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引用白水在2010-2-26 10:03:07的发言:呵呵,关于中国士道,卑之无甚高论。我说不以为然,主要是因为,这篇文章的观点似乎没有足够的思想吸引力,某些行文方式我也不太认同。张承志的文字富有激情,富有理想主义情怀,当年他的《北方的河》曾深深地打动了我,在前年的一个帖子里,我跟远风都提到了张《北方的河》在我们的学生时代留下的美好的阅读回忆和精神的启迪,去年我作为大一新生读书指导老师,要求学生读的第一部作品也是《北方的河》。但张的理想主义除了表现于叙事的激情外,还表现在对现实的批判,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认识水平有限,看张的那些批判文字,总觉得激情有余,单真正能深入人内心给人带来深刻思索的东西很少,包括他那篇著名的《清洁的精神》,还有那些传达他宗教情怀的文字,这些文字如果不说是他的激情不足以支撑他的批判的话,那就算是他这类文字满足不了我对盛名之下的他的阅读期待吧。现在再具体说《四十七士》这篇文字,毫无疑问,四十七士故事是个意味非常复杂的故事,很值得一说,也恐怕是永远说不尽没有一个大家都认同的终极答案。张承志自然也可以来说它,而且他的叙述部分也不无可看之处,但他一旦运用起批判话语,说句实话,实在叫人无法喜欢,如—— 而中国人,面对这个义士挺身的故事—— 陈腐的封建思想!精英们随手就是一棒子。 咀嚼着四十七士事迹,再听这样的批判只觉轻薄。是的,它所依仗和宣扬的,不过一种愚忠。但它在实践时的异端和美感,却使愚忠变作了人性。人的尊严、信诺、情义,夺门而出,压倒一切。在凛冽的精神面前,对旧道德的讨伐踌躇了。何谓忠的愚贤?况且今日,破除东方的愚忠,往往是无行的右翼精英宣誓效忠西方帝国主义时的见面礼;如李志绥对毛泽东知遇的背叛,以赤穗义士的道理来看,不过是无耻小人的“卖主求荣”。 请斋主注意一下它的修辞方式:“而中国人……”,这种引入语背后的心态是什么?中国人就等于下文说到的“精英”么?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作者对现实的愤世和对“群氓”大众的俯视,然后又觉得这些群氓不值一说,笔锋一转,矛头直接指向他的假想论敌:“精英”。指向假想论敌也没什么,但我不喜欢的是先对相反观点进行矮化,什么叫“随手就是一棒子”?对四十七的故事,他张承志后面的批判叫批判,别人的不同看法就叫“随手一棒子”?随手一棒子的人确实有,但不见得和作者观点不同,持“陈腐的封建思想”说的人都是如此,既然你张承志都说了四十七士故事“所依仗和宣扬的,不过一种愚忠”,由“愚忠”而“陈腐”,怎么就是“轻薄”?仅仅因为“它在实践时的异端和美感”,还有“凛冽的精神”,要说这种“凛冽的精神”,二战时期的日军身上有的是,如果你看《啊,海军!》这种军国主义的宣传片,同时也还可以看到实践时的“美感”,因此那些愚忠就“变作了人性”?说“凛冽的精神”我不反对,说“美感”我也可以赞成,但“凛冽”的东西同样可以“陈腐”,审美判断和价值判断的冲突并不奇怪,在张的文字至少是这段文字里,好像看不到这种认识,似乎什么东西一“凛冽”了,道德“讨伐”(难道不同观点的思考就是“讨伐”?)就应该“踌躇”。接下来,“况且今日”后面的话就更无谓了,“破除东方的愚忠,往往是无行的右翼精英宣誓效忠西方帝国主义时的见面礼”,“往往是”并不等于“必然是”,以“往往是”为由来反对一种观点,并不是那么有力,何况,就连他的“往往是”据以为例的李志绥事(李的书我看过,敏感话题,斋主如有兴趣,下面跟你聊),他的审判也未必那么正确,“知遇”之说尤其可笑。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表达我对四十七故事的看法,也不是为了贬低张承志这位作家,只是对这种行文不能接受,斋主对张承志这篇文字把火烧向张爱玲且揪着不放表示不能理解,但我看了上引的这段文字后,对后面的种种,是一点都不感到奇怪,这类文字,往往理性缺席,也不太在意学理的严谨,要的就是凭感性一路砍杀的快感,你跟他讨论张爱玲?那是他的兴奋点所在么? 再如下面几段文字—— 1942年沟口健二的电影巨片《元禄忠臣藏》,就以这个镜头结尾。 