随之后的一场离开 是呵 我将在雨中遇到 但我放弃 我只站在雨的一端 我只在 更远 更没遮拦的地方 呵有那么多 那么多的雨水 但我在今天最残忍 我只紧盯着你 我只站在原处 让你心疼 雨水闪耀 悲伤又欢喜的雨声 把花朵压着 我要像个孩子 连自己都走失 连自己 都决心了忘掉 这是不及防备的两场雨 在赤岸 一场大过另一场 我剩下的勇气 已然无几 在接不住的双手中 听我说 今天 你要用杯瓴留下这雨水 你要如此落泪 如此薄情 使一个雨水冲洗下的人 因而绝望 忘记了疼痛 疼痛将要兜头浇下 92年10月3日家中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35126&ID=5824&skin=1 抒情中的人 我准确地为你说出:灯 这将成为一个迷途 微微的光辉 在风中摇晃 我好象说过 这个来到梦边上的人 来我屋前的人 你的表面安详 但我知道你的心 好象灯下的灯光般自由 从手边的一个比喻 一只新苹果 灯 通红 但不落下 刚开始 就已学会了幻想 唉 到今天 你所能显示的欢乐就是这样 象一个道理 被我知道 但不被人们认识 而你赋予的希望也太高了 我说 灯呵 你开始变小吧 如果灵魂可以出窍 如果灯被灯光剥离 这个厌倦了春天的人 和你有什么两样 灯的光辉闪耀 变稀薄 灯光透明 一个女子在我手中 在对她满怀的纪念里 黑夜来过 黑夜 什么时候的法则 但我手中提了灯 我把我的心 藏在里面思考 呵灯 它有多么闪亮 抬头见树木 但我今天不哭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34410&ID=5700&skin=1 编看编说:一把黑刀在左岸发表了很多精辟的对诗的评点,当然,还有许多精彩的诗。和风华一样,他好像也是和诗告别了十年又重新回来的人。黑刀的诗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他的句式:在一行里留有许多空格,隔开词句。这种形式使他的诗显得婉转曲折,我由此推断他是南方人。黑刀的诗里往往有春天,有雨,有一个对话的“你”,有一个爱情背景,黑刀的本领在于,这些很俗套的物象被他重新打磨而发光了——重新变成能感动人的东西。 RUDI(如笛)诗两首:与旧照片对话/读古诗一首 与旧照片对话 你的面孔注定已成为传说 那张照片偷走了我们的记忆 经历了无数昏黄的光线 注定我还是要翻开它 拭去上面发黄的生活 它已流走了往日的颜色 就像我手里握着的 只是一叶没有声响的纸 我拭去那些弥漫在黄昏的光线 你的面孔才渐渐清晰 但只是走近,背影还像哑白的湖水 你的脸好像只是很明亮 让我不记得它打碎过我多少夜晚 我始终看到的只是一片明亮 我用沉默在无边的时间里和你对话 就像一个等待圣灵开口的僧侣 你的手好像只是有些发青 你的发上只是落了点尘埃 但这一切只是在旧相片中才有的 就像你无法再走出去,换作我 再走进来,让我像你一样也只 是落一些尘埃,等到照片上残留的 光线已灭,我们还是没有听到 照片里对方呼吸的雨声,我 们被阅读也只 是像一本书,静静的被读到 2002/11/2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7209 读古诗一首 我与一个人相对凝视 他的目光,忽然让我感到熟悉 就像忽然,灯光遗落一地 黑暗中我为一盏灯缩近距离 黑暗中一双眼睛使我熄灭呼吸 黑暗中有一段白发,使我在读它 我在读的时候就有一种雪在飘落 覆盖,吞噬我的桌子,我的台灯 黑雪,听不见的雪 我在听的时候就有风暴袭过耳朵 就有一段梅花在窗外骨瘦如柴 一个佣女在窗外默默开放 就有 一阵香气拂来 燃烧过我的脸 擦去 我所看到的裙子 劈开的 瘦小的柴 黑 暗中我只被那双眼睛大声看着 穿过黑影我只被一阵突来的风雨大声摇着 在 三千年前的夜晚 一只狗在栅栏里开始大声狂吠 一个女子的呼声从旷野外如洪流涌起 2002/12/14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37647&ID=6279&skin=1 编看编说:RUDI也就是如笛,是清华学理工的本科生,年轻得让人羡慕。