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真相——浅析《罗生门》中的限制叙事

摇光

荣誉课程《古典小说名著专题研究》的学期论文，言辞粗陋，发上来请大家多多批评。

 

 

 

迷失的真相——浅析《罗生门》中的限制叙事

    电影《罗生门》由黑泽明导演根据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筱竹丛中》改编而成。影片中的武士之死，由不同的目击者从自己的视角出发演绎成了完全不同的故事。由于始终没有一个“全能的上帝”，观众无法获悉事实真相，只得从一个惬意的欣赏者变成一个辛苦的追寻者，一遍遍地跟随证人进行回忆、揣摩、评判；而这种回环往复、扑朔迷离的叙述方式，恰恰构成了影片最大的魅力所在。

    片中的基本事实：即武士武弘被杀，其妻真砂被奸污，在不同人口中有着截然不同的事发过程。根据强盗多襄丸的叙述，他倾慕于真砂的美貌，强行占有了真砂；而在这过程中，真砂也为自己的勇武阳刚之气折服，要求他与武弘进行决斗。多襄丸与武弘进行公平决斗，历经二十三个回合，终于将武弘刺死。而真砂却将自己描述成一个柔弱无依的被害者，多襄丸当着丈夫的面强奸了自己，而事后她也因此被武弘憎恶和抛弃。真砂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晕死过去，醒来后却发现丈夫惨死在丛林中。最后，被害者武弘通过灵媒述说了自己的故事版本：妻子被奸污后教唆多襄丸杀了自己，多襄丸厌恶真砂的恶毒心肠意欲将其交予武弘处置；最终真砂逃走，武弘不愿受此屈辱而自尽。

    三人的讲述大相径庭，观众一时很难判断孰是孰非。然而我们却不能将他们的任何一人判断为简单的撒谎者，因为他们三人都没有掩盖武弘被杀、真砂被奸的基本事实，也没有人企图为自己开脱罪责。（武弘作为受害者，说自己是自杀而亡，显然不是陷害他人；多襄丸一口承认是自己杀了人；而宣称自己无辜而显得最为“可疑”的真砂，也似乎并不是在为脱罪而说谎，因为无论是武弘还是多襄丸，都没有指责真砂是凶手。）

    既然不是为了脱罪，而真相又只能有一个，为什么会有人说谎呢？其实分析一下三人的证词不难发现，他们都在自己的叙述中努力为自己塑造一个“理想人格”：多襄丸将自己描述为一个敢做敢为、公平勇敢的“侠盗”、真砂称自己是一个善良无辜的“弱女子”、武弘将自己刻画成为尊严而赴死的“勇士”。他们追求的不是律法上的清白，而是道德上的完美。所以他们极力忽略自己人性中的弱点，在叙述中将自己描画成一个道德上无可指摘的形象。这种情形下，真实和谎言的界限已经模糊，也许他们自己也被愚弄。正像避雨的杂役在影片中评述的那样：“人们只想忘掉那些坏的东西，而去相信那些捏造的好的东西。”在这三人限制叙述中，正折射了叙述主体的价值理想。

    如果仅仅这样运用限制叙事手法，我以为《罗生门》还称不上电影叙事语言的经典之作。影片最精妙的地方在于创造了一个以和尚——樵夫——杂役构成的外围背景，为三个当事人的叙述搭建了舞台，形成一个限制性叙事的“嵌套”结构。若说三个当事人的叙事是在三人眼前各架上一个镜头，透过它们的眼睛看整个事件，和尚——樵夫——杂役的外围结构就是拉长焦距，在第一层镜头外再加上一层镜头，透过它来观察三个当事人本身。这一层限制叙事有两个特点：第一，这种叙述荡开一笔，从一个相对客观中立、与观众类似的角度进行探求和观察，容易引起观众认同（当然，也借杂役之口传递导演的意图，完成一些揭示主题的功能）；另外，既然这也是一层限制叙事，就无可避免同样会沾染上叙事者本身的价值取向。

    和尚生性善良，因此也容易用慈悲之心看待他人。在他的复述里，真砂“柔弱得惹人同情”、武弘“罪孽不会如此深重”。而与之相对，樵夫因为目睹了事发经过，而不断惶惶地说“太恐怖了”“全是假的”。将近末尾之处，樵夫作为一个不相关的第三者，讲述了他看到的事发经过。这个叙述似乎终于让我们逼近了真相，却因为杂役的一句质问被彻底推翻——樵夫隐瞒了偷走匕首的事实，他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也说了谎。

自此，观众陷入了更大的恐慌。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所下的一切结论、得到的一切判断都不是可靠的。因为我们始终是通过第二层镜头来观察第一层镜头，而谁又能保证，在没有一个“广角全景”的情况下，这第二层镜头是真实可信的，而非蒙上了观察主体有意无意加上的“滤光镜”呢？和尚可能因为过于慈悲而误信谎言、樵夫可能因心中有愧而隐瞒真相，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是否真的存在真相？

    黑泽明没有回答这些问题。也许，流失在重重叙事阴影里的事实，被谎言掩盖的迷惘人性，才是导演想说的最大真相。

白水

这部电影应该有不少朋友看过，都来聊几句吧：）

绿野仙侠

一直被吸引，从来没看过，读了楼主的分析，我决定去完完整整地看一遍，以免成了影盲

屋子

http://www.shuiyunjian.bj.cn/dispbbs.asp?boardid=8&Id=2127&page=3

可与君文互参琢磨：）

摇光

http://www.shuiyunjian.bj.cn/dispbbs.asp?boardid=8&Id=2127&page=3

可与君文互参琢磨：）

 

    多谢屋子老师的指点，链接的文章从真相是否可得切入，显然深刻得多，逻辑性也更强。从我的观感来看，《罗生门》这部影片是借不同的限制叙事搭了个舞台，最大限度地演出了同一件事的不同可能，而这些可能正折射出不同演员（叙事者）的期待和心理。

    文中提到的真相可得问题让我想到以前一个同学的比喻：他说我们所谓的“史实”只不过是个扭曲了又还原的易拉罐；许多真实的细节已经永远被时间扭曲而不可考，就算我们再怎样努力回顾复原，也终究不可能是原来那个完好无缺的罐子。很多时候我们得到的只是“解读”和“阐释”而不是“事实”本身。这话对我触动很大，这里一时想起不知是否恰当，暂且写下。

清和

所以有时做历史研究心里很矛盾啊。。。

 

而且越来越觉得自己变成相对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