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的暑假,仿佛是那种极优雅的海蓝色细颈长瓶,原可插几枝纯白的马蹄莲,或一捧绯色的蔷薇,清水好养着,花瓣上落下细碎的阳光,连空气都是洁净的,扑满暗香。但在一切花的可能性之前,就这么碎了。我的海蓝色细颈长瓶的大三暑假,碎的时候空空如也,阳光有一种静默的味道。那是夏日最后一缕笑得哗哗响的阳光,静默的时候,秋天来了。
离家的那天,夏日在演奏最后一支音符绚烂的曲子。父亲把行李拎上火车,安置好了,道过再见。我茫然地望着小城边的隐隐青山,雨里一片水粉般的漉漉的翠色,微漾着绵延开去。父亲在站台上,扣扣车窗,挥挥手。我点点头。如无声的画片,但,这就是告别了。
火车开往北京城的秋天。我不是诗人在抒情。这是确实的。翌日即立秋。
我在火车上的最后一个夏夜,在穿过大半个中国的月光熹微的原野之时,看完了村上春树的第一本书,《且听风吟》。零零碎碎的故事,如生活的碎片,反射出一张舒缓着沉静哀伤着的脸。也许只是半张。
有时在想,感伤到底是种怎样的情绪。想不明白为何我自认过了感伤泛滥的青春期,却还是挣脱不了它恢恢的网。我以为这终究是不对的。感伤是懦弱的旗子。直面这残忍世事时,年轻的这稚拙的面庞,这柔软的内心,将何以自处。想来,那些隐匿的惶恐便如黑暗中碧莹莹的眼睛,磷火般一闪一烁。
毕竟还年轻。那些耿耿的关于未来的忧惧,也是可以原谅的吧。何况在这幽暗的天朝。
朋友来北京游玩。可惜盛夏的槐花早落完了。我们去逛万寿寺,看日光里朱红的殿,和殿前那森森的古树。数百年的风风雨雨皆看尽的古树。这又一年秋风秋雨敲荒落的瓦檐时,它那簌簌作响的千枝万叶可还会觉得愁煞了么?
六级安稳过了。我如麦子忽地在这个初秋成熟起来。不再以凛冽的下巴,蔑视这好笑游戏一场。宝玉若不出家,必只能向世俗低头的。六年来,我如同走了一个太极图,转两个极端,但终于开悟。如冯友兰先生拈出的那话,极高明而道中庸。一心摒弃自我,只做他人所谓该做之事,或一心斥离外物,造一个小小桃花源。都是偏了的路子。生活须努力。不然,到底是会毁去的。
每天考研复习。在梧桐树下早读,扬脸是密匝匝的碧桐叶的天,晨光散发着新鲜的清香。我觉得很快乐。那快乐,我想,是和那些灰喜鹊从这枝头跳到那枝头一样,一样的单纯美好。
秋天的伊始,去看哈七,和一个藏着同样蓝色哀伤的朋友。他说起她,还是微笑。那种温和的落寞的微笑。仿佛从来不怨,亦不悔。那个晚上回来哭了很久。影片里的那些银色守护神般的美好,衬着眼前的现实格外不堪。真的是不堪。在汹涌的泪水里,我忽而意识到,我已告别那洁净安然的年少了。那个曾胜过全世界的人,早如秋荷凋落,在一场霖霖的秋雨后。只留下一塘不堪的淤泥,和我独自的千疮百孔的对这世界的相信。
秋来小雨,天气微凉。我仍穿着玫瑰红阔荷叶边的夏衫,自习回来的路上会听巴赫的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校园里的美人蕉深翠深翠的。我最爱的一句秋天诗是,芭蕉叶大近窗楹,枕上秋天不肯明。若以后有间小屋,窗下种芭蕉,秋来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可该多好。枕上秋天不肯明,那便睡去,再做一个秋天梦吧。
大四人。我说,从一个枕上秋风秋雨的早晨开始,真是开心的事。踏实而行,就很好了。
2011.8.27 凌晨 于虹远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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