他的诗歌才华使人确信他可以继姜涛之后刷新清华诗歌的历史。他发过一个帖子,说诗歌中不要写丑的东西。他对诗歌有着相当浪漫主义的看法。他的诗也都是相当纯净、纯美的抒情,想像力丰沛,像全真教的内功心法一样正宗,声音嘹亮,底气充足。 谷雨诗两首:闯入者/生存之日 闯入者 酒过三旬。门开着。闯入者不过今晚 始于水滴进耳朵。 我给你斟酒,然后退至门外 一棵树下。 你坐在我的房间里喝酒 我停在远处 远处影影绰绰,远处草木皆兵 似乎有风,四处走动。 风声阴冷 却不够细致和热烈,恰如 你拖泥带水的表情,不够从容 恰如今晚,寸草不生 一切皆止于水滴入静脉。 而你不过今晚,今晚不是我的错 我错在哪儿? 所谓参差错落的骨架,抑或 清晰的树的轮廓,逐一被往事湮没。 2004/2/2/ 生存之日 傍晚的颜色被风吹灭。我把一截声音 揉碎在咖啡里。听不见 雪的伤痕,有如我的斑斑劣迹 我的双手盛放在一滴水中 下垂,或移动。 仿佛静止的风,仿佛冰雪消融 露出肩膀和鱼一样的肚皮 灰指甲藏在肉里 肉身穿墙而过 我们再次在生存之日相遇 而我却已经落草为寇 一切从头做起。 勿需操之过急,为难自己 那又何必。难道非要置之不理的 看着自己的半截身子 正一寸寸的滑进胃的黑色楼梯? 2004/1/30/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7029 编看编说:从才气和年龄上来说,谷雨和如笛可并称乔峰慕容。谷雨的诗是这样一种诗:你很容易很顺利地就把整首诗读完了,但你并不清楚诗里说了些什么。一些字词,一些句子你会觉得非常有诗意,也能领会其中的好处,但你并不知道整首诗是如何构成的。谷雨的诗是真正有解读难度的诗,但它们的确是诗:骨肉浑成,滴水不漏。 伊万诗两首:夏夜/车站 夏夜 草地上的两个人 背靠着银杏树 这沉默的大树枝杈参差 插满了绿色的小扇子 这是今夏最凉爽的一夜 江边的公园里 灯光全无,群星重现 我们紧紧拥抱,手臂交织 从商朝开始 从青铜到白色瓷器 酒水甘醇,夜光杯满 黄土和砖的城市 远藏在书脊的深处 此前,我只身打马穿越森林 月下你立在大水的岸边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39222&ID=6566&skin=1 车站 多少次,我站在陌生的路边 仰望着高高悬挂的站牌 轻声背诵,猜想每一站的名字 等待那熟悉的巨大的身躯 裹着噪音和呛人的尾气 姗姗而来,咯咯地碾碎路边的薄冰 一枚银色的硬币被我紧紧攥住 难以置信,金属竟然可以温暖手心 这是多么保险的一件事啊 当它变成车票,那枚蓝色的小纸片 我再也不必担心什么 之后所有包括迷路都听它安排 2003年11月16日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7018 编看编说:伊万是一个负责任的斑竹,长久以来,他“默默地为这片土地尽着绵薄的力”。他写作的大量“轻叙事”风格的诗也为左岸诗歌版增加了分量。“轻叙事”是我在读伊万诗歌时突然想到的一个词,它大概与以下感受有关:伊万往往会在轻松单薄地描述一件事情之后达到一个升华性的结尾。《车站》就是这样的。当我读到“我再也不必担心什么/之后所有包括迷路都听它安排”的时候,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仿佛一个女人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一个男人,这种赌博式的往往发生在彻底绝望之后的信托和执迷不悔有撼动人心的力量。