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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屋子

[思 想] 张祥龙:为什么中国书法能成为艺术?——书法美的现象学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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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2 09: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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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屋子在2011-7-12 0:19:50的发言:

静下心来,多临。行笔莫怯、莫躁。共勉。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7-12 0:30:37编辑过]

屋师能不能说得更具体点啊,像俺这种菜鸟要怎么写呢。 我只会控制硬笔,不会控制毛笔,这个要从最简单的东西练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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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2 12:28: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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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屋子在2011-7-12 0:19:50的发言:

静下心来,多临。行笔莫怯、莫躁。共勉。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7-12 0:30:37编辑过]

现在临帖,自觉还处于描画阶段。描与画,皆不是写。运笔太过软沓无力,笔墨无精神。唉。

书法艺术是老师的课吧,是面向留学生的么,怎么讲呢,难易怎么样,我可以去听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7-12 12:28:3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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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2 12:48:1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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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屋子在2011-7-12 0:17:04的发言:

重要。书法家要有见识。见识通常是滚揉在书法实践中的。因果相生。如蒂、如果、如实、如根、如种。

我的一些印象,中国的大书画家,大都是好的哲学家。这里的哲学,古人谓之,道。于大家而言,文艺践道。还是孔子之言“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或者是唐人所言“先器识而后文艺”,仿佛如此才是正途。不然即是匠。而这与西方看起来更纯粹的“为艺术而艺术”的文艺观两两相较,我都有些混乱了,不知屋子老师可否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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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2 16: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此贴活生生被我们转型成了书法讲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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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12 17:51: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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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行香子在2011-7-12 12:48:11的发言:

我的一些印象,中国的大书画家,大都是好的哲学家。这里的哲学,古人谓之,道。于大家而言,文艺践道。还是孔子之言“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或者是唐人所言“先器识而后文艺”,仿佛如此才是正途。不然即是匠。而这与西方看起来更纯粹的“为艺术而艺术”的文艺观两两相较,我都有些混乱了,不知屋子老师可否指点一二?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7-12 12:50:12编辑过]

具体是哪里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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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12 17:57: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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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行香子在2011-7-12 12:28:18的发言:

现在临帖,自觉还处于描画阶段。描与画,皆不是写。运笔太过软沓无力,笔墨无精神。唉。

书法艺术是老师的课吧,是面向留学生的么,怎么讲呢,难易怎么样,我可以去听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7-12 12:28:34编辑过]

面向留学生。挺简单的:)

另关于无力问题可参苏轼泥腿跋沼、逆水行舟。通俗说就是笔管与笔锋方向相反运行。

还可以琢磨道法自然之“自然”-自己然-的力量。通俗说,看着屏幕提示唱卡拉OK就赶不上点儿,就力无着处,就不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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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12 18:02:2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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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欧阳柳在2011-7-12 9:21:58的发言:

屋师能不能说得更具体点啊,像俺这种菜鸟要怎么写呢。我只会控制硬笔,不会控制毛笔,这个要从最简单的东西练起吧?

篮球要多摸才有手感啊。可以先从甲骨文、大篆等活泼不拘的帖子练手感,感笔、墨、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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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2 18: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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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屋子在2011-7-12 18:02:22的发言:

篮球要多摸才有手感啊。可以先从甲骨文、大篆等活泼不拘的帖子练手感,感笔、墨、纸。

曾練過一段時間毛筆字,從正楷練起,最喜歡行和草。但練完一個暑假發現,寫出來還是自己的硬筆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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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2 21: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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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屋子在2011-7-11 20:12:21的发言:


文章来源:中国思想论坛

书法是将文字写得好看或有味道的技巧。中国书法自古以来就被视为最重要的艺术之一,书法家或书法作品的地位绝不在画家、音乐家及其作品的地位之下。 "书画同源"[1]早已是被人公认的见解。与此相对,西方文化中的书法却只被看作构造美术字的技巧,更多地与实用相关,而与正经的艺术如绘画、雕塑、音乐等不可同日而语。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异?换言之,为什么中国书法能够成为一种原本艺术?