一切纠葛都已经处理和清算完了,从画面彼岸深处,传来呼唤大石内藏助的点名声。大石站立起来,表情满足而镇定,迎着画面走来。摄影机越过他的头顶,摇向细川宅邸深处、准备万全的切腹场。 庭院四周,高低错落的廊下阶上,排排跪坐着武士,肃穆沉默,一丝不动。镜头俯瞰下来,院落中央,一领白帐搭就了一个凹字屏风,隐约围着一块白布座席。前、后或者左右,都有成组的武士,挟刀跪坐。那一瞬的视觉不能诉说。但那视觉不得延续,因为镜头随着尾声的音乐,一掠即离,不予定格。那一刻的美感确在极致。每个细节都无法看清,每个细节都被充分想象。包括大石内藏助;对他最后的了结,仿佛表演过了,分寸一毫不差。电影结束了,对艺术的惊奇才刚开始。 难以置信——这是一部战争的国策宣传片,伴奏着日本把战争从卢沟桥扩大到太平洋的军乐。难以置信——美感居然能与罪行共存,近乎完美的形式,居然能装入侵犯的内容。 张的文笔确实很好,不过,最后一段的两个“难以置信”,窃以为有伤文字的品味。看到这两个“难以置信”,我感到很奇怪,这有什么难以置信的?以在下对日本文化这点浮浅的了解,看到日人将《元禄忠臣藏》这种题材的作品作为战争的国策宣传片,也觉得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张承志会对此感到惊讶?再有,美感能与罪行共存,近乎完美的形式可以装入侵犯的内容,你张承志到现在才知道?为此还特地用了两个“居然”?如果说这两个“难以置信”和“居然”代表的是张承志真实的认识水平,那只好说张其实不大适合写这种需要深度理性思考的文字,如果不是,那就是把读者想象成这种水平了,在这里替读者惊悚,这,同样多余,且有伤文品。 要言之,在我看来,张是位长于激情短于理性的作家,他的某些情怀令人尊敬,但落实到文字上,还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就文字论文字吧。呵呵,斋主在转了这篇文字后评曰:“不说观点,我在阅读时,只是惊叹作者扎实的文字功底、深厚的历史素养和深沉思考的姿态”,看到这一句时便笑,看样子斋主也对张的一些观点持保留态度。斋主在后面的帖子里又说道:“张承志在这篇文章里延续了他一贯的理想主义和左派愤青态度。……他对中国古典士道的怀念是因为失望于龌龊的现实;有些话说的比较愤激,这可能和他的宗教信仰、哲学观念有关系……”理想主义值得尊敬,“左派愤青”“怀念”“失望于龌龊的现实”“愤激”“宗教信仰”“哲学观点”,这些都可以理解,但落实到文字,我们还是希望能做到清晰理性,只有这样,才能给读者提供足够的营养,毕竟,我们看张承志的文字,不是只为了看他情绪的发泄,而是有更多的期待的。
回复晚了点呵。 我是觉得,激情的叙事和理性的思考本来就有矛盾:前者往往把语言推向极端,语不惊人死不休,后者常常需要克制和严谨。张承志某些带有文革遗风的语句的确叫人不舒服,不过仔细一想,这不就是他鲜明的立场么?他所崇尚的血性不就在这些地方体现出来么?所以有人说,“一个张承志,平衡了整个中国文坛”。你所引的前一段文字,行文方式也许不够严谨,但我觉得道理是没错的。我的理解是,一般的中国人(我这个全称判断不知会不会遭到诟病)常常以利害关系来判断某件事,从而做出智或愚的结论,却忽略了作为人应有的尊严、信诺、情义,这让我想起《愚公移山》的故事,现代人不会去做愚公,所以它仅仅是一种古典精神,这种古典精神我们曾经有过,现在却已经消失了。当然,若从理性的角度来看,这其实就是一种理想主义,因为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所以我部分同意你的说法,那就是张承志可能是长于激情、短于理性,他只是存在一种古典或宗教的理想主义情怀,这种情怀引发他对历史和现实的反思,也通过他的文字来感染读者、引起思考。所以,究其实,他只是一个文学家,不是思想家。不过我所担心的是,坚定的信仰容易让人具有宗教情怀,也容易使人偏执、不宽容。 还有,诚如铁西所说,张承志有的时候把审美判断和价值判断搅在一起了,像对《元禄忠臣藏》那部电影的评价就是如此。 这篇文章看第一遍时,的确有些观点不敢苟同,不过看第二遍时,早已看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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