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为外贸德语这冤孽,伏在灯下一整晚,对着一本连半个汉字也无的德语原文书,不知又白了我多少头发,愁啊,真愁。
午夜十二点,老大道一声“我实在掌不住了,先睡一步”,便倒床睡去。我默默往涟漪青陶瓷杯里又倒了一回水,龙井叶在杯底打着旋儿,嗅了嗅,茶香又淡了几许。唉,我搔了搔头,第一千零一次埋下头与笔记做斗争,还好,这些字母还没有像小意达的花儿在梦里跳起舞来。课件压着教材,教材压着荔枝,荔枝压着字典的桌上,两罐雀巢咖啡的影子并肩而落,落到一张便签条上,恰将Linzinsvergabe, Transithandel及Export三个单词描上临摹的微淡夜色。我瞥了便签条一眼,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最后一节课Herr Du郑重告我们说,要把这几个单词写在教材第一页,第一页。我们一听,欣喜若狂,这可是传说中的期末考重点,重点啊。这次第,怎一个泪流满面了得。当时可一笔一划抄好,塞在笔盒里当宝贝供着,连看一眼都怕灼灼目光把它给化了。哪知这晚,考试前的这晚,终于大笑三声,打开来一看,分明不过那原文书离群许久的第一章的几个关键词而已,大呼上当,悲愤难忍,尤其在这对面不识的德语原文前,可真要泪流满面了。明早八点考试。宿舍里只老大一人睡着,不时挣扎一两声,以表示梦中犹未忘考恨试愁。我啜了口茶,继续我的灯下白头人之旅,泳之方之,在这一望无垠的德语字母的河流里。小米、小萌还有璐姐还在夜的另一端,那传说中的通宵自习室的瑟瑟冷气和蚊虫的狂吻里······
凌晨一点。窗外的路灯亦倦了。粗布帘小心护着我们的虹远小屋那安谧的梦,不让夜的手臂侵入。我还在醒着,醒在它的梦境里,撑起眼皮,对付这个名唤外贸德语的妖孽。哦妖孽,哪里逃。我又翻过一页,火眼金睛快眯着了。灌了一大口咖啡,忽又忆起上一次为学习熬夜,隔了几个春秋了。几个呢。这时,门吱呀一声,开在午夜里,两个人影疲惫极了的呼吸先于她们的脚步飘了进来。我后背爬过一阵寒意,听见声音,才知,小米和小萌踏着北京城深夜的点点星光,回来了。“你们回来了。”我低声道。“恩,回来了。还没看完。”小米声音里亦是悲叹的低沉,“我不行了,我得先眯会儿,恩眯会儿,再战斗。”一点半。夜还那么长,得银河此端的哪粒星子忽而兴起,驾起小舟摇到彼端,访那另一粒无眠的星,再凭它们剪烛西窗,讲许多锦瑟华年的旧事,要这么长,这么长,那黎明才会戴着海蓝色的围巾,披希冀之霞光而来吧。只是夜还那么长,我还在等,还在战斗,不妥协······
凌晨两点。还偷闲上了会校内,有故人一枚,百八年终于更新了一回日志。手机屏幕如魔镜一面,竟照得出小城隔年的秋雨,秋雨里撑格子伞的墨绿衫少年,隔雨的眷眷眼神,照出心里隔世的废墟一座,废弃的城堡外密织着荆棘,荆棘外密织着深林,深林外密织着海的浪花,月光下雪一样的浪花唱那夜夜哀泣的歌,照出,眼前的张牙舞爪的德语单词,我敲了敲脑袋,哦痛,在胡思乱想啥子呢,莫忘明早刀光剑影,刀光呵剑影,你怎在此关头尽惦着些雪月风花·····
