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新西街北口到了”,枯燥的地铁报站声响起,我刚刚爬上拥挤的五号线三分钟,白色的阻挡N95颗粒专用口罩,阻挡不了人群里散发出的那股汗味,我有些呼吸不畅,却不愿意摘除口罩,呼出的大口热气扑面而来,眼镜受潮变得模糊,我索性摘了眼镜,看各种颜色的色块总比看雾气在镜片上不断潮起潮落的好。 我在地铁里待了一小时十分钟,已经没有耐心从事任何娱乐活动,在前半个小时,我会打开手机,多看阅读——红楼梦,或者小鸟爆破——经典/破冰模式,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我能小坐一会儿,从容地把玩一会儿手机,没几分钟,甚至就合眼入了梦。 但是此刻,我已经对所有活动都失去了兴趣,虽然我脚着车厢,双手扶杆,但我依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束缚感,好像四肢被捆绑起来一样。尽管双脚已经发软,无力,但是我依旧渴望早一秒种下地铁,在冷空气中小跑起来。 可是我还得至少再坐三站才能到家,大概有期徒刑的囚徒,在监狱里便是这样盼望时间快走的。这一刻,平日心底的那些积极因子,一下子都无影无踪。我试图在心里捞出一丝积极的,肯定的东西。没有。我觉得世界没意思极了,不受苦就已经是万幸,追求快乐、幸福都是奢望,更不要说什么根本就不存在的安全感。 我想起那时候我和哥哥一起站在地铁里,说道,我们是电池的两极。然后我们又面面相觑地同时发问,那你是哪极?随即我们又一齐回答,我觉得我是正(负)极。大部分时候,我过得像打了鸡血一样,可是这一刻,即便是正极也徒劳,大约电池已经电量耗尽了吧。 我一动不动地立在地铁里,一分钟内想了特别多的事情,心的上空似下起了霏霏淫雨,雨伞就在一边,但不愿撑起,因为遮不遮雨对我来说没有区别。这个时候,在地铁嘈杂的声音里,旁边有个人接起了电话。 “是在北苑路北下吗?”他对电话那头说,我朝着他望去。“我下去就是北辰吗?”他接着对着电话问。电话那边似乎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我听见他说“那我再给XX打电话问一下吧”。 我瞪大了眼睛,想告诉他,没错啊,A口出去就是啊。但是他随即又拨打了下一个电话,我欲言又止,继续原地站立,不动声色,心里下的雨好像堆积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条小河。看来平时不怎么下雨的地方,排水系统就是做得不太好。 “北苑路北站到了……”,我下了车。刚才那位打电话的先生也下了车。我立刻用目光锁定他。他走了出去,我保持一段距离跟在他后面。他一路上东张西望,口罩这边的我的嘴一直在念叨,A口呀,A口。到了出口处,他径直朝A口走去了,走着走着,又间或回头望一眼B口,再更加坚定地走了过去。我拉下口罩,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对啦!” 我放心地从B口出去了,心里的雨好像停了,我进入冰冷的空气,浑身清爽不少。在B出口,有一个用港台腔接电话的男人,口罩外面露出的我的眼睛与他的目光甚至相接了有那么0.1秒。我没有多想,走过了。 大约走了五六步,我忽然停住了脚步。他刚才说的电话内容是“你是在北苑路北吗?!”,语气有一些急切。我一下子联系了起来,不会是刚才地铁里的先生,从A口出去到北辰,错过了北辰对面B口的港台腔男人吧。 我几乎有些兴奋地回过了头,悄悄地藏在了一边,观察事态的发展。这时候,港台腔忽然有了方向似的,从地铁天桥的左侧穿了过去,我毫不犹豫地快步跟上。他越走越快,我也是。我想象着在前面的路口看见他们俩相遇,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时候他停住了脚步,立刻来了个急转身,我也立刻停住,侧身,稍作犹豫状后,又回头走远一些。我想,有了刚才0.1秒的对视,他肯定对我有印象,被发现了可就难为情了。我躲到了桥的另一侧,准备看清楚他的走向再行动。 他停在了最开始的位置,继续打电话。于是我停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别人可以停留,我也可以等人。我望望天望望地,吹吹小口哨。 这时候他忽然朝前快速迈步,几步之后停了下来,他停在了一片光明与黑暗的交接处,在黑色的影子里,我依稀看见了一个黑衣服的女人,对着他灿烂地笑。我几乎又是不由自主地发了声:“噢,原来不是他呀”。 话音落下的同时,我转身大步回家。心里的雨停了,不仅如此,那积水里,竟然蹦出一条大鱼来。 我本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活着,直到我发现“好奇”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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