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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 史] [转帖]每个故乡都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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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7 00:10: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转贴]每个故乡都在消失



我要还家,我要转回故乡。
我要在故乡的天空下,沉默寡言或大声谈吐。

——海子

1

先讲个笑话。

一人号啕大哭,问究竟,答:把钱借给一个朋友,谁知他拿去整容了。


在《城市的世界》中,作者安东尼·奥罗姆说了一件事:帕特丽夏和儿时的邻居惊闻老房子即将拆除,立即动身,千里迢迢去看一眼曾生活的地方。他感叹道,“对我们这些局外人而言,那房子不过一种有形的物体罢了,但对于他们,却是人生的一部分。”

这样的心急,这样的驰往和刻不容缓,我深有体会。

现代拆迁的效率太可怕了,灰飞烟灭即一夜之间。来不及探亲,来不及告别,来不及救出一件遗物。对一位孝子来说,不能送终的遗憾,会让他失声痛哭。


2006年,在做唐山大地震30年纪念节目时,我看到一位母亲动情地向儿子描述:“地震前,唐山非常美,老矿务局辖区有花园,有洋房,最漂亮的是铁菩萨山下的交际处……工人文化宫里可真美啊,有座露天舞台,还有古典欧式的花墙,爬满了青藤……开滦矿务局有带跳台的游泳池,有个带落地窗的漂亮大舞厅……”

大地震的可怕在于,它将生活连根拔起,摧毁着物象和视觉记忆的全部基础。做那组电视节目时,竟连一幅旧城容颜的图片都难觅。

1976年后,新一代唐山人对故乡几乎完全失忆。几年前,一位美国摄影家把1972年偶经此地时拍摄的照片送来展出,全唐山沸腾了,睹物思情,许多老人泣不成声。因为丧失了家的原址,30年来,百万唐山人虽同有一个祭日,却无私人意义的祭奠地点。对亡灵的召唤,一直是十字路口一堆堆凌乱的纸灰。

一代人的祭日,一代人的乡愁。



比地震更可怕的,是一场叫“现代化改造”的人工手术。一次城市研讨会上,有建设部官员忿忿地说:中国,正变成由一千个雷同城市组成的国家。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只能指认和珍藏一个故乡,且故乡信息又是各自独立、不可混淆的,那么,面对千篇一律、形同神似的一千个城市,我们还有使用“故乡”一词的勇气和依据吗?我们还有抒情的可能和心灵基础吗?

是的,一千座镜像被打碎了,碾成粉,又从同一副模具里脱胎出来,此即“日新月异”“翻天覆地”下的中国城市新族。它们不再是一个个、一座座,而是身穿统一制服的克隆军团,是一个时代的集体分泌物。

每个故乡都在沦陷,每个故乡都因整容而毁容。



读过昆明诗人于坚一篇访谈,印象颇深。于坚是个热爱故乡的人,曾用很多美文描绘身边的风物。但10年后,他叹息:“一个焕然一新的故乡,令我的写作就像一种谎言。”

是的,“90后”一代肯定认为于坚在撒谎、在梦呓。因为他说的内容,现实视野中根本没有对应物。该文还引了他朋友的议论:“周雷说,‘如果一个人突然在解放后失忆,再在今年醒来,他不可能找到家,无论他出生在昆明哪个角落。’杜览争辩道,‘不可能,15年前失忆,现在肯定都找不到。’”

这不仅是诗人的尴尬,而是时代所有人的遭遇。相对而言,昆明的被篡改程度还算轻的。

2

“故乡”,不仅仅是个地址和空间,它是有容颜和记忆能量、有年轮和光阴故事的,它需要视觉凭证,需要岁月依据,需要细节支撑,哪怕蛛丝马迹,哪怕一井一石一树……否则,一个游子何以与眼前的景象相认?何以肯定此即梦牵魂绕的旧影?此即替自己收藏童年、见证青春的地方?

当眼前事物与记忆完全不符,当往事的青苔被抹干净,当没有一样东西提醒你曾与之耳鬓厮磨、朝夕相处……它还能让你激动吗?还有人生地点的意义吗?