《夏夜》与此不同,是伊万诗歌中的另类,优美得令人心醉,绝对是爱情诗中难以逾越的一个高度。 巫嘎诗两首:一场大火的余光/烟花 一场大火的余光 从这里看过去 那里是一场大火的余光 黎明早起的人分到更大捧的灰烬 霜降已过了。干净的蟋蟀的骨灰 不断被拧紧,早起的那人有一个孤独的前额 是腥甜的。他手里有更大捧的灰烬 他孤独地去小教堂 偶尔回头看到身后是一场大火的余光 2003/11/8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35150&ID=5829&skin=1 烟花 正月十五 和你一起看放烟花 抓住你的手 烟花很美 人很多 每年都一样多 升到空中,消失在空中 半夜我踏着一地惊叫的纸屑 头上是无人的夜空 倒竖的头发 2004-2-6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42423&ID=6991&skin=1 编看编说:《一场大火的余光》是一首写黎明的相当经典的诗。“干净的蟋蟀的骨灰/不断被拧紧”,这样的写法,是神来之笔,还有“腥甜”这个词,可谓恰到好处。就像刘德华的歌《去年烟花特别多》里唱到的一样,烟花是最容易让人伤感、勾起人回忆的物象,因为它绚丽然而短暂。巫嘎的《烟花》里,美的体验最终变成了“惊悚”体验,“抓住你的手”也驱除不了个人内心深处的恐惧——经历美丽烟花如同经历一场恐怖电影。 徐宽诗两首:也许我是另一个我/平原,平原 也许我是另一个我 在黑夜里大声唱歌 在两眼的蒙昧中摸索着血 它的方向和度 即使大雪落下来 我的一生又有什么值得长久的悲哀 也许我只是另一个我 那个街边的钟表匠 在日复一日的拆散中 为永远无法找到的秘密 时而兴奋,时而破败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11702&ID=1744&skin=1 平原,平原 一 没有什么比今天更老的心事了。 当夜幕裹过来,没有什么比心更遥远的故乡了。 在西周,或者更远,那些甲骨里的王朝 有人把火点燃,天空忽明忽暗。 有些事情注定要,被一笔带过,就像一本厚书里 那些毙命的鸟,或者曾经划过又熄灭的火柴。 只在你身体里留下泪水和湖泊,代代流传。 平原,平原。 这日渐蜷曲的花朵, 一个人埋头寻找着木头的车辙和炊烟。 二 我能把什么搁在更高的地方。在平原, 从王府井到桂王桥,路途短暂到只剩下哭泣。短暂到 一半的光明总有一半的黑暗。走神的人 在一望无际的平原,遇见回家的孩子。和一个 埋头前进的研究生:他能把什么铭记下来,在 这个没有温度的夏天 平原,平原。 这里是像水一样肥沃的土地, 这里是李白和杜甫的学生,像木头在春熙路顺流而来。 三 三日不见阳光。爱情在地下腐烂。 平原叫鸟儿高飞,而梦低垂。有些人坐在 星星之间,面色晦暗,阴阳难辩。砍柴的人 注定今夜要再次进山。平原,平原, 煮面条的炊烟无法比他的脚步飘的更远。 我们坐在平原上歌唱。 我们坐在平原上抽烟。 有时因为痛苦,有时因为痛苦并不存在。一马平川。 四 今夜你将看见我嘴唇上的灯盏。在甲骨与楼房之间 我比一次恋爱更容易减少。看书,游窜, 我敲开的门比我的亲人还多,在平原,的士和泥土 都同样昂贵,而温度是奢求。我知道 别人的儿子和自己的父亲都藏在黑暗中, 但不知道,这些黑暗中的水流该如何相爱,或者相互摧残。 在平原,如果你是一把泥土你就会走的更远。 在平原,我走过那些名字古旧地方, 我模仿过的树叶纷纷凋残。闭起眼来,黑暗不会更宽。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12209&ID=1818&skin=1 编看编说:徐宽据说很忙,经常间隔两三个月、抽搐性地出现在左岸上。这又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家伙。《也许我是另一个我》这首,喜欢结尾的“时而兴奋,时而破败”。