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值得追忆,1990年10月3日至7日在美国得克萨斯大学阿灵顿分校召开了第23届国际汉藏语和语言学会议。我在会上用英语做了一个报告《开展中外语言学说史的比较研究》(其中文稿发表于《世界汉语教学》1990年第2期,其英文稿[有个别删节]以首篇位置发表于History of Language [语言史]杂志第6卷第2期,澳大利亚国立大学,2000年12月出版)。该报告列举事实,说明中国传统语言学在两个方面曾经走在欧洲语言学前面。在这次会议期间,我展示了黎锦熙先生早年的学生于靖嘉教授特为我复制的黎先生1926年为美国建国150年在美国费城举办的世界博览会绘制的一张大图表:“(中英文对照)国语四千年来变化潮流表”1,引起了有关学者极大的兴趣。这件事弘扬了中华文化,特别是湖湘文化。关于这次会议《国外社会科学》1991年第2期、《古汉语研究》1991年第1期、《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1年期2期、《福建外语》1991年第1-2期合刊都作了详尽程度不同的报导。
(1)我常对学生说:“My maxim is ‘Accepting everything with a critical mind’ ”(我的行为准则是“用批判的头脑接受一切”)。我怀疑过1958年的大跃进、人民公社和大炼钢铁,为此被错划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在黑龙江大学遭受了400人大会的批判。但我并不因此改变我的行为准则。在学术上我也贯彻这一准则,因此能较早地同季羡林先生的“21世纪西方文明将让位于东方文明”等论断进行辩论(见上引《语言和文化评论集》),能较早地发现几个被炒得发紫的人的剽窃和自我克隆的行为并与之进行斗争,不论这些错误言行来自多大的权威、高官和有后台的人。我写过《怀疑和学术批评对发展学术的意义》(刊《学术界》2003年第3期)。在此,还应对该文做如下补充。梁启超(1873—1929)在《清代学术概论》第33节写道:“学问之价值,在善疑,在求真,在创获。”北宋哲学家张载(1020-1077)说:“学则须疑”,“于不疑处有疑,方是进矣。”南宋哲学家、教育家陆九渊(1139-1193)也说过:“为学患无疑,疑则有进;小疑则小进,大疑则大进。”(转引自肖川教授著《教育的智慧与真情》第104页,岳麓书社,2005年)今人经常引用的胡适的话:“做学问要在不疑处有疑”,实脱胎自张载语。南宋大哲学家朱熹(1130-1200)说他的治学思想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转引自《光明日报》1988年10月9日王忠文的文章《悬棺之谜与朱熹的紫阳书院》),也包含了怀疑和思辨的思想。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介绍方以智(1611—1671)时说:“他的治学方法有特征三端。一曰尊疑……二曰尊证……三曰尊今”。梁引方以智的话:“物理无可疑者,吾疑之,而必欲深其故也……学不能观古今之通,又不能疑,焉贵书簏乎?”梁启超说方以智“的学问,全由疑入。‘无问题则无学问’,此理他见得极透”。吕叔湘先生说过:“无论是当记者,还是当编辑,或者做其他文字工作,都要善于怀疑,也就是肯动脑筋,把该问的问清楚,该查的查清楚。”(转引自张巨龄《从为〈光明日报〉撰稿看吕叔湘语文思想》,刊2004年7月8日《光明日报》)David Cogswell在他所著的Chomsky for Beginners(中译本:《乔姆斯基入门》,东方出版社,1998年)第40页上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训练你的心灵,使你不致受骗。练习进行批评性思考和提出质疑。被动地接受是一种危险的习性。质疑一切。”
(5)要读原著。恩格斯说过:“我还希望你更进一步地从原著里去研究问题,而不要依靠第二手的作品”(转引自《学习》杂志1955年第2期第9页)。从事理论语言学教学和研究的人必须读外语原著,因为译本中往往出现许多译者理解原文的错误。意大利语中有句成语Traduttόre —traditόre(翻译者是背逆者)。这句话巧妙地运用了两个头韵和尾韵,朗朗上口,容易记住,所以几乎传遍西方所有主要语言,如英语中的Translator is a traitor(保留了意大利原成语的头韵和尾韵)。我写过一篇文章《请读外语原著》(刊《外语与翻译》1999年第2期),列举了一些炒得很红的著作中的译文错误,诸如将“多佛尔海峡”误译作“多佛尔大街”。这里再补充一个例子,我在批评学术骗子徐德江的《索绪尔语言理论新探》时,详细考查了徐是如何根据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教程》的高名凯的几处错误的译文8,加以歪曲,错上加错的。为了辨别我是否正确理解了索绪尔的法语原著,我参看了该书有关部分的英、俄、意译本,然后才确证高名凯先生译本的几个重大错误(详见上引《语言文字学辨伪集》第194-236页)。这件事也进一步证明了学习多种外语的必要性。
(1)主要方法是:千万不要满堂灌,进行填鸭式的教学(英语称作crammed teaching),而要用启发式的教学方法(heuristic method)。凡事要先让学生思考,让他们自己提出问题和解答问题,我再进行总结,指出他们的正误。这种教学方法可以锻炼他们的思维能力,学到的知识比死记硬背有意义得多,而且不易遗忘。这实际上正是古人的教学原理“授之以渔,而非授之以鱼”。肖川教授在其《教育的智慧与真情》(岳麓书社,2005年)第144页指出:“凡是学生有可能自己做出猜测和解释的问题,都应该尽可能地提供学生尝试错误的机会,这应该成为教学的基本原则”。这也是我培养研究生的体会。我经常对他们说The best way to learn is to learn from one’s own mistakes and others’ mistakes.(最好的学习方法是从自己的错误和他人的错误中学习。)我鼓励学生不要怕犯错误,要善于发现别人的错误,在批评和自我批评中不断前进,不要怕得罪人。龙应台说过:“温柔敦厚做人或许是好的;但做事,做学问,却是极度不可取的”(出处见上引拙著《语言和文化评论集》第252页)。如果在学术问题上人人都三缄其口,明哲保身,学术怎么可能发展呢?破中有立。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许多著作都是在批评别人的错误观点的过程中来阐述自己的正确观点。经典的例证就是《反杜林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