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后不久,她做了晚祷。然后上校准备关灯,被她阻止了。 “我不想死的时候黑漆漆的。”她说。 上校便让灯开着。他觉得累了,希望能忘记一切,一连睡上整整四十天,在一月二十号下午三点醒来,在斗鸡场上,正好把鸡放出去。不过他注意到了失眠的妻子。 “还是老样子,”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还是咱们忍饥挨饿,然后人家都有的吃。四十年以来,都是老样子。” 上校仍然保持沉默,直到妻子停下来问他是不是还醒着。他回答说是的。妻子又接着讲下去,语气平和流畅,却不容置疑。 “谁都能从鸡身上赢一笔,除了咱们。咱们是唯一的连一分一厘的下注钱都拿不出来的。” “鸡的拥有者照例该分到百分之二十的钱。” “过去大选时,拼死拼活为人家卖命,你照例也该得个一官半职。”妻子回道,“在内战里连命都豁出去了,你照例也该得到退伍金。现在人家都过得无忧无虑,你却快饿死了,无依无靠。” “我没无依无靠。”上校说。 他想再解释,却被睡意卷去了。她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直到发现丈夫已经睡着了。然后,她钻出蚊帐,在黑漆漆的堂屋里走来走去,继续唠叨着。破晓的时候,上校喊住了她。 她站在门口,像鬼魂一样,昏暗的灯从下往上照着她。她灭了灯,钻进蚊帐,但还在说话。 “咱们要做一件事。”上校打断了她。 “咱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鸡卖掉。”妻子说。 “咱们还要把钟卖了。” “他们不会要的。” “明天我去阿尔瓦洛那试试,看他不能不能出四十比索买下。” “他不会把钱给你的。” “接着咱们可以把画卖掉。” 妻子再次钻出蚊帐,又说话了。上校从她的喘息里闻到了草药的味道。 “他们不会要的。” “咱们等着瞧,”上校轻声说道,语气平得不带一点儿波动。“现在去睡吧。如果明天什么也卖不掉,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他竭力想睁开眼,但睡意还是淹没了他。他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世界里,在那里妻子的话听上去完全是另一个模样。但不一会儿,他被摇醒了。 “回答我。” 上校弄不清是在醒着的时候还是睡着以后听见的这些话。天快破晓了。透过窗子,可以看见星期天一片绿意盎然的清朗。他觉得自己发烧了。眼睛跟火烧一样,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清醒了些。 “要是我们什么也卖不掉,怎么办?”妻子又问道。 “真到那地步,已经一月二十号了。”上校完全清醒地说道,“当天下午他们就会分我百分之二十的钱。” “那是鸡赢了,”妻子说,“要是鸡输了呢,你从来没想过鸡会输。” “它是一只不会输的鸡。” “假使它真输了呢?” “还剩四十四天来想这个事儿呢,”上校说。 妻子失去了耐心。 “那这些天我们吃什么?”她问道,一边抓住上校法兰绒睡衣的领子,使劲地摇着。 上校活了七十五岁,这辈子整整七十五年的分分秒秒过去后,终于到了这一刻。他觉得很坦然,清清楚楚,没什么能再难得住他。他回答说: “吃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