1.文字与绘画的关系

文字是一种可视图像,交通标志是图像,(传统的)绘画也是一种图像。它们都与自然的物理图像,比如一块岩石的纹理结构、一棵古树的形状、鸟的足迹不同,因为它们是人构造出来的,尽管两者都有意义,或可以都有意义。这其中,文字与绘画又有独特之处,即它们可能唤出深刻的美感。交通指示图像可以被表现得正确不正确、端正或不端正,甚至漂亮或不漂亮,但是没有美不美的问题。可是,文字(如果考虑到中文的话)和绘画就有这个问题。

文字与绘画的差异何在呢?从表面上看,绘画直接去描画或表现某个东西,或某个状态,而文字只要是文字,就不仅仅是象形了。不管它的前身与象形可能有什么联系,一旦它成为语言的书面形式,象形就要退居边缘,尽管还可能在某些文字里起作用。语言、包括文字首先有语意(linguistic meaning, sprachliche Bedeutung),而不是直接从表现某个东西来得到意义。通过语意,它表达、指称或暗示某个东西、某种状态。胡塞尔说:

如果我们将兴趣首先转向自在的符号,例如转向被印刷出来的语词本身,......那么我们便具有一个和其他外感知并无两样的外感知(或者说,一个外在的、直观的表像),而这个外感知的对象失去了语词的性质。如果它又作为语词起作用,那么对它的表像的性质便完全改变了。尽管语词(作为外在的个体)对我们来说还是当下的,它还显现着;但我们并不朝向它,在真正的意义上,它已经不再是我们"心理活动"的对象。我们的兴趣、我们的意向、我们的意指--对此有一系列适当的表述--仅仅朝向在意义给予行为中被意指的实事。[2]

这也就是说,文字作为单纯的物理符号,与一般的外感知对象或者说是物理图像那样的对象没有什么区别;但如果它作为语词或文字起作用,那么对于它的表像方式或意向行为的方式就"完全改变了"。这时,意向行为不再朝向它,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它,而是通过它但不注意它本身,获得意指的能力、意义给予的能力,并凭借这能力来意指向某个东西或事态。胡塞尔这里对于文字的语词化的现象学描述是不是完整和合适,我们以后会讨论,但他的这个看法是成立的,即作为单纯物理图像的文字与作为语词的文字有重大的不同。由此可见,文字要比绘画多一层,即语意的构造层。

但不管怎么说,两者都要去表现某种状态,而且两者都有一个表现得美不美的问题。这也就意味着,它们的表现方式的不同会产生重大后果。在分析这种不同及其后果之前,很明显,我们必须先说清楚本文在什么意义上使用"美"这个字。


2.什么是美?

这是一个巨大的、被古今中外的哲学家们、美学家们争论不休的问题。由于本文所做的是现象学分析,所以就仅在这个视野中来给出一个简略的提示或说明。

胡塞尔在他致德国诗人霍夫曼斯塔尔的一封信(1907年1月12日)中写道:"现象学的直观与'纯粹'艺术中的美学直观是相近的。"两者都"要求严格排除所有存在性的执态"。[3]其含义是:美学直观与现象学直观都要排除任何对于现象的存在预设,比如认定这个现像是个物理对象,那个是个心理对象;或这个只是个体,那个是个普遍者,等等;而是只就现象的纯粹显现方式来直接地观察它、理解它。所以他又写道:"一部艺术作品从自身出发对存在性表态要求得越多(例如,艺术作品甚至作为自然主义的感官假像:摄影的自然真实性),这部作品在美学上便越是不纯。"[4]

总结胡塞尔的意思,就是艺术美一定要摆脱任何纯显现之外的存在预定,也就是说,美不是任何纯显现之外的对象,不管是物理对象、精神对象,还是"世界3"中的对象。美只能在人的显现体验之中出现或被当场构成。那么,美可能是在这种纯体验之中被构成的意向对象(noema)吗?或者说,可能通过这种意向对象或意向观念被直接体验到吗?胡塞尔没有讨论。他的现象学思想中,既有非对象的(objektlos)重要学说,比如内时间意识流和后期发生现象学的被动综合的学说,又有意向对象式的,即所有有认知意义的构成都要以意向对象为客体化成果的学说。他之所以很少对于美学问题发表意见,其中的一个原因可能就是他在这两种倾向间的犹豫不定。

