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洛缪)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在后备箱里,因为外面传来一阵阵尖锐的鸣笛声,还有一些嘈杂恶毒的咒骂。似乎车子堵在了路上。一股铜的味道从嗓子眼里漫上口腔,接着他闻到了强烈的酒味儿,烂醉的人身上那种辛甜令人作呕的味道。后脑剧烈地疼痛着,同时还有他的手腕和脚腕,麻绳粗糙的纤维刺进了他的皮肉里,还有因为长时间蜷缩身体,血液流动不畅而导致的麻木。他试图用舌头濡湿绑在嘴上的胶带,但那两片柔软的嘴唇现在却怎么也撬不动。 车子慢慢的移动起来,渐渐的加速。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恐惧从就像黑色的潮水一般漫上全身,一股恶心的感觉在肚子里翻搅,粗重的呼吸不可遏制的从鼻孔中喷出来,在耳边形成阵阵嗡鸣声。冷静,你得冷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吐了出来。现在正在路上,很多车子就在周围,还有警察,是的警察。挣开绳子,一切就有希望。他集中注意力,努力使手和脚活动起来,但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像千万支细针刺扎着指尖。砰地一声,他的脚好像踢倒了什么东西,他的心立刻顶到了喉咙,一层冷颤电击似的略过大脑皮层,直使得头皮渗出一层冷汗。耳朵一下子灵敏起来,警惕地倾听着车前面一切细碎的声音。 “他妈的,这是什么声音。”
“一定是她醒了。”
“怎么办!”
不不,这没事,他的脑子飞速的转着,现在在路上,没人敢停下来打开后备箱,但是他们可以把车开离主路。他索性又踢了一下那玩意儿,咚的一声传透了整个车厢,接着就是疯狂地乱打乱撞。一阵剧烈的音乐从车前传来,接着摇滚的嘶吼声越来越大,整个车身都开始震颤起来。男人疯狂的笑声刺进他的耳朵里,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撞出胸膛,直接飞出这个黑暗而可怕的车厢去了。冷静,我不想死,还有机会,是的。我在后备箱,后备箱里有很多东西的,比如,汽油。他被反绑在的两只手开始疯狂地向后摸索着,但是除了坚硬的塑料底板和挡板和擦车的刷子之外什么也没有。不可能,不可能,他愤怒地踹了向前踹了一脚,什么圆滑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小腿,原来汽油一直就在他的脚边。庆幸了半秒钟之后,他用双脚抵住瓶子,小腿奋力收缩,把瓶子推了出去,狠狠砸到了他的指尖,伴着愉悦的疼痛,他颤抖着拧开了汽油的盖子。
汽车又转了一个弯,透过嘈杂的摇滚乐,他能隐约听到车辆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少了,从后备箱接缝处渗进来的光也越发微弱。他得快点了。他感觉粘稠的汽油正和自己蹭掉的皮肤粘黏在一起,那些刺人的纤维一定沾满了他的血液。现在绳子已经到虎口处了,他继续摩擦着,让那里对着汩汩流出的汽油。已经滑到拇指的下指节上了,他鼓励着自己,一面调整着呼吸让心跳减速,慢慢放松放松。突然,他的头向车厢撞去,汽油也直接滑了出去,剩下的油都洒到了他的后背上。不不!他近乎疯狂地摩擦着拇指,蹭着底板上残余的汽油。突然,一阵微弱的警笛声从后面传过来,他停下自己的动作,静静听着,渐渐的这声音正清晰起来。无尽的喜悦一下子从每一根紧绷的神经上炸裂开来,接着迅速传遍全身,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已经安稳地落回它那个温暖的洞穴里了,他甚至都能想象到自己裹着毯子坐在警车后面,被送到医院的情形。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条落在沙滩上的鱼,正望着那向自己喷薄涌来的潮水,似乎下一刻,他再睁开眼睛,就已经身处那熟悉自由的海洋里了。
可是警笛的声音一下子变小了,接着越来越弱。冰冷的感觉再次漫上全身。难道就没有人报案,没有人注意到这辆可疑的车吗?他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的冰窟里,每一跟汗毛都在颤抖着、尖叫着,他又疯狂地摩擦起拇指来。接着,车子停了。他听见开车门的声音,两个人从车子上下来,钥匙在后备箱的锁眼里暴躁地扭动着,然后两张陌生冷漠的脸,被尾灯映得血一样通红。
“看啊,她把汽油弄洒了。”
“是啊,本来还想玩玩的,但是这样也省不少力气了。”
一根燃烧的火柴掉落下来。
巴塞洛缪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汗水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扭曲的粗线,蛛网一般的血丝爬满那双凸起的眼球。一股灼烧感从心脏处爆发出来,接着开始蔓延到全身。男人震惊地望着自己发红的手臂,紧接着白烟从上面冒了出来。他痛苦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冲向旁边的浴室。粗重的喘吸从干燥起皮的嘴唇里喷出来,带着一股烤肉的香味儿。他挣扎着拧开龙头,冰凉的水从头顶喷下来,落在通红的皮肤上时发出滋啦的声音,白色的水汽从男人身体上蒸腾而出,云雾一般包围了他。巴塞洛缪仰着头,让水冲进嘴巴里,双手抵着墙上光滑的瓷砖,渐渐的,呼吸开始变得匀畅起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左胸前发红的印记,咒骂了一句。
渐渐的像烙铁一样燃烧着的印记黯淡下来,倒置的五芒星和中间的圆点逐渐隐于黑暗。在其他的驱魔人看来,这样天生的印记是一副不可多得的招牌,是让雇主们相信他们神秘力量的法宝,甚至有人还要在自己光滑的皮肤上纹出各种奇怪的花样。但马特•巴塞洛缪永远不会这么做。二十五年来,他已深谙这印记带给了他什么。他能看见它们,能听见它们,甚至能从死者生前的物品上能感受到生命在奄奄一息时所经历的痛苦的挣扎。这印记赐予他的便是无数次地经历死亡,无数次在恐惧和泪水里醒来。所以他很小就明白了,生命最终要淹没于黑暗之中,无论曾经是多么强大与灿烂。
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了。他抹掉了脸上的水,关上喷头,睁眼的刹那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黑暗中淋浴着。喷头上残余的水滴到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客厅里夜灯幽绿的光从外面照进来,这使他能看清周围环境的轮廓,即使白日里那么熟悉,甚至闭上眼睛他都能找到的东西,被黑暗所包裹后便开始变得神秘莫测。黑夜使它们活了起来,或者使人们摆脱了理智束缚,让毫无逻辑可言的感性渐渐占领大脑,激发了被遗忘已久却始终存在在天性之中的原始的恐惧和敬畏。他打开浴室的花纹玻璃门,后退了一步。幽绿的盥洗间里,一个洋娃娃坐在地板上,她歪着头,空洞的眼睛正望着他,两条长辫子在背后轻轻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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