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引用千手货在2010-5-31 12:14:10的发言: 老师在周二的课上谈到白居易与元稹的友情时,说还有两位诗人间也有着伟大的友情,就是李白与杜甫,并且念了一些杜甫赠给李白的诗句。我当时就想起高中时读过方舟子的一篇文章《浪子李白与情圣杜甫》,文中的观点与老师所讲的不同,不知道老师有没有读过。
刚才去找来了原文,地址如下:
另外,在搜索的过程中还看到了一篇驳斥方舟子的文章:
两篇文章虽然在“李白是否是无情无义之人”等话题上直接立场不同,但是都表达了一个共同的观点:杜甫对李白可谓是“一往情深”,但李白却瞧不上杜甫。
如果李杜二人的关系如上所述,那应该是没法被称作友情的了,老师有什么看法?
方舟子的文章我多年前就看过,你提供的这篇反驳文章倒是第一次看到。我先在这里展开复制一下,大家先说说看法,我再谈我的想法。
浪 子 李 白 与 情 圣 杜 甫
·方舟子·
天宝三载(公元744年),李白被唐明皇赐金放还,由长安来到了东都洛 阳,时年四十四岁。而三十三岁的杜甫自从十年前考试不第后,就一直在外游历 ,恰好也在这时漫游到了洛阳。这两位大诗人的相遇,乃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为激 动人心的一刻,或许只有老子与孔子的相遇可以相比。但老孔相遇不过是于史无 证的传说,李杜相遇却是史有明文:“甫少与李白齐名,时号李杜。尝从白及高 适过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怀古,人莫测也。”《新唐书·杜甫传》中的这段 话,其实是从杜诗《遣怀》中抄来的:“昔与高李辈,论交入酒炉。两公壮藻思 ,得我色敷腴。气酣登吹台,怀古观平芜。”我们现在对李杜相遇情形的了解, 也全都来自号称“诗史”的杜诗。
闻一多曾把这一次的相遇,比之为太阳和月亮的相碰。那么谁是太阳谁是月 亮呢?这时候的李白,虽然已丢掉了御用诗人的宝座,却仍然是钦定的桂冠诗人 ,诗名满天下,正如日中天。而杜甫却出道不久,诗名未就,《新唐书》说他已 与李白齐名,是完全不确的。李杜齐名,是杜甫死后的事。年轻的杜甫能与这位 大名人论交,其受宠若惊的心情可想而知。李白的相貌大概是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的,所以杜甫对他的第一印象,也象贺知章一样,惊为谪仙人,也学着求仙访道 ,“相期拾瑶草”(《赠李白》)了。当年的秋天,他们连同高适一起漫游梁、 宋。第二年,高适南游楚地去了,李杜又同游齐、鲁。“余亦东蒙客,怜君(李 白)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与李十二同寻范十隐居》)如此 亲密无间,倘搁在今日,就有同性恋之嫌了。到了秋天,杜甫西上长安再求功名 ,李白则南下漫游,一个定居成了“渭北春天树”,一个漂游犹如“江东日暮云 ”(《春日忆李白》),从此两人再也没有见面。
现传一千多首李诗中,只有四首与杜甫有关。其中《戏赠杜甫》不见于集中 ,从内容、文字上看,定是伪托无疑。《秋日鲁郡尧祠亭上宴别杜补阙范侍御》 中的“杜补缺”是否就是杜甫也很值得怀疑(杜甫当时并无官职,也非“补阙” ),所以可以确定的,其实只有两首。
李杜同游齐鲁时,李白暂到鲁沙丘城小住,有《沙丘城下寄杜甫》诗云:
“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鲁酒不可醉,齐歌 空复情。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写到了最后一句,才算是表达了一下思念之情,但我们如果多读几首李诗: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云帆望远不相见,日暮长江空自流 ”,就会发现“思君若汶水”云云,不过是李白赠诗所惯用的套路,对谁都可以 顺手来这么一下,这样的思念,也就象“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的海誓山盟一 般,不由得变得廉价起来。
另一首,则是杜甫西赴长安时,李白敷衍了事的赠别: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 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鲁郡东石门送杜甫》)
