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家族史-母亲篇

明煌

这是一篇迟到很久的文章，去年回国期间和父亲还有姑姑谈话，写了两篇老一辈的故事，主要是爷爷奶奶以及父亲这边的故事，仅仅有部分涉及母亲。去年母亲生日的时候，写了篇小短文写我眼里的母亲，当时就立了flag想要写一篇母亲和外公外婆这边的口述记录。访谈父亲和姑姑前，虽然老一辈的事了解不多，但是有些故事我还稍微耳闻一些，但是母亲家族这边的故事，我听到和知道的更少。时隔4年父亲母亲再次从小县城永春来到澳大利亚墨尔本看我，4年前的Connie比现在的Ellie还稍微小点，一转眼他们下周四就要登上回家的飞机了，和母亲的访谈安排却被一拖再拖。今天饭后我和母亲说，晚上晚点睡，颜记者要采访你，母亲笑了笑说有什么好采访的呀，我说这是我给自己说要交的作业，而且拖的有点久了。到了8点半，给自己倒杯水，打开手机录音，让母亲在饭桌面前坐下，本来母亲要去拉父亲出来一起说，怕自己有的忘记了，父亲说他上次已经接受采访过了，这次就不参与了访谈持续1小时10分钟。
问：请介绍下你自己出生的日子？能否介绍下外公外婆？我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答：我其实也都不记得自己实际出生日期了，户口上是1958年7月15号。我对你外公外婆了解也非常有限，我11岁的时候你外婆就去世了，13岁的时候你外公去世，两个人都是因病去世，外婆是糖尿病，外公是哮喘病。外婆走的时候我还较小，其实没什么感觉，我记得当时你老姑的女儿教我要哭，我当时还问为什么？但是你外公走的时候，一个是稍微大点了，另外一个是突然感觉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是哭了的。

你外公其实不是你太公的亲生儿子，你外公是从德化（我们隔壁县）来帮你太公看牛做活，然后太公把他认作儿子的。太公是演戏的，他演的是布袋戏（闽南话称作嘉礼戏），你外公后来也继承来这门手艺。平时主要还是务农，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会有人请他去表演。外婆是太公安排许配给你外公的，但是她的情况我基本都不了解，她主要就是务农还有带全家老小。我是全家最小的妹妹，有7个哥哥，2个姐姐，有个姐姐很小就夭折了。

问：你看过外公表演布袋戏吗？
答：我其实是没有亲自看过他表演，但是我有印象很小的时候有在家拿他的小木偶玩，但是过几年后就没有再玩了。应该差不多文革前后，布袋戏就被禁止了，家里的小木偶我也没再看到过了。

问：外公外婆走后谁照顾你？那时候上学吗？上到几年级？上学都学什么？自己表现如何？
答：他们走之后，我是由你五舅带着长大的。当时五舅已经结婚了，不过由于家庭纠纷才结婚5个月就和你五舅妈离婚了，留下你的阿鹰表哥。由于五舅要去务农，我上学就背着你阿鹰表哥，一整天都带着，中午带回家做个饭，然后再带去上下午的课。我一共上到了初三下学期，上的是九中。当时你外公外婆都不在了，你大舅与人有纠纷，打架进医院手术，切掉了一大段的脾。由于其他哥哥都有务农的负担，我就辍学去照顾你大舅，之后就没有再读书了。感觉那时候读书比现在简单（说的应该是对比现在在上学的小孙子），作业也少，语文、数学、英文、政治和化学都学，基本没有旷课。学习成绩一般般，语文应该比数学稍微好一点。

