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客观"的问题由来已久,它在东方思想(佛家是个例外)中并未当作一个主流的论题来思考(虽然它隐性地处于各种文本之中绕不开);倒是在西方思想中成为主脉. 80楼所提问题并不是只为了显示出一个"概念"自身内部的矛盾,从而以一个悖论的形式进行诘难.事实上,它本身就是一个难题.这个难题是不能被各种解释\辩解\论证等轻易绕开的.它翻绕在人类漫长的思想史中,尤其在西方,它甚至成了思想史的核心问题.这个问题在西方被表述为所谓"存在"("是"、“有”)问题. 在这里提出存在问题并不是要把问题扯远\或者说把问题哲学化(实际上,我本人是很反感“哲学”这个词儿的,仿佛一提到这个层面就意味着该进入某种逻辑游戏,进入某种只有少部分人才爱好的飘然无着的“高深”思辩);反而只是想把问题“还原”到它的“现场”。这种“还原”当然也不意味着一种逻辑、思考的论证。 进入正题。 我们的每句话、每个思考都几乎暗含着“是”、“有”等意味。我们似乎也有很强大的(虽然说不清)的“理由”来默认“存在”。而存在是什么?客观的东西是什么?甚至这样的问法本身也已经首先暗含(默认)着“存在”(是、什么)(这里,海德格尔早期的表述是“有存在吗”、“有东西?”等等)。 在无不已经充斥着“存在”意味的语言与思考中,这个问题似乎根本是无法解决的。瞧,思想就是这副德性,你还能怎么办?也有思想家试图通过其他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其中突出的一种倾向就是回到“主观”。这种倾向当然也不能成功,不赘。 实际上,一种最朴实的解决方式已经呼之欲出。这就是,既然我们已经具有一种强大的对“客观存在”的“默认感”,那么,我们应该只从这个默认感出发,去朴实地体会这个感:存在感。它可以从一个强大的“否定”或者“怀疑”入手,但是,最后却总是“不得-不”肯定(是),这里说的就是食、吸、居等基本人生经验。在下从第二轮“西方文论”课开始,就已经采取比如让学生先屏住呼吸一分钟之后再来思考、讨论的方式来讲这个“存在”话题了。这里,人可以切己地感受到一种强大的“不得不”的“外”,一种强大的对“……”(可能不被对象化、明晰化的“物”、“东西”)的不得不的需要(有)。简言之,这个就是所谓的“有”感、“存在感”、“外-感”。不这样,那么大可谈“唯心”,“主观论者”也大可经受任何辩难。因为,存在问题根本就不是源始于什么辩难、思考、逻辑、辨证法,反而后者要已前者为根本奠基。语言中的“述谓”结构正是以此基本的逃不掉的人的基本生存经验来奠基。这样,“存在”就根本上超出了所谓“论域”、“逻辑”而还以它早已经如此的给出的“外”,这种“外”、“给出”在人(内)的体验中就是所谓“受动”。人不是顽石(当然顽石也有它的受动,比如它的被“造”,它的居有-也就是承托等),有“受动”就有所谓能动,于是,受动-能动就这样牵扯不开。能动于是必定具有明确的“目的”。就目的而言,它可以称为“点”;所谓“点性经验”就这样与“物”(东西,存在者)的经验缠绕一处,或者说前者源出于后者。这个点性经验不可谓不重要,人类(甚至包括一切生灵)都在这个“被给予”之中进行着斗争(初始的能动性,有用性),“有”与“用”也如此地连在一处。它被中国的古人很智慧地称作“器”(所谓“形而下者”,——形不形[比如画的饼]是其次,首先肚子这个“器-官”里得有“物”:可食者、有用者、存在者,西方人比如海德格到了现代才抛开了理性思辩、唯名-唯实、主观-客观,而通过生存以及器具来入手存在问题已经是两千年后的事情了。)人在不能安顿好最基本的器(用)的时候是无法、无心解决别的事情的。国家之“器”重在“保土安民”其重要性也正是如此,“先天下而忧”的“忧”也忧的是这方面的事情,“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也正欢于此。这些,都不可谓不重要。甚至,极其重要。谁要认为不重要就先饿他三天。 存在“问题”必须仅从此入手,才不失掉原位,因为借以思考的“理性”也以此为根本奠基。仿佛“存在”“外面”是“问”出来的、进而“答”出来的,这样离开“存在的经验”而独立到理性、语言层面是注定泥泞化或者简单化的。这种情形可以被称作“理性对存在的异化”。 以上所谈大致落于“存在者”(或者说物、东西)上。至于存在者之为存在的本性(本质)问题,才是真正所谓“存在问题”。这个问题(存在本身是什么?以及衍生出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是什么?