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来说说我的看法。 先来让我们看看这篇小文的题目:《白哭了》。什么是“白哭了”呢?白哭了就是说看到这样的结局,“我”真不值得为先前的那些情节而掉眼泪。作者的言下之意是什么呢?这样的结局——主人公又活过来了——与作者原先的心理期待是不一样的。那么,什么样的结局才不让作者白哭了呢?什么样的结局才能符合作者本来的心理预期呢?显然是主人公患癌症,不治身亡。 请大家试想一下,如果这个又贤惠又勤劳的好媳妇就是你的邻居,是你每天上下班都能看见的小张,而她上星期被告知患了癌症,并且已到晚期,那么你应该会像看电视的那一家人一样,为她心痛。而当你知道原来这只是一场误会,小张患上的只是一种普通的疾病,而且很快就能康复出院,你肯定不会觉得自己之前的眼泪是“白流了”,说不定你又哭了——那一定是喜极而泣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我们在现实中那么期待一个好人能得到好报,过上幸福的生活,而在欣赏艺术作品的时候却又在潜意识里期待一个悲惨的结局呢? 人在现实生活中和在进行审美活动时,存在两种不太相同的心理状态。现实生活是功利的,而审美活动是非功利的。现实生活是道德的,而审美活动是超越道德的。那么很显然,“好人有好报”是一种现实的、功利的、带有道德判断的期待。而在欣赏艺术作品时,人们往往超越了这些,因此会期待一个更具美学色彩的结果——在这里表现为希望主人公患癌症,不治身亡。 请大家再想一下,如果换成一个不好不坏的结尾(比如患了癌症但是早期,还有治疗希望)观众会作何感想?要不干脆来一个开放式的结尾:病人被推进了手术室,然后就结束了。至于手术的结果怎么样,全凭电视观众自己去猜想。换成这样的结尾行不行?当然可以。但观众肯定又会觉得自己白哭了,要不就是心里没着没落的,还是不爽。 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在超越道德的,非功利的心理作用下,人们期待的往往是最最糟糕的一个结果? 我觉得这可能和人性中本能追求的“崇高”有关。“崇高”是一个与“优美”相对的美学概念,它是指“事物形体上巨大有力或精神上伟大雄浑,令人震惊或崇敬、神往的特性。”(《美学小辞典》第41页,上海辞书出版社。)“崇高”一词既可以指物体的崇高,也可以指精神的崇高。在这里我们撇去物体的崇高不谈,只来看看精神上的崇高。“精神的崇高是人在为进步事业而斗争中所表现出来的博大胸怀、坚强意志、非凡才能和勇敢行为等高尚伟大的思想、品格、行为,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最充分的显现。”(同前注)这个标准放到材料中那位电视剧的主人公身上,完全合适。“……贤妻良母,孝敬父亲、婆婆,疼爱老公和孩子,照顾兄嫂、妹妹,在工作中还横遭小人的陷害,更加不幸的是,在历经各种磨难新开辟的事业刚刚有点起色时,她又被诊断患了肝癌。”在这里,女主人公在面对生活的艰辛、命运的不公时所表现出的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精神,以及孝老爱亲等等优秀的品质,足以构成一种“精神上的崇高”。这种精神上的崇高会使人信服、感奋、神往和赞叹——电视观众跟着情节泪流满面便是这些情绪的外化表达。而在中国人传统的心理习惯中,这种崇高的最高境界常常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已经是这种崇高的极致表现了,因为不可能有比生命的结束代价更大的了。所以,在审美层面上,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期待一个最为悲惨的结局,以达到审美心理的平衡。而“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样善良的结局,却在心理上大大削弱了该电视剧之前表现的崇高,给电视观众造成了审美心理的失衡。这也就难怪大家要抱怨“白哭”了。 另外还想说一下的是,为什么小朋友在听爸爸妈妈讲故事的时候,总是期待“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呢?我想这可能还是与审美的非功利性有关吧。小孩子听故事可能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审美的过程。他们的逻辑往往比较简单。在他们的概念里,童话人物只有好人和坏人之分。王子和公主战胜了妖怪,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自然是值得庆幸的。小朋友听故事通常都是带着强烈的价值判断的,是非分明。他们当然更不能理解人性的复杂。因此,“好人有好报”会是他们心目中最理想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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