那不过是个供地图使用、供言谈消费的地址而已。就像北京的车站名,你若以为它们都代表“地点”并试图消费其实体,即大错特错了:“公主坟”其实无坟,“九棵树”其实无树,“苹果园”其实无园,“隆福寺”其实无寺……

“地址”或许和“地点”重合,比如“前门大街”,但它本身不等于地点,只象征方位、坐标和地理路线。而地点是个生活空间,是个有根、有物象、有丰富内涵的信息体,它繁殖记忆与情感,承载着人生活动和岁月内容。比如你说“什刹海”“南锣鼓巷”“鲁讯故居”,即活生生的地点,去了便会收获你想要的东西。再比如传说中的“香格里拉”,即是个被精神命名的地点,而非地址——即使你永远无法抵达、只能诗意消费,也不影响其存在和意义。

地址是死的,地点是活的。地址仅仅被用以指示与寻找,地点则用来生活和体验。



安东尼·奥罗姆是美国社会学家,他有个重大发现:现代城市太偏爱“空间”却漠视“地点”。在他看来,地点是个正在消失的概念,但它担负着“定义我们生存状态”的使命。“地点是人类活动最重要、最基本的发生地。没有地点,人类就不存在。”

其实,“故乡”的全部含义,都将落实在“地点”和它养育的内容上。简言之,“故乡”的文化任务,即演示“一方水土一方人”之逻辑,即探究一个人的身世和成长,即追溯他那些重要的生命特征和精神基因之来源、之出处。若抛开此任务,“故乡”将虚脱成一记空词、一朵谎花。

当一位长辈说自个儿是北京人时,脑海里浮动的一定是由老胡同、四合院、五月槐花、前门吆喝、六必居酱菜、月盛斋羊肉、小肠陈卤煮、王致和臭豆腐……组合成的整套记忆。或者说,是京城喂养出的那套热气腾腾的生活体系和价值观。而今天,当一个青年自称北京人时,他指的一定是户籍和身份证,联想的也不外乎“房屋”“产权”“住址”等信息。

前者在深情地表白故乡和生壤,把身世和生涯溶化在了“北京”这一地点里。后者声称的乃制度身份、法定资格和证书持有权,不含感情元素和精神成分。

3

让奥罗姆生气的是他的祖国,其实,“注重空间、漠视地点”的生存路线,在当下中国演绎得更赤裸露骨、如火如荼。

“空间”的本能是膨胀和扩张,它有喜新厌旧的倾向;“地点”的秉性是沉静和忠诚,无形中它支持保守与稳定。二者的遭遇折现在城市变迁中,即城区以大为能、建筑以新为尚,而熟悉的地点和传统街区,正承受垃圾的命运。其实,任何更新太快和丧失边界的事物,都是可怕的,都有失去本位的危险,都是对“地点”的伤害。像今天的北京、上海、广州,一个人再把它唤作“故乡”,恐怕已有启齿之羞——

一方面,大城欲望制造的无边无际,使得任何人都只能消费其极小一部,没人能再从整体上把握和介入它,没人再能如数家珍地描叙和盘点它,没人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老人”。

另一方面,由于它极不稳定,容颜时时变幻,布局任意涂改,无相对牢固和永久的元素供人体味,一切皆暂时、偶然,沉淀不下故事——于是你记不住它,产生不了依赖和深厚情怀。总之,它不再承载光阴的纪念性,不再对你的成长记忆负责,不再有记录你身世的功能。

面对无限放大和变奏、一刻也不消停的城市,谁还敢自称其主?

所有人皆为过客,皆为陌生人,你的印象跟不上它的整容。而它的“旧主”们,更成了易迷路的“新人”,在北京,许多生于斯、长于斯的长者,如今很少远离自己的那条街,为什么?怕回不了家!如此无常的城市里,人和地点间已失去了最基本的约定,同一位置,每年、每月、每周看到的事物都闪烁不定,偶尔,你甚至不如一个刚进入它的人了解某一部位的现状,有一回,我说广内大街有家馆子不错,那个在京开会的朋友摇摇头,甭去了,拆了。我说怎么会呢?上月我还去过啊。朋友笑道,昨天刚好从那儿过,整条街都拆了。我叹息,那可是条古意十足的老街啊。



吹灯拔蜡的扫荡芟除,无边无际的大城宏图,千篇一律的整容模板……

无数“地点”在失守,被更弦易帜。

无数“故乡”在沦陷,被连根拔起。

何止城池,中国的乡村也在沦陷,且以更惊人的速度坠落。因为它更弱,更没有重心和屏障,更乏自持力和防护性。我甚至怀疑:中国还有真正的乡村和乡村精神吗?