问：能不能大概介绍下舅舅和阿姨们的情况？
答：可以的，我们全家兄弟姐们都是比较亲的，你大舅一直很照顾我们家，他的文笔很好，也很会说话，勤勤恳恳一辈子务农，单身到60几岁才注册结婚，没能安享晚福，婚后仅2-3年就由于食道癌离世。可能因为我是全家最小的，他们都很疼我，都叫我妹仔。
你二舅较早就去德化顶你外公的公缺，应该是在公社做干部，一直到退休。你外公外婆走后，每年你二舅都会接我去德化住2-3个月，有时候我自己坐车去找他，有时候他会来带我。你二舅和二舅妈都是很善良的人，很关心其他人，不管是对自己亲人或者是外人。你二舅妈是属龙的，4年前由于糖尿病去世，她的离开对你二舅打击很大。你二舅后来去上海看你表姐，在机场的时候摔倒，一直就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去年离世的。你二舅一共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大舅有个女儿在上海，表姐有2个小孩，冠臻和思敏，我大一暑假的时候去表姐上海家里待过1个多月左右，主要是教冠臻学英语，好像英语没给他教好，倒是一起晚上熬夜看了不少动画，一起骑自行车游大上海，还有在上海和他一起学会了游泳。思敏当时才小学，每天早上起来都是伴随着她练习的钢琴声，现在已经英国留学归国了）
你三舅从小被送给其他人，虽然也在永春，但是交往不算很多。他也是最早务农，后来做了好些年摩的载客的生意，有6个女儿2个儿子。
你四舅早年参军，20几岁退伍专业回来当民办老师，当时一个月16-18块左右工资，后来做到来石鼓中心小学的校长，可以说当了一辈子老师，退休了10年，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和儿媳现在都是厦门大学当教授，他们时不时还去厦门儿子和儿媳带小孩。
你五舅是和我们最亲的，也是姻缘最多的，五舅和五舅妈离婚后就没有再婚过了，一开始务农，后来有自己开小店经营，最开始是食杂点，后来还有卖鞭炮，生意做的挺好，可惜后来也得癌症早逝，当年还和五舅妈去北京旅游看了你。
你六舅6，7岁的时候被送人了，12岁的时候被带去马来西亚，和我们一直都没有联系。你三舅10几年前去马来西亚见过他，说他老了之后要回来认大家，但是直到现在也没回来找过我们，属兔子的应该69岁了。
你七舅也主要是务农开拖拉机的，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你阿军表哥和红茹表姐都在上海，白茹表姐之前去了台湾后来回永春了。（红茹表姐对我的学业支持很多，她主要在上海帮我二舅的女儿打点生意，在我大学期间好几年一直每个月给我汇款生活费补贴，直到现在仍然无限感恩当年的照顾）
你阿姨大我六岁，和你姨夫都是很能干的农民，直到现在还一直在不停的劳作，我仍然时不时会去他们那吃饭，打牌，他们一大家子一直都住在一起，今年还买了套新房子，离我们家还稍微近了些。

问：你和爸爸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交往的？
答：通过你五舅和你叔叔，你五舅当时认识你叔叔，当年你叔叔还是赤脚医生，我喉咙有问题，你五舅介绍你叔叔帮我看，后来就顺带把你爸爸介绍给我了？熟人介绍，挺快就敲定了，也没什么交往，80年12月17号就和你爸爸结婚了。记得很清楚，一切加起来一共收了你爸爸450块，请了4-5桌。

问：婚后生活如何，你主要做些什么？
答：当时挺穷苦的，你爸爸家比我们家困难些，我们家基本衣食还是比较没问题，但是刚嫁给你爸爸前些年吃穿都比较困难，大概八九年后才稍微改善一点。婚后，你爸爸很快就去永安矿上打工，我就在家务农，你哥81年出生，当时你奶奶帮带了不少，后来你叔叔的文哥出生了后你奶奶主要帮你叔叔带文哥，你主要是我带的多一些（文哥比我哥小2岁，我比文哥小2岁）。种着5分左右地，种一些菜去卖，比如韭菜等。闲暇的时候也做一些织衣服的工作，一般一件羊毛衫要织大半个月，一件可以有10几块的收入。后来和你爸一起承包柑桔园种柑橘。你上大学后去做过1年左右的保姆，那小孩现在也都14岁了，现在还叫我婆婆，让我回去的时候记得给他带澳洲的巧克力：）当时700一个月全包，吃住在他们家，但是一整天全部都要管，包括全家的做饭，后来由于身体扛不住，尤其是溃疡严重（应该是睡眠问题），就没法再带他了。

问：爸什么时候才从矿上回来？为什么？中间有和他联系吗？
答：你爸去了2年多回来的，当时主要是矿上出过几次事故，有点害怕就让他回来了。有给他写过一些信，主要就是交代认真小心，安全第一。你哥哥几个月大的时候带你哥哥一起去看矿上看过他。当时他矿上一个月赚20-30块，10几块寄回家里，5块钱给叔叔读书，还有10来块自己的生活支出。

问：爸从永安矿上回来都做什么了？
答：当时回来到家也就剩几十块，又找人借了几十块，去隔壁县安溪买了辆自行车。骑自行车去蓬壶、甫头（10-15公里）的集市买一些扫把、农产品等，然后来城区附近倒卖，此外就是偶尔拿自行车载客，多的时候一天赚1块多，少的时候几毛钱。当然还有他和你说过的由于把人弄摔倒了，把自己的毛衣都送人的故事了，大概做了几年。后来又和邻居江兴一起做米粉加工，但是也就做了1年不到生意不是很好就管了。再后来就是做柑橘场，一共做了12年，5年帮你姑姑，后来7年自己做。
问：和爸明年就结婚40年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答：虽然嫁给你爸一起过了很多苦日子，但是你爸人忠厚老实，虽然不会甜言蜜语，但是一直对我很好，一直为这个家一直努力，希望和他一起走到50年，60年纪念日，有更多的机会喂他吃蛋糕：）