海德格尔完全赞同胡塞尔的这样两个主张,即:首先,美不来自心理现象,而是来自意义和现象的原本被构成态;其次,美的出现一定不能落实到现成存在的对象上。而且,海德格尔将后一个思路大大彻底化或存在论化了;对于他,美感也不能落实到任何意向对象上来。所以,他认为:

艺术就是真理的生成和发生 (Dann ist die Kunst ein Werden und Geschehen der Wahrheit)。[5]

我们知道,海德格尔反对真理的符合论(即主张真理是命题与其表达对象--比如事态--的符合),认为真理是揭开遮蔽(a-letheia)的当场发生:

真理唯作为在世界与大地的对抗中的澄明与遮蔽之间的争执[遭遇、二对生]而现身。[6]

争执被带入裂隙,因而被置回到大地之中并且被固定起来,这种争执乃是形态(Gestalt)。......形态乃是构造(Gefuege),裂隙作为这个构造而自行嵌合。被嵌合的裂隙乃是真理之闪耀的嵌合(Fuge)。[7]

这种真理出现的途径是,艺术作品创造和保留了某种裂隙(Riβ)或形态(Gestalt,格式塔构形),而这裂隙引起了两极--比如大地与世界、遮蔽与敞开,或阴与阳--的争执与对抗,于是一个生动的敞开领域(Offene)或澄明(Lichtung)在深黑的隐藏背景中出现了。所以,凡·高画鞋的油画,就它是一件真正的艺术品而言,既不只是引出心理的遐想,也不只是在道出鞋的有用性,而首先是开启出这鞋的原本真理。"凡·高的油画揭开了这器具即一双农鞋真正是什么。这个存在者进入它的存在之无蔽之中。希腊人称存在者之无蔽为aletheia。"[8]

这种从遮蔽中闪现出来的澄明之光就是美。海德格尔写道:

如此这般形成的光亮,把它的闪耀嵌入作品之中。这种被嵌入作品之中的闪耀(Scheinen)就是美。美是作为无蔽的真理的一种现身方式。[9]

美既然是由艺术作品引发的真理现身方式,即去蔽时的澄明闪耀,那么它绝不可能被落实为任何意向对象,也跟胡塞尔讲的先验主体性、柏拉图讲的美理念或经验主义者们讲的引起愉悦感的对象形式无关。美是人体验到的原初真理喷发出的辉煌光彩。

总结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观点,可以看出美的这样几个特点:(1)它在艺术作品制造的裂隙处闪现。(2)它是真理的现身方式,或真理出现时的光辉;让人认同,让人被它征服。(3)它是彻底非对象的,纯境域发生的;也就是说,它永远超出可对象化的概念思维或形象思维,不可确定为某一个意义,而一定会让人感到丰满意义的同时涌现。(4)它是居中(Zwischen)的,处于遮蔽与敞开、大地与世界、阴与阳之间。后期海德格尔称这种原引发的居中为"自身的缘发生"(Ereignis),它就是存在的真理及其表现方式。

3.汉字字形与西文字母的不同

西方的拼音文字以字母为基本单位元。字母以造成经济的辨别形式、以便代现语音为目的,所以其笔划很简单。以英语或德语为例,字母一共不超过三十个,每个字母由一至三笔写成,手写体笔划更少,近乎一笔书。一个单词由一些字母按线性排列组成。中文汉字则由笔划组成,"永"字八法显示最基本的八种笔划,但它们的组合方式极其多样,是非线性的,构造一种类似《易》卦象那样的、但又更丰富得多的空间。一个汉字,可以由一笔到三十来笔构成,因为汉字有构意(指事、象形、会意等)和代现语音(形声字的一半)的功能。可见,汉字与西方拼音文字的笔划丰富性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笔划的组合方式,字母要呆板得多。字母的笔划关系大多只是接触,交叉较少,分离的更少(似乎只有"j"与"i"的那一点)。汉字笔划的结合和组合方式,可谓千变万化。而且,字母用来表音,用来组词,本身无意义,所代表的单音一般也无意义。汉字笔划本身就可能有意(如"一"、"乙"),其组合更是既构意(如"木"、"林"、"森";"火"、"炎"、"焱"),又构音(如"城"、"枫")。