面对着离别,他所念念不忘的不过是酒酒酒,一杯又一杯,干了这杯再说吧 ,此外就没有别的意思了。郭沫若辩解说“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也就是杜 甫《春日忆李白》中所说的“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但杜甫强调的是“细 论文”,“一樽酒”不过是佐料,而李白却是为酒而酒,何尝提及其它?原来杜 甫在他的心目中,不过是一个酒肉朋友而已。果然在离别之后,李白就把杜甫置 之脑后,完全忘怀了,在他以后的诗中,再也无一字提及杜甫。
相反地,杜甫对这段仅一年多的交谊的记忆,却是逾久弥新。现存一千四百 多首杜诗中,与李白有关的有二十来首,其中直接寄赠、思念李白的,就有十首 ,大多作于李杜分手之后。这些都是呕心沥血、情真意切的名作。这些诗中,有 对李白的绵绵思念:“终朝独尔思”、“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乃至于“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有对李诗的具体评价:“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有对李白成 就的极度推崇:“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虽然他此时的诗艺其实已超过了李白;有对李白生不逢辰、怀才不遇的遭遇的惋 惜、同情:“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浑然 忘了自己其实更为憔悴。
天宝十五载,李白从庐山下来,参加了永王起兵与肃宗争夺皇位的行动,事 败后他说是“空名适自误,迫胁上楼船”,乃是被胁迫的,忘了自己曾经得意洋 洋地吹嘘过“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作《永王东巡歌》至十一首 之多,告他鼓吹、协从反叛,也并不怎样的冤枉。谋反乃是最大的罪名,但也只 有在这样的患难中才能见出真情,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杜甫却尽力为之开脱: “处士祢衡后,诸生原宪贫。稻梁求未足,薏苡谤何频!”是说李白之下山从永 王,乃是为生活所迫要讨碗饭吃,并非有什么野心;“苏武元还汉,黄公岂事秦 ?”,说的是如苏武欲归汉,夏黄公不事秦始皇一样,李白也并非心甘情愿地追 随永王;乃至于愤怒地喊出了“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能有这样的“酒肉 朋友”,乃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李白被判罪流放夜郎,走到巫山时,遇赦放还。杜甫只知他被流放,却不知 他已遇赦,音信杳无,积想成梦,于是就有了收入《唐诗三百首》的那三首名作 :《梦李白二首》和《天末怀李白》,诗中处处为李白的安危设身处地地着想, 如此知心之作在诗歌史上很是罕见。以后打听到李白的住所,又写了长诗《寄李 十二白二十韵》,对李白的一生经历做了概括,乃是一篇具体而微的李白评传。 我们不知道李白是否收到了这首赠诗,但杜甫没有得到李白的回音却是肯定的, 因为之后不久,他又因“近无李白消息”而做《不见》,这时李白也许已经病故 了。即使在李白死后,杜甫仍在《昔游》、《遣怀》二诗中回忆着当年与李白的 交谊,这一份情谊,超越了生死。
李白就象一个浪子,往好处说是超脱豁达,说难听的则是无情无义。他对君 王不忠:唐明皇待他不能说不薄,但在唐明皇落魄丢了皇位的时候,他却做《上 皇西巡南京歌》十首,极尽讥诮挖苦之能事;对家乡不愁:“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客中作》),有酒喝就好,管它是哪里;对妻子无情:“ 出门妻子强牵衣,问我西行几日归?来时倘佩黄金印,莫见苏秦不下机。”(《 别内赴征》),“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南陵别儿童入京》) ;对情人呢,想的不过是“何由一相见,灭烛脱罗衣”(《寄远》)的肉麻。对 这样的人,我们实在不能指望他对朋友能有什么深情厚谊。有这样的人格,也很 难留下多少能与其天才相符的作品。所以李诗只宜读那几首名篇,倘若不幸捧着 全集来读,就难免要越读越失望。龚自珍就是因为失望,而断言现存李诗中只有 一百多首是真的,其它的全是伪作。那些“集中十句,九句妇人与酒”(王安石 语)的华而不实、空洞无物的诗,别人确实也作得、模仿得,而无需仰仗太白的 高才。