等问题)在人类思想史上绵延不绝,解释千般。概言之,凡是对此有明确、精确答案的,无论哲学还是宗教,都无一例外地混淆了存在与存在者的差异。因为这里的提问就是“什么”,答案就是用某个具体者、明确者对这个“什么”进行替换。在这个方面,人要有自知之明,因为这里人根本地面临着深渊。这就是深渊体验。人要临渊而退,存而不论(悬搁)。这个“渊”不是一个左右封闭的湖泊,而是人只能碰到一块无法穿越的石板。所以存在是不合语法的,比如我们只能用一个不合WORD语法的“(”来表述“它”,而不能“(……)”,这样就太自大了。对“存在”的探究构成了西方所谓“本体论”、“逻各斯”、METAPHYSICS的学问。也就是说,它是追问物之为物的奠基方面(两希文明也在此相遇出"共同语言",如<圣经>开篇:"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因此,这个方面根本不是什么“形-而-上”之学,而恰恰是“器而下学”。把“形而上者”(道)解成“客观存在的万物的本性”正是属于“器而下学”的领域,它离汉语思想中的“形而上者”已经很远了。可以说,西方思想中基本缺乏这个“形而上者”的经验,我们自己更不能因着西学的传入(比如所谓中国化的马克思)混淆之。 那么,“形而上者”到底意味什么?(这样问当然已经很危险,姑且先这样)。 让我们还是回到最初的“存在经验”上来。上文已经说到,人的存在经验其实是物的经验,也就是存在者的经验。它在具体的经验中显示为朴实的耗费性。也就是说,它是“是-不”(有-无)相生相灭的。它必然激起人的“有”(动词化的,动作行为化的)体验。这种“有-体验”说的就是“占有-拥有”问题。但在耗费性中,所谓“占有”实际上就是改变、毁坏、消灭,耗费性说的恰恰是这个状态。也就是说,有着有着却无了,或者是着是着却不了。日常的吃饭、呼吸、作爱等等无不如此。尤其,日常的时间体验也是如此:我已经活了二十岁,说的其实是我拥有了二十年的生命,但真实的情形是,我耗费了二十年,也就是我没了二十岁。人生在这个层面上何尝不是如此:活着活着却死了。我称这样的状态为“是-不”运作机制。如果人对此有神伤、如寄、过隙、入梦感,那么,这里,是在耗费性的“是-不”运作机制上加入了新的因素,这就是主动化、目的化、自觉化的“占-有”体验。实际上,这才是人的日常存在体验。这种体验说的是,我要与某物产生关系。但是,因为耗费性本己的“是-不”运作机制,所以,这个关系变根本上不可能尽然。于是,它只能是“符号化占有”。是耗费性(原始的有体验)的变格。人总要通过什么,来“占有”什么。比如一张纸,一个证明、一张证书、一张照片。这里面根本地蕴涵着“神伤”。有时,它也会催生暴力。 人们或隐或显地意识到,人不能是这个样子的。人不能仅是这么回事儿。于是,有了各种办法来对抗。它首先表现为类似这样的自问:人生有意义吗?人生意义是什么?这就是所谓的人生的终极关切。在各种解决方案里,最震撼人心的莫过于“信念”。信念指向与“存在体验”之耗费性对立的永恒。这里要指出的是,如果把信念(它含括着理性主义、信仰主义)作为答案——人生的根本意义、首要的东西,那么,它也本己地含着危险与神伤(虽然它也可以在人类历史上起到了极其重要的良性作用)。这是因为,信念作为一种观念总已经是一个现成者。现成的意思是它是已经存在了的(即使是在心中),在之后的践履中,它必须念兹在兹,然后它指向“未来”。所以它被安放在起点和终点,在过程中它只能是一种符号化拥有。更准确地说,它本然地是过去者,但是被放在了未来(“未来”也必然被“耗费”而沦为“过去”)。而人的实际生命经历过程中却没有它,有的只是一个符号化的相属关系。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在设立了目标、确立了意义之后,在追求的过程中却偶尔会感觉到自己没有“住”在自己的意义里。说到底,这里仍然是在寻求某种“有”(存在)的东西。也就是某个存在者。它的底色仍然是“器”或者“器而下者”的方面。在这样的心境中,人生的过程必然是悲剧化的,它的动力只在于“怀有信念”的激动。人类在这样的激动中已经作了很多坏事。当然也做了很多可歌可泣的高尚的事情,但是,这也没有在根本上解决意义问题。因为,这仍然是把意义当作了一个现成者。也就是为“人生意义是什么”的“什么”单纯地填写上一个答案、一个东西,一个观念存在的东西。如果说,要让这信念一直保持,那么,只能诉诸“彼岸”(看不到的、不能到来的“未来”,生命之后的、死后的“未来”)。如果,不把之推广,而只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那么,当地狱没有了的时候怎么办?