所以,汉字笔划与组成字母的笔划不同,与组成词的字母也不同,也不等同于由字母组成的、有意义的词,它是根本不同的另一种构意方式,更近乎语音学上讲的"区别性特征"(distinctive features)。[10]这种区别性特征是一对对的发音特征,比如送气还是不送气、阻塞还是不阻塞、带声还是不带声。汉字笔划也从根本上讲也是一对一对的,横对竖、撇对捺、左勾对右勾、点对提,等等。正是由于这种根本的"对交"性,当我们看前人的书论,在它们讲到字的形势、结体乃至篇章行间的安排时,常常会看到如阴阳般相对互补而构势取象的表述。比如汉代蔡邕的《九势》讲:"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矣,阴阳既生,形势出矣。......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11]唐人欧阳询则有"分间布白,勿令偏侧。......不可头轻尾重,无令左短右长,斜正如人,上称下载,东映西带"[12]之类的对交制衡的建议,以及像"穿插"、"向背"、"相让"、"粘合"、"救应"等结构考虑。[13]唐代大书论家张怀瓘在《书断序》中写道:"固其发迹多端,触变成态,或分锋各让,或合势交侵,亦犹五常之于五行,虽相克而相生,亦相反而相成。"[14]

因此,汉字有内在的动态冲动和构造空间。比如"宝"的上部(宝盖)一旦写出,就引动着下部的出现与应合;"北"的左边引发右边。这样,当我们看一个已经写成的字时,就有上下左右的呼应感和结构感,所谓"上称下载,东映西带"也。字母内部没有或很缺少这种阴阳构势,倾向于静态。一旦写出字母的形状,如"a"、"b"、"c",它就落定在那条水准横线上,既不吸引什么,也不追求什么。汉字却有性别和性感,相互吸引,有时也相互排斥。嘀嘀咕咕,参差左右,里边含有无数氤氲曲折。如"女"字,"人"字,本身就是字,但一旦处于左边或上边,则邀请另一边或下边。所以汉字的构形本身就有构意的可能。许慎讲汉字的"六书"构字法,以"指事"为首,比如"上下",因为"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可见"(《说文解字记》),有直接的显意性,而象形(如日月)、形声(如江河)、会意(如武信)、转注(如考老)、假借(如令长)都在其次。

由此看来,一个个汉字或鸢飞戾天,或鱼跃于渊,或剑拔弩张,或搔首挠姿,本身就引人去打量欣赏,而字母则呆头呆脑,像一串列车、锁链,一排军人或囚徒。字母的特征几乎仅限于相互区别,汉字的特征则是有头有脸、有性有格、有生有命。字母只宜横排,像货架上的商品;汉字则喜竖列,像那有势态力道之瀑布流泉、老屋漏痕(颜真卿告怀素如何写竖笔之语)。

四.文字的书法美与文字的意义有关吗?

汉字本身有天然的构意冲动,但是,汉字书法之美与汉字的意义有关吗?或广而言之,文字的书法与文字的意义有关吗?看来是有关的。一个完全不懂汉语的人,或虽听得懂汉语但不识汉字的人,能欣赏汉字的书法美吗?似乎是不可能的。[15]那样的话,汉字对于他只是一种奇怪的形状,就像阿拉伯字、满文对于一个清朝的儒士那样。我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到美国留学时,虽然早已在电影中见过外国人,在北京的大街上偶然见过外国人,但在初到美国的头一年,完全不能欣赏校园里的"漂亮的"美国女学生,看谁都差不多。这样说来,文字的书法美与文字的意义有内在的相关性,我们欣赏书法时并不是将它们只当作一种纯形式来欣赏。这一点与欣赏绘画就有所不同,尽管欣赏绘画也不只是在欣赏其纯粹的物理形式,也有文化的潜在意域的托持。依我的陋见,那些完全无生活与文化根基的纯抽象画可能有重要的形式提示力,但无直接的美感。