《平原,平原》让人想起番禺路写过的平原,还有胡安·鲁尔福写过的平原。他的诗有一种少妇般的丰腴和美丽。 漠风诗两首:小尼姑/A和B 小尼姑 小尼姑 头皮很白 很干净 两只小乳房在 人群中 闪来闪去 灰布袍 一会飘起 一会落下 我还记得 一个实事 她曾回头 望了我一眼 .A和B A走在大街上 一个人 B一个人 走在大街上 A戴着口罩 十二层 B戴着十二层 口罩 A急匆匆 往前走 B往前走 急匆匆 其实A和B 是一个人 这样写 显得人多点 2003.5.3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34161&ID=5652&skin=1 编看编说:漠风和非牛还有杜撰的诗歌风格有类似的地方,都是散文化的日常叙事。这也是现在相当流行的一种写法。《小尼姑》能让人感到小尼姑的慌乱,《A和B》能让人感到街上的冷清。前者“两只小乳房”是全诗之眼,是最传神的特征;后者则玩了一个小小的脑筋急转弯。 刘丽朵诗两首:灯/镜子 灯 在我的路上 有一只灯 非常明亮 那是一只 肿痛的灯 我的妈妈有两只小鞋子 其中一只 她已经把它丢了 丢在那里 丢在美丽的天上 美丽的白云 记录了它 镜子 早上,我用剃刀解决了自己 把一个苹果吃掉 早上,我的苹果变旧了 我的脸颊熟悉了苹果的味道 炽热的鼻涕被埋在泥里 胡安,这是我破旧的名字 胡安,我熟悉的名字 早上,我的名字变旧了 不能肯定这是一场交际 一个风情的女人走在你身边 她用花纹和斑点织成一段扭摆的屁股 不论我们有多不同 我们都想要她 早上,她的屁股变旧了 我所见到的路灯闪烁闪烁 对你具有非凡的含义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21737&ID=3293&skin=1 编看编说:丽朵是一个有狂放的想像力的写作者。她常常服从于想像力的跳跃而破坏诗歌形式上的严整。《灯》由沉痛而到想像的轻松,“肿痛”被虚拟地解决了;《镜子》则闪烁着色情风尘的光芒。“镜与灯”,能让我们想到什么? 程一身诗两首:众多素不相识的情人/我们都在梦中寻找卡夫卡 众多素不相识的情人 哗啦啦的水浇在我身上 冲刷着我全身的孤独 孤独就像一粒粒微尘 渐渐脱离了我的身体 源源不断的水从天而降 一朵朵水花开在我身上 点点滴滴温柔的水 紧贴肌肤给我安慰 竞相亲吻我肌肤的水 众多素不相识的情人 如今我独自远离家门 是水让我体验到了亲情 整个世界充满了歌声 歌声来自我身上的水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5532 我们都在梦中寻找卡夫卡 我们都在梦中寻找卡夫卡 我疑心有没有奥地利这个国家 要是真有的话 为什么每次找他都走不同的路呢 当时刚刚下过一场大雨 街上都是泥我们穿着大头鞋 沿着墙根儿攀着树朝前走 小时候可没有这种机会 那时候穿不起大头鞋 大人不喜欢我们把衣裳弄脏 我不想跟儿时玩伴谈论现在 就一个劲儿地走在前面 泥路结束了眼前是一片庄稼 看来要不等等他们我就成了卡夫卡 2004年1月4日4时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6732 编看编说:《众多素不相识的情人》是一身组诗《北大十四行》中的一首。一身此类诗歌有鲜明的民歌风味,质地明朗,感情淳朴,音乐性强。一身是现在少有的坚持在诗歌中直接抒情的人,就像在草原上放开嗓子唱歌一样痛快。《我们都在梦中寻找卡夫卡》是一身诗歌中的一个突破,叙述了一个梦境,在结尾则进入了哲学层面。需要说明的是,一身是又一个负责任的斑竹。 