杜甫却是个多情种子。同样对落魄的唐明皇,李白是讥诮挖苦,杜甫却是寄 予深刻的同情:“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人生有情泪沾臆, 江水江花岂终极!”(《哀江头》)对落难的王孙(《哀王孙》)和受苦的百姓 (如三吏、三别),即使陌不相识也都抱着“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仁者情怀 ,对于妻子儿女、兄弟姐妹、亲朋好友,自然更是无不爱得一往情深,最沉痛的 如《同谷七歌》中“有弟有弟在远方”和“有妹有妹在钟离”两首,其真情至性 的流露,真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前人但知他“每饭不忘君”,不知他每饭不忘亲 ,不忘友,不忘人,乃至不忘物,且听他说“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江村》)、“暂止飞鸟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堂成》),再读读 他的《缚鸡行》、《义鹘行》、《观打鱼歌》、《又观打鱼歌》,其对草木鱼虫 鸟兽的一片爱心跃然纸上,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仇兆鳌说他“爱物几于齐物”了 。所谓的忠君爱国,不过是对天地万物的大爱的逻辑结果,梁启超封他为“情圣 ”,恰如其分。没有如此多情的心灵,绝写不出那般郁抑顿挫的作品。一千四百 首杜诗,大都是发自内心的血泪相迸的产物,每一首都是老杜生命的一部分,别 人作不得也模仿不得。“药里关心诗总废,花枝照眼句还成”(《酬郭十五判官 》),写诗写到这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历史上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就此而言,杜 甫乃是诗界热烈的太阳,而李白却是冰冷的月亮。
李白是无情无义之人吗?(兼驳方舟子)
李白是无情无义之人吗?(兼驳方舟子) 文/易须
看了方舟子的文章《浪子李白和情圣杜甫》,知道这又是一篇抑李扬杜的大字报,对此我感到忿忿不平,为李白,也为杜甫。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唐以来,朝代更替,文风诗风东西南北风乱吹,不是东风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时而扬李抑杜,时而扬杜抑李,李白杜甫这对唐诗的双璧,硬是给他们各自的粉丝们活活拆开,对立起来,然后一场场争论,没有终了的时候。
而在我的心目中,他们两个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他们的艺术特点各有千秋,李白能杜甫所不能,杜甫也能及李白所不及,如同旧小说里所说的:一个是棋逢对手,一个是将遇良才,何必强分什么高低优劣。
李白盛名的时候,正值最爱豪壮语的盛唐,他的豪迈、他的超逸、他的清新符合了当时的审美需要,如果把李白比作一个美人,那么他必定丰满肉感、富态雍容的,因为唐人就喜欢那样啊。而杜甫的诗歌,只是到了晚年才开始受到人们的重视,到他死后,开始有人李杜并称了,及至韩愈的时候,一句“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才使杜甫得以和真正与李白比肩。
为什么晚唐的诗人慢慢喜欢上杜甫呢?那是因为当时唐朝已经由盛转衰,人们对现实有更多的不满,时代需要现实主义诗人的大声呐喊,而杜甫,正是这样的一个楷模。白居易说: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杜甫的诗,无疑就是他们认为的好诗了。这里,如果把杜甫也比作一个美人,那么他必定和李白是不同的,是骨感的苗条的消瘦的。
后来,特别是到了理学风行的宋代,人们衡量一个诗人的优劣,不仅仅是在艺术技巧上艺术感染力上,而是把他们那一套酸腐的道德标准也用上了。以封建社会的道德观来看,杜甫无疑比李白占有上风,所以杜甫是“圣”,甚至说诗是圣,人也是圣;而李白,则受到了批判,王安石,苏辙等人对李白都有过尖锐的批评。
而现在,时代不同了,李杜都一样!可还是有人叽叽喳喳说什么李白是浪子,没有什么情义,这让人齿冷呢。请看方舟子所说:李白就象一个浪子,往好处说是超脱豁达,说难听的则是无情无义。根据调查,世界上最流行的诗是李白的《静夜思》,没有浓浓的乡情,没有浓浓的亲情,没有伟大的胸襟,能写出那样伟大的诗篇吗?