可是,书法的美与文字的观念化意义,或"可道"出的意义却没有什么关系。从来没有听到古今的书法家或书论家讲,某个字因其字义而多么美,某个字又因此而多么丑。即便"美"字也不一定美,"丑"字也不一定丑。但繁体字与简体字却有书法上的后果。减少笔划,影响了汉字的书法美,所以主张汉字改革"必须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16]的毛泽东,他写自己诗词的书法体时,终身用繁体字或正体字,从来不用他提倡的简体字。而拼音化后的汉字,无疑将完全失去其书法艺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成功的简体字书法作品,尽管中国人历史上的书写,也用行书、草书和某些简体,但那是出自历史与书写脉络本身的风气所致,与行政颁布的硬性简体字系统大大不同。

可见,书法家在创作时,或人们在欣赏书法作品时,他们必须既懂汉语、识汉字,但又绝不只是在观念对象化、语义(semantic)和语法(syntactic)层次上的懂。反过来,书法肯定与汉字的结构讲究有关,很多书论家都讨论"结体"、"书势"的问题,但又绝不只与这结构的可对象化的纯形式有关。汉字字体的变异或变更(Variation)的可能性极大,虞世南《笔髓论》曰:"故兵无常阵,字无常体矣;谓如水火,势多不定,故云字无常定也。"[17]所以也无法确认一种理想美的汉字形式,就像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确认"一切立体图形中最美的是球形,一切图形中最美的是圆形"[18]那样。

这样的话,汉字之美就既与它的语义和字形内在有关,但又都不能在任何对象化、观念化的意义上来理解这义与形。汉字美与其义相关,也就隐含着与这语言、特别是这文字的真理性相关,但这真理如海德格尔所言,不可首先作符合某个对象或事态来理解,而要作非对象化的"揭蔽"式的理解,而这样的真理就与语言的原本的创构(dichten,诗化)式的语境意义无何区别了。汉字与其形相关,表明它与空间相关,但这不是去描摹某个对象、甚至是理想对象的线条和构架,所以它既不是西方绘画的素描,也不是字母美术字的线条,而是与时间不可分的"势多不定"的时-空完形(Gestalten),是海德格尔意义上的裂隙(Riβ),引发出阴阳相对的争斗和全新感受的当场生成。

五.汉字书写如何导致居中体验?(一):引发构意时的边缘存在

除了以上所涉及的美感体验的前三个特点(裂隙处闪现、真理之光、非对象化)之外,汉字如何使美感经验所须要的"居中"性实现出来的呢?要说明它,可以从以上第一节引用的胡塞尔《逻辑研究》中的那段话入手。胡塞尔认为人们打量文字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将文字当作物理对象来打量,就像我们这些不懂阿拉伯文的人看那些"奇怪的图符"(我小时候,随母亲多次去一家清真饭馆,门上的招牌中就有这种图像)一样,这时这文字就是与其他物理对象并无两样的东西。另一种打量方式是将文字当作语词来看,"那么对它的表像的性质便完全改变了"[19],即从一个寻常的物理对象转换成了一个激发语意的文字符。它一下子丧失了它的直接对象性,退居到意识的边缘,"它还显现着;但我们并不朝向它,在真正的意义上,它已经不再是我们'心理活动'的对象。我们的兴趣、我们的意向、我们的意指......仅仅朝向在意义给予行为中被意指的实事。"[20]这时候,这文字的可辨识结构只起到一个引出赋意行为,从而让语意和意向对象出现于意识之中的作用。它成了意识的垫脚石,踩着它去朝向语意的对象。在这种情况下,这文字结构本身的表现特点就完全不被注意了。如果情况是这样,那么这文字的书法美就几乎不可能被体验到。