央视所谓“魅力小镇”的评选,不过是一台走秀,是在给“遗墟”颁奖。那些古村名镇,只是没来得及脱旗袍马卦,里头早已是现代内衣或空空荡荡。在它们身上,我似乎没觉出“小镇”该有的灵魂、脚步和炊烟——那种与城市截然不同的生活美学和心灵秩序。

天下小镇,都在演出,都在伪装。

真正的乡村精神——那种骨子里的安详和宁静,是装不出来的。

4

“我回到故乡即胜利。”

自然之子叶赛宁如是说。

沈从文也说,“一个士兵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到故乡。”

他们算是幸运,那个时代,故乡是不死的。至少尚无征兆和迹象,让游子担心故乡会死。

是的,丧钟响了。是告别的时候了。

每个人都应赶紧回故乡看看,赶在它整容、毁容或下葬之前。

当然还有个选择:永远不回故乡,不去目睹它的死。



我后悔了。我去晚了。我不该去。

由于没在祖籍生活过,多年来,我一直把70年代随父母流落的小村子视为故乡。那天梳理旧物,竟翻出一本自己的初中作文,开篇叫《回忆我的童年》。

“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那是一个群山环抱、山清水秀的村庄,有哗哗的小溪,神秘的山洞,漫山遍野的金银花……傍晚时分,往芦苇荡里扔一块石头,扑棱棱,会惊起几百只大雁和野鸭……盛夏降临,那是我最快乐的季节。踩着火辣辣的沙地,顶着荷叶跑向水的乐园。村北有一道宽宽的水坡,像一张床,长满了碧绿的青苔,坡下是一汪深潭,水中趴着圆圆巨石,滑滑的,像一只只大乌龟露出的背,是天然的游泳池……”

坦率说,这些描写一点没掺假。多年后,我遇到一位美术系教授,他告诉我,30年前,他多次带学生去胶东半岛和沂蒙山区写生,还路过这个村子。真的美啊,他一口咬定。其实不仅它,按美学标准,那个年代的村子皆可入画,皆配得上陶渊明的那首“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几年前,金银花开的仲夏,我带夫人去看它,亦是我30年来首次踏上它。

一路上,我不停地描绘她将要看到的一切,讲得她目眩神迷,我也沉浸在“儿童相间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想象与感动中。可随着刹车声,我大惊失色,全不见了,全不见了,找不到那条河、那片苇塘,找不到虾戏鱼溅的水坡,找不到那一群群龟背……代之的是采石场,是冒烟的砖窑,还有路边歪斜的广告:欢迎来到大理石之乡。

和于坚一样,我成了说谎者,吹嘘者,幻觉症病人。

5

没有故乡,没有身世,人何以确认自己是谁、属于谁?

没有地点,没有路标,人如何称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这个时代,不变的东西太少了,慢的东西太少了,我们头也不回地疾行,而身后的脚印、村庄、影子,早已无踪。

我们唱了一路的歌,却发现无词无曲。

我们走了很远很远,却忘了为何出发



转王开岭先生博客

 楼主| 发表于 2010-9-7 00: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在酝酿一篇“没有记忆的城”,不经意间发现了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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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7 00:53:46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我還是覺得即使是現在,每座城市還是有它自己可以分辨的容貌,有它自己的呼吸、心跳、節奏,以及性格。每座城市的馬路和高樓看起來相似,其實還是不同。另外,一些城市因其所處的地理位置而呈現出的自然因素是無可改變、也是不能複製的;比如北京的夕陽,南方的陰雨。

很多年前,我的家鄉爲了拓寬馬路而拆掉了位於市中心道路樞紐的孫中山先生銅像。今年回家,驚喜地發現銅像又回來了。而這銅像,一直都是城市記憶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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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7 08:44:27 | 显示全部楼层

比较同意清和的看法!新旧更替是必然的,也很自然;只是我们先要辨析、肯定哪些元素是一个城市的特色和价值所在,然后在更替中千方百计把它们保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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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8 22:27:07 | 显示全部楼层
总觉得故乡是个心理概念,而不是地理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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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8 22:49: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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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0 14:07:2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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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屋子在2010-9-7 0:10:17的发言:

