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由 抱香斋 于 2013-3-26 21:42 发表 我总觉得这就是该想着“莫言算啥”的年纪(偷偷在心里说就行),别逼着自己太快成熟。
呵呵,又勾起我一大篇话来。且听我慢慢道来。
我确是有一种惶惶的急迫,好像坐在车窗里,看万事万物疾速退去,还不能知足,只觉一切都要来不及了。
世事太磨折了。只一个秋天,恨不能像老了十岁。镜子里这样年轻的一张脸,却如我父母,成日里计较柴米,盘算铜钱,在世间高悬的刀剑之下,煎煎熬熬,忍气吞声。这样的生活,最可骇的是,哪怕再迢迢漫漫的二十年三十年,也一眼就能洞穿到头——对年轻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无望的了。
我从前不知人间疾苦,于是不愿一路平川坦途的走去,就因为这样的“洞穿到头”。
现在,现在不过初尝一点疾苦,却看到,原来崎岖的路,磨折之外,原来也是一样的“洞穿到头”。
我想跳出一张网,却落入另一张网里。这一张网,却是艰险万分,从前万般护佑里养起来的性情志趣,一日一日的刀刃下,是将磨损尽的。
一个秋天之后,我终于明白老师们当日的一些话了。
古人道:“三十而立。”一汪油里煎鱼似的柴米斤两的日子,总在那里,愿不愿,都是要趟的。我急什么,三十岁再说罢。
年轻,却是辜负不起的。
张爱玲道:“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
——这样矜贵得令人恨恨的年轻。
我想,人这一辈子要有气象,这气象便从眼界上来。拘于一角的世事,自为洞明,也许不过就昏聩的老去了。且连昏聩都无觉,还洋洋然,念叨着盐粒饭粒的话。这也是有的。扪心自问,我一路熬煎下去,难道为做成这样的人么。
那还在这尘土尘埃中厮磨什么?兜头兜脸的尘灰吊子很好玩么?天天念念“长安米贵,居大不易”的日子催人老啊!
走吧,走吧,去写诗吧,去游历吧,去痛饮吧,痛饮世上一切值得歌颂的伟大,一切千金不换的泪水,一切星光熠熠的灵魂吧!
莫等到桂花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啊!
纵是游马浮尘,纵是朝菌蟪蛄,纵是人生天地,远行客尔,能得山峰顶上走,海水阔处行,见得明月千山小,碧天万川平,那也不枉了。
少年时读王国维,我总记得他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我从前在其外,故尽想着“入乎其内”,但入内一看,原来是这般蝎蝎螫螫模样,便觉得万事果然得有分寸,一味的虎狼药下去,那可惨了。我,我还是想先年轻一会儿,痛痛快快度些时日才好。最要紧是在世上最好的珍宝里,将养出气象气魄来,往后的朝朝暮暮,凭他怎样,也自安然了。
上个秋天前后的想法,大约就是这样了。散淡说来,也不知说清没有。世事千变万化,感叹千回百转,不过各人缘法,所得如是,哪里有个定论的对与不对呢。谁都固然愿意“万里夕阳锦背高,翻身尤恨东洋小”,但黄永玉曾说:“这时代,就像个筛子。许多沙子筛下去了,只留下那么几个。”前人天分资质,远胜我辈者,历朝历代不胜数,然而终于蒿草蓬烟,籍籍无名。后来的日子,哪里便说得清、料得定、算得准、想得成呢。只是英雄不英雄,生前身后名,都只是个空。所求也不在这个。不过愿意踏踏实实做点事情,不辜负天地生我一场罢。
至于立志,我小时候在书法班,老师以各人名字作一副对子,算个勉励的意思。赠我的一个,上联是“余力不遗立鸿鹄大志”。也尽够殷切了。这世上多的平凡人,我这老师亦不过一介为口腹奔忙的潦倒人,书法造诣也不曾了不得。但我常思及他拳拳的殷切之意。后来看芥川道:“我固然失败了,但造我之物必然造出别人来。一棵松的枯萎实在不足挂齿。只有存在广袤的大地,便有无数种子孕育其中”。这样的坦荡,我只有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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