那么,如果我们回到打量文字的第一种形态,即关注它本身的物理特点、形式特点,美的体验有可能出现吗?还是不可能,因为按照胡塞尔,那时这文字与其他物理对象无何区别,也就是与它的语符身份无关;而按我们前面的分析,这种对象化的东西,这种非语符或者这种为观看者所不懂的外国字,无法引出书法美感来。"水"不是对水的绘画,它的物理形式本身与美感无涉。可见,胡塞尔向我们描述的文字被意识体验的两种形态,都达不到书法美,因为它们或者是物理对象化的,或者是物理销象化的。这种"销象"与美感要求的"非对象化"不同,它是"对象"的正反面,即对象的无痕迹(Spur,德里达)的完全退场,实际上成为了"被立义"意义上的边缘对象(即材料,hyle或Stoff);而非对象化是该对象被现象学还原,其存在执态或确定形态被悬置,从而暴露出它的各种可能性的原初状态。

这里的要害是,要让文字的书法美出现,就必须在将文字当作有意义的语符时,不让它完全消失在对于意指功能的激发上;而是让它本身的形式结构的特点还有存在的余地,并以非对象化的方式被保留在文字的语词形态中。也就是说,文字即便在作为文字、而非仅仅的物理对象引起我们的注意时,也不止是一堆引发意向行为和相应的意向对象的垫脚材料,而是与意义一起被共同构成者,一种非对象化的被构成者。西方文字的书法之所以不能成为重要艺术,就是因为西方文字的特点以及西方人的思维方式(这方式与其语言和文字的特点有内在关系),使得文字本身在参与赋意时的非对象化的结构显身不可能,或相当微弱,充其量只能在一会儿是物理对象、一会儿是构意材料的"一仆二主"两栖变更中达到美术字的程度。而汉字,由于上两节所阐发的那些特点,就可能在作为语符起作用时仍保有自己的活的身体(lebendig Leib, living body),而不只是一个物理对象、文字躯体(Koerper)的消失。

汉字笔划的构意性,使得汉字在"阅读眼光"中也有自身的存在,尽管是边缘化的。比如"一"、"二"、"三","木"、"林"、"森",其字形结构在阅读中也要参与意义的构成;"政者正也"(《论语?颜渊》),"仁也者人也"(《孟子?尽心下》),"道可道,非常道"(《老子》1章),"王道通三"(《春秋繁露?王道通三》),其字形甚至可能在构意时暂时突显一下;等等。而且,这种自身存在不是对象化的,或者起码可以成为非对象化的。以上讲到的汉字笔划的阴阳本性,使其更多地作为互补对生的区别性特征而非构字原子而起作用,所以"木"、"林"、"森"的笔划不是在绘画般地象形,而也是"指事"和"会意",其中有动态的生成。我们的注意即便在转向它们的字形本身时,也不是转向这些笔划的物理对象形式,而是转向它们正在参与构成的意义形成过程。换言之,汉字的阴阳化的笔划,其本身就既不是对象化的,因为它本身总在隐匿;但又不是销象的,因为它的结体方式在影响着意义的构成。笔划的裂隙性就在于此,它总在无形有象之间,引出赋意,包括对于自身的赋意。字母却没有这种裂隙式的居中性,因为它本身追逐语音,代替语音,没有直接赋意功能,也就不可能在赋意时有反身的赋意。所以,当它们被当作对象打量时,就是物理形式的对象;而被当作语音符号时,就是被销象化了的材料。

六.汉字书写如何导致居中体验?(二):汉字全方位的语境化

1.汉字的境象性、气象性。

汉语的非屈折语的(non-inflectional)或"单字形式不变"(character-formal-invariability)的特点,使汉字获得语境的整体意义生命。西方语言比如希腊语、拉丁语、德语、俄语等是屈折语,它们的词形会随词性、词类、单复数、语态、人称、时态等改变,有时是相当繁复的改变,比如希腊语的动词变化,由此而传达出语法乃至语义上的资讯。由于这种单词词形层次上的形式变换,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单词独立性,减少了语境或上下文对于句义乃至篇义的影响。比如一个由冠词和词根形式变化定位了的名词,可以放在句子中的不同位置上(例如句末或句首),而不改变句子的基本含义。又比如,词性的形式区别使得词与句有原则区别,无动词不能成句,系动词构成判断句;句子与篇章也有原则区别,句子被不少语言哲学家认为有自身的意义,等等。这些都减少了单词、句子的语境融入能力,增大了单词、句子的形式独立性,由此也增加了对于标点符号的依靠,因为语境本身无法有效地决定句读的节奏。