杜撰诗两首:在冷湖/伊朗 在冷湖 经过车窗上的雾汽 经过风雪中泥泞的公路 天晴了,在冷湖 寒冷的风 吹来了加油站的工作人员 弯向城区的路 看不到人影 风摇晃着我的尿线 风要把水和手一起吹掉 加油的姑娘 不知道我从地图上看到的茶冷口 风要把人吹透 风要把面包车吹透 风在冷湖外面 吹出一小片魔鬼城 2003/9/28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39244&ID=6570&skin=1 伊朗 风吹过海水 那些含有盐份的蓝色 风吹着她的长袍 鼓胀的黑色的长袍 一座岛 风吹着岛上的沙漠 走私者的船 风吹着尘埃和公路 风吹着阳光 阳光下绿色的树 孩子的皮肤 老人的脸 边境 风吹着更远的拜火教 风 吹着海岸线 风吹来怪诞的客机 阳光里的风几乎看不见 风吹着著名的波斯高原 2003/11/5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35219&ID=5841&skin=1 编看编说:选好杜撰的两首诗,才发现原来都是与风有关的。杜撰对风真是非常有感觉。《在冷湖》里的“风在冷湖外面/吹出一小片魔鬼城”是神来之笔。《伊朗》以“伊朗”为名,本身就是一个大胆的尝试。 夏日芦苇诗两首:桃花巷/永生与冬眠 桃花巷 在你的脸上,安置着我春天的灵魂 和那桃花瓣瓣的水面集体流淌,我感叹这些属于生理之外的流动 它们越过无边的桃林和草丛 青青的春于是进入我的记忆, 我在这一天染上感冒的病,一年只这一次,它储存了那个暂时。 我病得像个醉鬼,猥亵的盯着路边淡色的香气, 它将被叶子绿化,就好象出嫁给一个龌龊的男人。 我病了,拒绝打针和吃药, 绿色不久要铺天盖地而来,有你好看! 樱桃的果子也要成熟了, 野鸟将它们啄落一地,她在白色李花的路边挽发,准备嫁人。 她的夫是个IT时代的财主,葫芦的身体使我想起那日夜的压迫。 呸!要恶狠狠的发个誓, 桃花巷里尽是些女人,各自门前插着旗帜, 有货币的质地和群众的一针一线。 然而春天早已发绿, 我的感冒的病也被虐夺了, 桃花巷拥挤不堪, 住着拥挤的旗帜和拥挤的龌龊男人, 他们塞满这桃花的巷。 我和她,和她们, 独独的走在无边的桃花林里了。 2003年3月2--5日 永生与冬眠 众生入洞,它收养你们。 可以了,连死亡也被屠戮,可以了; 入洞吧,可以了,洞里已经有一个蛤蟆; 可以了,草势疯狂大雨方止; 可以了,决定永生吧,不过先要入洞。 2003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6427 编看编说:夏日芦苇是北大“我们”文学社的现任社长。他写小说,也写诗。他的文字里常常有一种五四时期的味道,如“她的夫”、“独独的”之类的表达。另一个特点就是喜欢重新启用社会主义时期的词汇,如“有货币的质地和群众的一针一线”之类的。在夏日的诗里,洋溢着青春期充沛的体力和想像力。《桃花巷》营造的春情泛滥的气氛,《永生与冬眠》良好的节奏感,都是令人回味的。 食人鱼诗两首:酒后/夜归十四行 酒后 今天,象是新年的新了, 我,却已旧得没有了耐心 那比我更焦虑的,比我更疯狂的 他们早进入了角色. 我却落后于黄昏 就坐于角落里虚位的藤椅. 伸腰,出手,再就是敞怀 身体总是折着皱褶 如果说,象是写了又写的旧纸 那么,此刻,酒意就是橡皮 擦得最空的时候,倒汹涌着睡意. 醒来时,怎么就是伤痕小说中撕下的一页 被孩子的墨迹所涂鸦, 却闪耀在压桌的黑暗中. 2004.1.1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6142 夜归十四行 洇湿的,仿佛可以拎出水来 雾气,披在了夜气中. 今夜,我们都是棉花做的 哪里又是肉体的边界? 应声挺驳的,仅是邮筒和矮槐 它们,也只在此刻,现形,漫游 真实的,也该还是它们. 从空气中,我们仍是拔不出来! 沿路上,街灯多么忧郁,多么栖惶! 你看,连灯蕊也赤露出憔黄 接天的荒径,却突倾入归巷 倒出了一个笼在漏光下的脊背: 晚人中,那迎面走来的 仍是两年前的,迷路的,我,我,我! 2003,11,20,改于 2003,11,27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34510&ID=5715&skin=1 编看编说:食人鱼的诗歌写作技巧相当熟练,已接近无可挑剔之境。