凌晨两点半。宿舍四个姑娘桌上那小小的灯光都亮着,哦不,老大坐在床上她那迷你茶几前。静,静如潮水,在小屋里浮浮沉沉。我们的影子没入它夏夜的梦境里,梦境也要睡去了。我的一只咖啡罐已摇摇无声响了,茶味也涩得硌着喉了。此间手机闹铃响了几回。一回是某韩剧插曲,前奏人语沸腾,在小屋的静里,腾起轻烟,透明的,诡秘的,袅袅的,带着夜的黏稠气味的轻烟。而我,刚把笔记粗略过了一遍,各种外贸的德语式概念浮在眼前,笑得露出白惨惨的牙。如果此时,小说里唤阿蛮的狐女自虚妄中来,立在帘边,咯咯地笑开。她松绿色的眼眸如萤光,扑闪扑闪。噢,我陡然站起身,走向小萌,声音苍白而飘浮,道:“借你掏耳朵的小耳匙一用。”她取下耳机,自一堆德语字母中抬起茫然的眼,问我:“什么?”“掏耳朵的,”我说,语气有些凶狠。我想,这实在不能怪我,这么深而可怖的夜,躲在窗外冷冷窥视着,我们不设防的背脊。而我的耳朵,是不是滴进了一滴迷失的琥珀。我听得见,它不安的心鼓,咚,咚,咚······
凌晨三点半。姑娘们又睡去,当然,她们太疲惫,疲惫得大概连眉弯都忘了得让梦中的西风吹散。这一夜我甚至没有听见谁那声势浩大的梦话,闪电般划开虹远小屋那温暖的静谧。闪电?等等!窗外,窗外那夜的深处,那愈隆愈重的声响,缠绕着夜风奏起的《广陵散》的琴潮,那仿佛劈空而来的声响,可是闪电的长啸?哈,是了是了,闪电的悲慨长啸,即是雷鸣,穿过北京城游魂四荡的浓黑的夜,近了,愈近了。哈,是骤雨,骤雨出场了,它那数不尽的灵活的手指在梧桐叶的琴键海洋里上下翩飞,那足以把灵魂震出躯壳之囚笼的激情之音,你听——别管那什么见鬼的考试了——你听,是铁马冰河的夜雨,是数不尽的天兵挟雷霆之势,冲纸醉金迷的朱门大厦奔涌而去······
凌晨四点半。雨声敛了。小米醒来了,复习着。小萌早醒过来复习累了,又睡去了。老大半醒间,问了一回时间。“四点半。”我说,心里像这雨声洗过的夜,散发着湿漉漉的温柔的明朗。我还是在灯下,拼命抓起一堆德语单词句子打瘪了,塞进脑子里。我的眼眸亦是疲惫,然而不经意间,竟流露出愉快的笑的骨朵儿。真好,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帘子还是守护着小屋,但可想见那之外,每一处蓬勃的夏草间,每一处繁盛的枝叶里,都布满了那如年轻爱情般迷人然而转瞬即逝的水露,在企盼着围海蓝围巾的黎明。在夜里战斗的人,该是多么想念这呼吸相牵的黎明呢?
凌晨,不,不,是我们期盼已久的早晨了。早晨六点。走在清亮的校园,四处落满鸟啼。黎明的天空像是春日的河流,淌着溶溶的天光。那柔白的云朵像大船漂在水上。我站在河流的底下,阳光漉水而来,照在繁柳上,尽是珍珠泽的金色。走呀走呀,战斗还没打响,但愉悦的目光随意一瞥,那操场边新植的美人蕉,经昨夜风雨,又发了几枝花。翠而阔的叶里,擎出红的黄的火焰,嘿,这可是生命的色彩呢。
PS:昨天宿舍的姑娘集体熬夜,为这苦楚的外贸德语。凌晨三四点,雷电低回,风雨骤来。夜阑人静,听风听雨,真是开心。初中高中总是挑灯夜战,不堪回首了。现在很好。之前总觉此课必挂,各种发状态,哀怨连连。但这“横着挂还是竖着挂”的哀怨有六七分都不过好玩的心理。写这篇也是好玩,熬夜复习是累呀,可是我居然觉得很好玩。文里故意这么渲染那么渲染,呵呵,也是好玩的。少年心性呀。明天考试,大大后天还有考试,所以考试与考试之间那个省略号的一天,出去玩儿吧。盛夏是要去看荷的。
祝,夏天快乐。夏天该有夏天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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