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了,却是这样大的雪,在这样还未深的夜。
不记得简贞的哪篇文章了,开头就说,三月的天书都印错,竟无人知晓。讲的正合眼前的景。想着桃该红了,柳该绿了,水也该溶溶地暖了,在这久渴的北方,雨也该姗姗而又潺潺地落了。撑着伞在小巧的雨音里走着,心都透净了不少。一回来没多久却听人叫,快出来看,下雪了,好大的雪。
真是好大的雪,柳絮听着太轻飘了,鹅毛够不够形容,铺天而下的,这三月末梢的雪。夜色蘸浓墨还是淡墨染的,衬着簌簌纷扬的三月雪,竟是一派水样的温柔。点点灯光,白的橙的,点着缀着,似是夜最安稳的守候。我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先前雨水带来的那一点凉薄的快乐渐消了,莫名的一团情绪化开来。仿佛心里分明浮着泪,终抵不到眼中。
这该是三月以来北京城的第四场雪了,中还杂着两番肆无忌惮的沙尘卷袭,诡异的天气老让人生些不好的联想。比如世界毁灭的二零一二。哪一个诗人写过什么“如果世界明天毁灭,我也要在今天种下我的葡萄藤”的话吧。如果世界明天毁灭,我还在惦念着的什么单词就不必背了,再看两句诗呀词的好了,另加写两页丑得可以的毛笔字,然后呼呼大睡一觉。那么我想就算嵇康那“广陵散于今绝矣”的翩翩风度是绝不及,魏晋名士的末三流,大约也可以占个位置吧。
接了爸爸一个电话。熟悉的语气,依旧说想我。零星几句话,挂掉。我只觉眼中涩得很,头疼,累得慌。近来一些人事变迁,加之年岁渐长,淹留在外,百般滋味,也不过缠绵心上,难与外人说。北京这样的人海茫茫,于我却像是一座空城。没有心尖上牵着挂着的悦己之人,没有可以秉烛西窗的知己之友,更没有忧心我点滴冷暖的血脉之亲,扬起脸,大风日复一日,也不过空落落地吹。每思及此,也不敢往世界推开去。太残忍的话,我该怎么说,说这世上谁不是一座孤岛,谁不是随岁月苦苦浮沉,谁不是草草将这一生断送。太文艺腔,别笑死人。谁信得我这说不出的哀思却是真的。罢了。
罢了。后来觉得,对于万般世事,大概这两个字最可以打发。情爱之事,多的是无可奈何,我爱你我恨你对不起,来来去去,莫如最初不相遇,罢了。友人之谊,可恨人生不见,动如参商,渐淡了的心,原该结无情游,罢了。父母大恩我就不述了,总之一日一日长大,只觉离家一日一日也远了。客舍似家家似寄,每每回家,仿佛命在后面催着,快走吧快走吧。上大船上火车上飞机,都是迷失了家的行旅人,带着满腔的茫然,响应命运的催促。罢了,对于这命,只好说罢了。
我一向以为自己的性子是开朗的,至于为何后来成了这么一副冷冷然沉闷的样子,我也不知。沉默的好,想想也用了五六年。却更觉自己不该。明明初长成的少年,原该神采飞扬,对世界怀抱莫大热情,有为天地立心的大志,这么老气横秋地做什么?何况还是在这样的万物复苏的三月,做这样悲秋病酒的调子。他人偶有一点悲感,我都竭力以言辞开解,自己却一日日积下这些抑郁,却只觉安慰是捉襟见肘了,这点滴冷暖,不过自己含笑尽饮。
稍稍一点宽解,虽是这日子孤独了点,却也清闲。每日上上课,看看书,写两页大字,生活简单得像白水。近来弃了那些饮料咖啡,只在每日清晨泡了碧螺春一杯,热腾腾茶香,总让我想到《诗经》里的“采采芣苢”。在图书馆抱一堆书回宿舍,清扫卫生时爱抱怨书满为患,却也微微地笑。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是满满的,有情致也有怀抱,人不知也无甚好愠的。上古代和西方文学课,每次坐前两排,望着或幽默或还有德语课的Frau Lv 和Frau Pan,真是可爱得不得了的人,像是这个春天北方缺了的那些阳光,都落到了她们的眼睛里。偶尔一点什么可笑的感慨,都发给小禾,前几天因看佛经时,发了一条“烦恼无边誓愿断,除却虚妄贪恋心”,后又写了一条“前尘旧梦,散似秋云;今夕明夕,珍重春朝”。
从冬寒里醒过来,却觉得这一年之计的春朝,是该让人好好珍重的。我只望自己不要荒废了年少与春光,已觉岁月太匆匆,更不能这般潦潦草草地就放任过去了。六月里德语和英语都有四级考试,平日里总是懒懒地过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临到大考,还是怵的。还有单词都要背,语法都要看,万般的努力要赶。再者是原计划看的德语诗英语诗还没翻开几页,不能怪每次徐志摩郁达夫随便念的几句英文诗我都不懂。太浮躁的性子,耐不下心来下功夫,这个毛病在这个春天里该彻底改了。还有,这个学期既选了西方哲学史,至少也还有一本柏拉图要读。西方文学课上开的一系列的劳伦斯卡夫卡,也排队等着在。另外就是我恨得咬牙切齿的DYNED要去刷。算起来,日子大约也够累了。可是有这些计划可盼望,总觉得生活还是可爱些。
一顿吐完这些苦水,起身拉开帘子,这一场春雪,早停了,夜色里也见不着一点痕迹。只余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满是流光,似是我的南方小城。而桌上,前几日春分抱回来的那枝马蹄莲,白白静静,插在蓝色的花瓶里,开得正好。徐志摩说,案上插了一枝花便不寂寞了。寂不寂寞我也不知,终有几分寂静的欢喜,在这困倦的春雪消融了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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