他应该是那种对诗歌中的每一个字都会认真打磨的作者。《酒后》里有几个让人过目不忘的比喻;《夜归十四行》结尾的“我,我,我!”的写法制造出那个人迎面越走越近的感觉,也像鼓点或脚步一声声敲击在耳膜上——我隐约记得最近的一首流行歌也有这样的唱法。 MUER(木耳)诗两首:天亮了/雨夜 天亮了 瞎子和哑巴的对峙 天桥上 我和我的影子 夜晚是纸做的灯笼 风一吹就着了火 点火的人 站在对岸 把火柴梗 抛进水里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38472&ID=6425&skin=1 雨夜 我们烧了冬天 季节和我们一样 迷了途 黑暗的街道像银色的舞台 和雨水我们牵着手 跳舞 我们没有名字 名字装了太多故事 我们 只是简单的音符 所以奏不完一首旋律 雨后 我们消失 只有影子相互抚摸 于是城市飘散着你的气息 和雨水一样湿的我 像一朵迎风的蔷薇 在枝头颤抖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replyID=37412&ID=6241&skin=1 编看编说:中国诗歌里其实一直很缺少“都市感”的诗。绝大多数的诗都是农业社会的,与城市生活格格不入。木耳的诗歌最可贵的地方就在于她的都市感。她的诗歌写的多是人在城市中的命运,人的孤独、隔膜。“我们消失/只有影子相互抚摸”,是绝望到淡漠的句子。和巫嘎的《一场大火的余光》一样,《天亮了》也是一首写黎明的诗。不同的是,“天桥上”这个地点引入了“都市”这一冷冰冰的背景,悲哀和隔绝由是生焉。 唐不遇诗两首:入冬,四合院/私宰者 入冬,四合院 我在一间没有粉刷的红砖矮屋里睡觉, 半夜醒来,北京西郊,像西北一样肃穆、 荒凉、多星。风呼呼刮着—— 风声那巨大的指缝把我漏下;星空 在鼻梁上坠落着跑远。哦,我的黑眼睛—— 我的灰眼睛——我的白眼睛…… 而我那有一点紫的左眼瞳孔黄昏星 像个裸女转身消隐在古板的启明星后。 我眨着右眼。我把手探入眼里捡拾残冰。 我扭动身体:我的身体是一条漏风的长廊—— 谁在里面暂住?沉默中又一串痛苦的吱吱声 急促地响起,一只圆滚滚的老鼠 从我眼里窜出,前额像一堵砖墙,散乱的 充血的目光沾满冰渣:一大盆蓝冰 被它撞翻在低矮围墙外酒精的火光中。 (2003.11.15)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4982&replyID=30576&skin=1 私宰者 在一个过去了三分之二的夜晚 有一头待宰的肥猪 突然挣脱绳子,向村子外面跑去 撞倒了三个屠夫。 这是一座隐秘的露天屠宰场, 白天村民聚集,晚上 除了清脆的猪叫和杀猪刀的碰击声 就是一团黑暗矗立在村子中央。 猪的主人向惊恐的猪追去。 屠夫们爬起来,持刀 向另几个方向堵截。他们都是 将要被绳之以法的私宰者。 (2003.9.10) http://www.eduww.com/bbs/dispbbs.asp?BoardID=8&ID=3835&replyID=24241&skin=1 编看编说:唐不遇活力四溢,风格多变。以上两首其实就相当不同。《私宰者》像北地的《甩打在傍晚的铁链》一样,留给我深刻印象。它们都描写了苍老而诡异的乡村场景。这些场景甚至不用加任何修饰,它们本身就是诗的。“他们都是/将要被绳之以法的私宰者”,最后以这样的句子收尾,有黑色幽默的味道,为整首诗增色,是最见功力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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