[转贴]每个故乡都在消失


“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那是一个群山环抱、山清水秀的村庄,有哗哗的小溪,神秘的山洞,漫山遍野的金银花……傍晚时分,往芦苇荡里扔一块石头,扑棱棱,会惊起几百只大雁和野鸭……盛夏降临,那是我最快乐的季节。踩着火辣辣的沙地,顶着荷叶跑向水的乐园。村北有一道宽宽的水坡,像一张床,长满了碧绿的青苔,坡下是一汪深潭,水中趴着圆圆巨石,滑滑的,像一只只大乌龟露出的背,是天然的游泳池……”

坦率说,这些描写一点没掺假。多年后,我遇到一位美术系教授,他告诉我,30年前,他多次带学生去胶东半岛和沂蒙山区写生,还路过这个村子。真的美啊,他一口咬定。其实不仅它,按美学标准,那个年代的村子皆可入画,皆配得上陶渊明的那首“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果真,我小的时候还是这副情景。可惜,从92年开始,她们就像被惊起的成群的大雁和野鸭,那曾经让我目瞪口呆的幸福,不知飞向何方,或许从此一去再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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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10 14: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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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木耳在2010-9-10 14:07:23的发言:

果真,我小的时候还是这副情景。可惜,从92年开始,她们就像被惊起的成群的大雁和野鸭,那曾经让我目瞪口呆的幸福,不知飞向何方,或许从此一去再不复返。

最近听闻山东新农村建设工程,网上有“万人村”,“产业农民”等批评言论,读来非常震惊。但没实际考察,不敢妄说。不知木耳兄弟可有实际了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9-10 14:21:1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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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10 14:47: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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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wenjun481在2010-9-8 22:49:06的发言:

不过不是故乡,只是一个安放童年的地点。

有道理:)

故乡、童年确实交融在一起,很难分开。

而且,故、童之谓,说的又岂止是过去,消逝。就像我常念想的:一个人若是80多岁还葆有一颗童心,那真是无上的福气阿。也是能力。贵在贯通。害在割裂。

可惜的是,现在时常看到的是,小孩子的成年化。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9-10 15:02:1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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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0 15:26: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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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屋子在2010-9-10 14:19:12的发言:

最近听闻山东新农村建设工程,网上有“万人村”,“产业农民”等批评言论,读来非常震惊。但没实际考察,不敢妄说。不知木耳兄弟可有实际了解?


屋师如此称呼,岂不折杀学生,使不得。

那些评论之前浏览过,但没细看,所以这里的工程是否特指就不敢妄加揣测了。但新农村建设已经好多年了,总体舆论上貌似不是很火热了。该运动的始作俑者貌似是林毅夫,当然林先生自己说现在的运动跟他的本意并不相符,或者说下级官员的行动跟中央的意图不相符。

就事论事的话,“万人村”问题讲起来还真挺复杂,城市化是大势所趋,住新小区对大家特别是年轻人来讲应该是好事,尤其对近郊的农村年轻人来讲更是如此,长远来看的话意义就更大了。谁要是长年累月在农村住过,抑或在上海的老公房住过,自然都会深有体会。很多农民参与新建小区的积极性很高,当然,农民反对占地的声音也很强烈。但是,更多农民本质上反对的不是占地,而是非法占地,大多农民乐得巨款占地呢,至于钱花光了孙子怎么办,那也不是他们想的了,当然,任何人也不该强制他们的孙子继续当农民。北京郊区的很多农民,还有上海郊区的很多农民或者旧城区的市民,天天都在盼着动迁,还有因为没有被拆迁而组织上访的事。

然而问题来了,农民前进变成产业工人的话,工资太低,何况富士康也不是随便进的;后退当农民种地的话,累死累活还不赚钱,哪个发达国家不巨额补贴农业。如果很多地方官员再像人民公社运动一样一刀切,或者在新农村建设中浑水摸鱼,情形就更复杂了。批评新农村,颇像批评人民公社或改革开放,的确很有道理,但无论哪方貌似都难拿出好的对策。学生见少识浅,至于新农村更像人民公社抑或改革开放,确是不甚明白。当然,总体而言,很多强制的一刀切确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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