方舟子又说:他对君王不忠:唐明皇待他不能说不薄,但在唐明皇落魄丢了皇位的时候,他却做《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极尽讥诮挖苦之能事。我要说的是:当时的唐明皇已经非常昏庸了,朝野奸臣当道,百姓民不聊生。如果李白还好端端地做着他的翰林供奉,还对唐明皇歌功颂德,那才是无情无义呢?况且,讥诮挖苦的本事,杜甫也是第一流的,他的很多诗篇,都深藏看出对当权者辛辣无情的讽刺。方舟子说老杜有的只是同情,那是因为他没能理解到老杜的诗外之音。
李白对朋友同样是富有感情的,他的很多赠友人的诗篇,都成为千古的名句,“我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何其眞,何其自然,那不是感情的真实流露吗?“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何其沉郁,何其缠绵!“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何其感人至深;“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何其别情依依;“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何其沉痛绝伦;“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何其幽郁特出……这样饱含深情的诗句,在李白的诗篇里随处可见,能说李白无情无义吗?看他的《上安州裴长史书》便可想见其重情义的为人。“又昔与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服恸器,若丧天伦。炎月伏尸,泣尽而继之以血。行路间者,悉皆伤心。猛虎前临,坚守不动。遂权殡于湖侧,便之金陵。数年来观,筋骨尚在。白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负之而趋。寝兴携持,无辍身手。遂丐贷营葬于鄂城之东。故乡路遥,魂魄无主,礼以迁窆,式昭明情。此则是白存交重义也。”
是的,李白的友情遍及多人,令人遗憾的只是对老杜有些例外,写给杜老弟的诗也都似乎有些敷衍。韩愈诗说“长恨二人不相随”,就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但更加令人遗憾的是,从此“扬杜派”耿耿于怀,甚至以断章取义的那一套来证明李白是无情无义的浪子,这实在令人寒心呢。
方舟子在他的文章里还引用了李白给妻子给儿子的诗来证明李白是无情无义的,那么下面的这首《寄东鲁二稚子》呢,请看: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我家寄东鲁,谁种龟阴田。春事已不及,江行复茫然。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楼东一株桃,枝叶拂青烟。此树我所种,别来向三年。桃今与楼齐,我行尚未旋。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姐亦齐肩。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裂素写远意,因之汶阳川。试问:这是无情无义之人所能写出来的吗?
至于其爱情诗,也不是抑李派所说的那么肉麻,请看: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若可餐兮难再得。怜君冰玉清回之明心,情不极兮意已深......莫作朝云暮雨兮飞阳台。这样的诗歌,是无情无义的人所能作的吗?
对祖国的万里河山,李白一样也爱得深沉。“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山花如绣颊,江火如流莹”,“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等等等等脍炙人口传诵千古的佳句,无不体现着李白那广博的爱,抑李派们,眞没良心啊!
至于说李白的诗里,说的都是老套的酒酒酒,这就更让人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事实上,老杜的诗歌里,几乎所有中国古代的诗人里,酒,都是是一个重要的字眼,诗酒花愁梦,历来都是永恒的主题。李白当然不能免“俗”,抑李派信口雌黄,有失公道。
还有那些说什么李白的诗歌“华而不实,空洞无物”的,实在不值一驳,他们哪里懂得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区别。倘一味以杜甫的诗为标准,那么屈原,曹植,陆机,谢灵运,左思,阮藉,陶潜等等等等,统统都是垃圾了。
我认同对杜甫的一切赞美,但绝对不认同为了扬杜而抑李,人各有异,岂能强求一律,李白之所以成为李白,与他的鲜明的性格特点分不开的,而杜甫也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