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身体验过的历史是一桩残酷、荒唐的事情,而书写的历史是一座布满狭隘爱国主义骗局的迷宫。” “颜色可以表达比自然界更隐蔽和主观的东西。颜色可以表现人的感觉、信仰和想象。在评价和使用颜色问题上,会全面反映出时代的精神风貌和潮流,即个人心中的天使和魔鬼……艺术家的职责是根据自己内心的迫切需要或者仅仅是个人的随心所欲来使用颜色,所以也可以画黑色的太阳、太阳般的月亮、蓝色的马、祖母绿般的浪涛、绿色的云彩……这样,他的艺术就能更好地把自己的秘密真相具体化。” ——略萨《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
最初单纯是喜欢这书名:“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取自一个游戏的名字,游戏中孩子们将一个蒙眼的孩子围在中央,手拉着手转圈,蒙眼孩子四处摸索,摸到人便问:“这里是天堂吗?”被摸到的那个会说:“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蒙眼孩子继续寻找天堂,但天堂却总在另外的街角,无以抵达。
全书以双线结构描写保罗•高更及其外祖母弗洛拉“追寻天堂”的一生:二者分别在艺术(或精神?)层面与现实(或物质?)层面追寻以求达到“天堂”的高度(引文第一段来自记述弗洛拉的部分,第二部分来自记述高更的部分)。
之前看的《月亮和六便士》中记述的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亦以高更为原型。毛姆笔下的高更与略萨笔下的高更似乎存在很大不同,虽也多有相通之处。读《月亮与六便士》更易被故事、情节本身吸引,不得不承认,毛姆是很会讲故事的人,且全书以“我”之口叙述,使人了解到高更放弃事业、家庭追求梦想的全过程,也展现出了这期间他所面对的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则在更大程度上关注了高更追寻艺术“天堂”的过程,第三人称的记述过程中,不时转用第二人称,似乎更注重一种心理感悟、变化历程的传达。 个人会觉得,《月亮》中的高更,更多地是个心怀梦想普通人,执着于艺术追求,当然其梦想与追求在小说的尾声得到了升华,让人不能不为这位伟大的艺术家最终寻求到“出口”所感动——“他痛苦的一生似乎就是为这些壁画做准备,在图画完成的时候,他那远离尘嚣的受折磨的灵魂也就得到了安息。对于死他勿宁说抱着一种欢迎的态度,因为他一生追求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天堂》中的对于高更的记述,却从始至终让我感到是对于艺术家(这类特殊的少数人)的记述,也许是因为很多描述让我想起《梵高传》中对文森特的描述。《天堂》记述了其不同创作时期,不同作品的背景、心路历程,以及他一次次在艺术这条道路上取得的新的突破,一步步接近他心向往之的“天堂”。然而最终,他是否到达了?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至少他坚信:“在你(高更自己)身上,纯艺术的信念是不可战胜的。”
另,《梵高传》中也有涉及对于高更的描述,且《天堂》与《梵高传》均记述了两位天才艺术家共同生活的一段经历:那是在文森特租住的一处房屋(《梵高传》中的“黄房子”,天堂中的“黄屋”),然而二者却常在绘画方面存在很大分歧,这也很大程度上导致最终不得不分开。但似乎在文森特与高更身上,却又能看到很多相似的地方:他们对艺术的执着,倾其一生不断超越、寻找出口——亦即内心的“天堂”,贫困、困难,为艺术献身的经历……这似乎也是在很多伟大的艺术家身上共同存在的。高更眼中,“文森特懂艺术,懂颜色和画布,但是绝对不懂生活。”但他在他人眼中,是否又同于他眼中的文森特呢?同为天才艺术家,追寻梦想的方式、道路各异,追寻“天堂”的执着无异。
就《天堂》中对高更的描述,可以隐约感受到其对创作的忧虑,而这种担忧,在其每完成一幅杰作之后体现得尤为明显:“画完《神秘的水》之后,你感到悲伤。如同每次你画完一幅优秀作品之后那样,有个问题总是在你心头萦绕:你作为艺术家,将来会不会每况愈下?”;“一切值得流传的作品都构成你过去的历史。难道拿起画笔画出见证你走向衰落的作品吗?”所以在其觉得已经触及了人类最原始的状态,得以诠释“已消亡的文明”,得以最大程度地接近他心目中的“天堂”,他觉得自己“从真正重要的意义,即美和艺术的角度来说……生命已经结束了。”而这一点在梵高身上,似乎有着惊人相似的体现。 晚年的高更,忍受着身体与精神上的折磨,眼睛几近失明,但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对绘画有了新的、突破性的认识(见上述引文第二段)。看到这段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上次读书夜讨论《老子》的内容:很多时候,特殊时期、特殊情境迫使人有了非此状况下永远难以达到的状态。老子看得如此透彻,不愧“天下第一”。 高更弥留之际,他感到“身体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就是纯粹的精神……”这是他一生最近距离地触及“天堂”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