“意义”在哪里——如果我们始终把“意义”当回事儿的话?还有,那没被推广到的天下苍生的“人生意义”怎么办?难道在高尚的信念者的心中,他们保护的苍生就只是吃吃睡睡……OK的生物因而无所谓什么意义吗?为什么物质生活提高了,除去那些永不满足的攫取主义者之外,在这些衣食无忧的人那里反而出现了那么多的虚无主义者、悲观主义者、绝望主义者、麻木主义者、酗酒度日者、抑郁症患者、自杀者?充满着爱恨情仇的整个人类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我们把这个问题当回事儿的话? 人生意义绝不是一个什么现成的、确切的、固定的“答案”,否则小孩子都会继续问“那么,这又为什么?”小孩子的“十万个为什么”经常把大人问烦,实际上是大人也不懂。 这里,至关重要的方面是“人生有意义吗?”“人生意义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是源于存在经验的,因此它暗含着对一个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的现成的意义(也就是一个东西、物)的寻找。如果有人说:找到啦!那么他一定很高兴,但找到、得到的高兴劲儿总会过去,剩下的时光就是坚持了。这样,人就只能是在践履中封闭地“复习”那个已经找到的东西,这根本不会快乐,正如找到者常立即感到的那样,反而是体味到一种人生的根本的悲剧性(如果有人就喜欢这种悲剧性,那我也没办法,虽然这可以很高尚,但也经常很骄傲)。所以,如果我们能够朴实地“潜入”人生体验,也许会“发现”人生意义的非现成性。明确地说,也就是“发生性”。“意义”不是什么固定的东西(某个点),然后“i get the point!"。意义就是本源的“发生”。它意味着有别于“存在体验”所给予的“器性时空”的“道性时空”。在意义的发生中,器性的时间之点(相生相灭的过去、现在之点)当机叠化而通达,可谓一种根本的“记起来”的体验,同时,在器性的空间中当机晕形,造创出一个“新的空间”(也可以称为“境”),这个“新的空间”反而也为我们提供了道性的“未来”体验(时间),道性的时间-空间在此联系一起。人每造出这样的“时-空”,必定会乐,或者说,这样的造出本身就是“乐”。(人只有在体味到这根本的“人生之美好”后,才可能具有“友朋万物”的“仁”,也只有在把“心”真正打开之后才能有真正的牵挂、揪心、恻隐、成全。)所谓“欣赏”也正是原本地给出来,而绝不是什么对某个对象(存在者)的指指点点(判断),这种给出(赏)必是欣欣然的,所谓“欣-赏”。这种根本的创造性是人的本真的“能动性”,它打破了“受动-能动”的相生相灭,也就是没有所谓目的性的找寻,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存在领域中的“某个东西”,它不是寻门而入,只能是当机而造——“道性时-空”的创造。“道”因此,也绝不是什么现成的、固定的东西(物),它是动词性的,所谓“通达”;也是“形容词性的”,所谓“朗然晕开”。它不是离开存在者(器、物)的“异域”(另一个器),它反而必定是在器的基础上的发作:道性时间的发生正是对器性时间之点器性的叠化;道性空间的发生也正是对器、点的晕开。它朴素地创造出整全的生命之线,也当机味出了存在者(一个东西)的光彩。它是原本的“形容着的名词”,就如“小桥流水人家”“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此所谓“破点生晕”。它不期然而至,然发端于韵动着的、非点固化的“形”(兴),由此而“上”味出本真的“时-空”——“道”。它是意味深长的所谓“人生底蕴”、也就是意味深长的所谓“哲”;而“形”本身意味着日常所说的“品味”、也就是所谓“文学艺术”的“文”;“器”在这个格局中意味着绵延给出的“规矩”——它既有“自然主义”的内容,也有“历史主义”的内容,从此处说,也就是意味深长的“史”。各有其“用”(器),化裁变通,而养韵人成其“大器”,塑造自己的“位置”(所立),为天下人呈现人生根本的美好而后能有所作为(塑造国家之大器、社会之大器、天下之大器)。 “不期然”当然是一种“遇”,但它同时孕育着本然的主动——生;对它的表述当然需要精确,但这表述也明白自身的无法避免的点固,而不会以身僭越那虽不能网住、但是绝不神秘的朴素素又活泼泼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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