汉语没有所有这些形式上的变换,所以汉字对于语境的依赖和融入是全方位的。汉字不是"单词",它们都是意义不饱和的构意趋势,从根本上等待语境的完形成意。一个"红"字、"道"字,可以是西方语法分类中的动词、形容词、副词、名词等,由不同语境构成不同的表现型。一个字就可以是一个句,似乎只是名词片语,也可成句,如"枯藤老树昏鸦"。所以,对于汉语,语境就是一切。字的顺序、句子的阴阳对仗结构等等,都实质性地参与意义和句子的构成。无须标点符号,因为语境本身就有自己的构意节奏。"推敲"一字,或可使一整篇焕然一新。尽管汉语表述的意思可以非常恢宏、诗意,但也可以非常准确仔细。只有外行人,如黑格尔,才会怀疑汉字说不清道理。从汉字书写的角度看,则一笔可以是一字,一字也可以有二十多笔;一字(如"竹")可以由不同部分组成,而它又可以是其他字的部分(如"簇")。

总之,汉字无论是就它的构成方式,还是由汉语赋予的特色,都是全语境化的(radically contextualized)。这样,单个汉字的物理形式的对象性就被大大淡化。尽管如上所言,汉字在构意时不销象,而是以自身的结构特点参与语意的构成,并且同时也被构成,但这种参与构意的象结构,被充分语境化、篇章化了。《念奴娇?赤壁怀古》起头的"大江"两字,只是一个牵引和造势,其书体与后边全词全篇的书体一气相通,而好的书法作品必是全篇风波相荡,左右映带,上下感激的。正是由于汉字本身这种语境化特性,才会有那充分体现此特性的草书境界。如窦冀形容怀素:"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中气。然后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怀素《自叙》)[21]杜甫形容张旭:"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八仙歌》)这与西方那种经营于一个个字母的线条装饰的"书法",完全是两个天地。以这些特点,汉字书法的确能够在才者手中成为居中风行的,在物理形象与完全无象之间获得境象、气象,以真、行、草等变化无端的显现方式来"云行雨施,品物流形"(《易传?干?彖》)

2.毛笔的书法效应:构内在之势、时机化的揭示。

最后,汉字书法的美感生成与毛笔书写亦有内在关系。硬笔书写,静则一点,动则一线一形;其点其线本身无内结构,只是描摹成形而已。毛笔则不同,笔端是一束有韧性的软毛,沾水墨而书于吸墨之纸,所以充满了内在的动态造势和时机化的能力。蔡邕的《九势》讲:"阴阳既生,形势出矣。藏头护尾,力在其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22]让毛笔藏头护尾,含笔锋于点划书写之内,委曲转折,则所书之点划,有"力在其中"。就像卫夫人《笔阵图》所言,每书一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每书一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每写一竖,如"万岁枯藤"之悬临;每作一钩,如"百钧弩发";等等。[23]之所以能这样,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笔软":"惟笔软则奇怪生焉",其笔划中可含绝大势态,并让人有"肌肤之丽"这样的感受。这是硬笔书法做梦也想不到的。而且,此含墨之毛笔与吸墨之纸张风云际会、阴阳相生,片刻不可迟疑,不可反思重来,唯乘时造势而开出一番新天地不可,不然便成墨猪污迹。笔墨之时义大矣哉!