问：可以讲讲我哥的事不？
答：你哥从小都很老实，而且不调皮小学的成绩一直都很不错，可惜中学的时候尤其是英语一直学不好，中考只考了365分，之后就没有再读书了。初中毕业后学了一小段时间修车，然后去瓷器厂工作了一段时间，再后来经你叔叔介绍去交警做保安，除了中间间隔又自己开了一年运输车外，一直也就是在交警做保安了。唯一可惜的是当时没有让他继续再读书，哪怕读哥中专。你哥一直很乖，很孝顺，从小就帮家里不少，而且人没有什么脾气，当然也很疼你（哥工作早，经常就一直给我塞零花钱）。工作之后一直给你爸带烟酒，或者带山里头的农家土特产回家。唯一我和你爸比较担心的就是他的身体，尤其是喝酒和抽烟，前些年经常喝到大半夜才回家，我每次都得等到他进家门了才敢安心睡觉，现在酒喝的少多了，但是烟还是抽的不少。当然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晚上我就不再过多担忧了。

问：讲点我的故事？
答：呵呵，你出生在永春中医院，早上7点10分出生的，差不多3公斤（当时也没有称），在医院住了2天就出院了。生你哥哥花了6块钱，生你不记得，生完你哥哥后就被计生委上环了，需要间隔3-4年后才可以去取环生二胎，你出生几个月后就得去计生委结扎。而且生你还被大队罚了50元。本来农村是可以生2个小孩的，但是他们却说因为第二个是男孩要罚50元，如果是女孩才不用罚。

问：我的头为啥是歪的？是不是小时候没好好照顾我？小时候我那么调皮，那会生气不？
答：笑，哪没有好好照顾。小孩的头比较软，你小时候就好动，喜欢头晃来晃去，结果就有点歪了，有的人比你歪的严重多了。是很调皮啊，我们做柑橘场都太忙了，没空管理，但是初高中你打游戏被老师告状当时是很生气。还有最担心你去河里玩，可惜完全挡不住你。读书我们确实也都不大懂，相管也管不来，最后基本主要靠你自己了，你就上大学后感觉长大成熟多了。

问：来澳洲两次了，对这里什么感受？带你玩的，吃的，最喜欢的是啥？
答：很好，都很好，环境，卫生，还有人对人的礼貌，隔壁出门看到都一直和你hello打招呼。来的几个月去摘过樱桃，爬过山，逛过公园，还有去海边，我觉得最喜欢海边，去海边整个人感觉最好。至于吃的，带我们吃过那么多东西，最喜欢吃虾和螃蟹，都很新鲜，牛羊肉也很不错，一点都没有膻味。唯一比较不适应就是语言不同，另外自己比较无聊，平时没很多人交流。你和小慧都很孝顺，你老丈人和丈母娘也都很好客，这几个月辛苦他们了，两个小孙女都很乖，聪明，嘴巴很甜，每天都叫爷爷奶奶，我们很开心。

问：对我和哥还有什么期盼或者希望我们改进提高的吗？
答：都挺好的了，就希望你们身体健康，心想事成，来澳洲几个月就很想他和你嫂子以及家里两个小孙子，但是算着日子过几天马上要回国，我这几天心里都会一紧难受，不知道何时再见（此处母亲已落泪），我这几年已经身体大不如前，尤其是溃疡，还有胃也不是很好，希望你们都好好照顾好自己，我和你爸爸现在都很知足，觉得我们之前的辛苦与努力都没有白费。

2019年3月25号凌晨于墨尔本Forest Hill

明煌

立个flag下两个口述史对象：老丈人和丈母娘

古小即

看了很感动，明煌做了我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我一直不敢做，就是怕这种访谈中出现的脆弱和感伤的时刻……我一直在逃避

minaday

很感动，这段访谈平静如流水一样，也有想过和父母专门谈谈，但时常都是就一个话题聊上一段就散了，也没做过记录。

剩翼

很有意义的记录。想想自己也该写写自己的母亲，可是目前的状态是脑海里什么都有，只是难以下笔......

青柠

看完很感动。每位老人都是一座图书馆，有机会也想和自己的家人聊聊，多了解他们过去的经历。

和川

好巧，前段时间一直沉迷央视的《客从何出来》，一个寻根节目，之后就一直有想法去探寻一下自己的家族，清明问家里长辈，到这辈已经没有家谱这些记载了，大家也不太感兴趣，颇为遗憾。今天看到学长这篇，“口述家族史”这个名字真好，感觉受到不少启发
曾经听姑姥说过一些家族的事情，很有意思，加上我太姥93岁了依然神智清醒，是个非常好的条件了。在这许个愿暑假能有时间去找太姥做一次采访~

寒凝

真的有人在做这个事情，很感动。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本小说，只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读这本小说的只有自己。师兄愿意阅读，母亲该有多么幸福啊。

明煌

和川 发表于 2019-4-12 15:40
好巧，前段时间一直沉迷央视的《客从何出来》，一个寻根节目，之后就一直有想法去探寻一下自己的家族，清明 ...

好多故事如果没和老人这么坐下来聊，一直都不知道

期待和川的文章

我接下来打算和老丈人和丈母娘聊一聊，他们与他们父辈的故事真的很多

浪子小一

拜读完毕，此刻是5月25日凌晨0：02，师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