"故知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一一从其[即笔墨]消息而用之,由是更妙。"[24]由此钟繇(三国时魏国人)知用笔势之妙,也就是让笔墨在乘势、构势的运用之中,牵引激发出只有当时即刻(Jeweiligkeit)才能揭示者。于是他说:"故用笔者天也,流美者地也。" [25]笔如游龙行于天,则有美感涌流于地。

这种书写就是真正的时机化(zeitigen)创作(dichten),让人的天才在当场即时的挥洒中发挥出来。张怀瓘这样来说此创作:"及乎意与灵通,笔与冥运,神将化合,变出无方,......幽思入于毫间,逸气弥于宇内;鬼出神入,追虚捕微:则非言象筌蹄所能存亡也。"[26]这样的"时中"笔意就先行于反思之前,挣脱"言象筌蹄"的物理形式束缚,达到去蔽传神的黎明境界。"范围无体,应会无方,考冲漠以立形,齐万殊而一贯,合冥契,吸至精,资运动于风神,颐[养]浩然于润色。尔其终之彰也,流芳液于笔端,忽飞腾而光赫。"[27]钟繇则写道:"点如山摧陷,摘[钩]如雨骤;[牵带出的痕迹]纤如丝毫,轻如云雾;去若鸣凤之游云汉,来若游女之入花林,灿灿分明,遥遥远映者矣。"[28]运笔的势与时,构造出让风云际会的裂隙,让真理在阴阳相合中来临,闪发出"灿灿......远映"的曙光。

结语:以上讲到的这些汉字及汉字书写的特征,相互内在关联。比如汉字笔划的特征,像阴阳相对的构意性,构意方式的多维丰富性、变换性等,与汉语的非屈折语的或语境化特征,就既不同,又有某种相须相持的关联。而且,像我们这个缺少构词和语法的形式变化指标的语言,如果像文字改革主义者们主张的,用拼音来书写,就必面临大量的同音异义字,使得那种拼音化的汉语文字不堪卒读,只能表达最日常口语化的东西。又比如,汉字笔划的多维丰富性和可变换性,只有通过水墨毛笔的书写,才能发挥到无微不至和充满生机灵气的程度。

由于这些特征的有机共存,终使得汉字书写在才子手中成为艺术,他们的书法作品揭示出了汉字的真理,就像凡高的画揭示出一双鞋子的真理所在。汉字的原发丰富的构意能力使它能在扮演语符的角色时,隐藏或保存住了自身的边缘存在,总能留下语境化和势态化的痕迹,总在进行潜在构势的"被动综合"。而毛笔水墨与宣纸遭遇,以纯时机化方式泄露出汉字的匿名隐藏,笔与冥运,追虚捕微,牵带挥洒出非对象化的字晕书云,迎来汉字真理的喷薄日出。

己丑春祥龙书于北大畅春园望山斋

 

精读了两遍,对文章观点虽不是完全同意,但觉得总体上论述得很精彩,很受启发,也深受鼓舞!什么是美,汉字书法的美感与什么因素有关,是个非常重要、深沉、值得反复探究的问题。

并非书法家都更愿意写繁体字,为了书写流畅迅捷,有不少字符在书法作品里笔画比它的日常流通状态笔画更少,所以今天一批简化字形体的来源是草书或者行书。

笔画本身不表意,除非一个字只有一笔(如“一”、“乙”这样的,目前通行的汉字中只有这两个汉字属于这种情况),笔画要想表意,是不能随意或者胡乱组合的,必须通过几种手段,(1)可以先组成一个成字构件,这个字如果是表意功能,那么它的意义就呈现在这个字里,比如形声字的声旁就是这样;(2)或者这个成字构件承担的是示音功能,它起的作用只是提示整个字读音,整个字的意义与这个成字构件本身的意义无关,很多形声字的声符就是只有提示读音的作用,当然还有些形声字声符的功能比较复杂,可以音义兼表;(3)笔画组合成一个非字构件,仅有构形上的意义,表示一个形状、一个位置等,但不与语言中的词相对应;(4)笔画还可以组成一个成字或非字的符号,代替原字中笔形复杂、笔画较多的部分构件或构件组合,其自身完全没有意义,只是替代符号。现代简化汉字中有不少笔画组合属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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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2 21:24:05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屋子在2011-7-12 0:05:20的发言:

不太明白。是说贴些个临池习作吗?

你理解的对!哈哈,“贴个风采”,木耳"仰拜"之情太迫切了,以致词不达意;理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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