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h, my life, is changing everyday,
In every possible way.
And oh, my dreams, it's never quite as it seems,
Never quite as it seems.
------ "Dreams" The Cranberries
我暂时找不到图片。可是这两天各种记忆中的图片在我脑子里飞转,我以为我早就忘了的那些细枝末节,全都清晰起来,我甚至以为是你钻进我脑子里来了,不停提醒我,因为你记这些鬼东西总是比我还清楚。
小学一年级,一开学你就是班长,原因是所有的新生里你笑得最甜,扎两个小辫儿,圆脸上两颗酒窝,让人都不好意思嫉妒你上课居然能喊起立。家长会我爸妈对你印象最深,说:“李畅这个小姑娘,大气!”我那时候当然不懂什么叫“大气”。但我知道那会儿我爸妈总说我小气。所以我想,他们大概希望我将来像你一样。
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老师让我们带HB的铅笔。”你不知道我为了显摆我新买的彩色铅笔,在打开铅笔盒的那一刹那心情有多忐忑激动。可是你的一盆冷水,让它们瞬间失去了光彩。不过,虽然你善意的提醒狠狠地伤透了我的虚荣心,我不会忘记你是班里第一个跟我说话的小朋友。
小学的时候朋友分区分片儿。我是外交学院四人帮之一,而你是露苑那片儿的,所以我们的交集不多。当我跟韩瑞一起偷小摊萝卜丝儿、糟蹋陈爽的作业本的时候,你在跟李怡棉一起偷顺天府超市的奇多。四年级干部竞选的时候,是你举手提名我当中队委的,可是投票时我把你从中队委的位置上挤了下来。老师让你发表落选感言,你明明很失落,却冲着我笑,说不后悔提名我。那是我最开心却心情最复杂的一天。不过别担心,后来证明这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赢”你。
六年级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有了喜欢的男生女生,嘴上猜来逗去,但谁也不肯承认,恐怕遭人耻笑。除了班上个别“不要脸”的男生,再有就是除了你和XX。有人问:“李畅,你喜欢谁啊?”你一副超级想当然的语气说:“XX啊。”有人问:“XX,你喜欢谁啊?”他也一副超级想当然的语气说:“李畅啊。”虽然我们在那个年纪,喜欢的全部含义也顶多不过一句承认。可是那个年纪的我也已经开始体会什么是爸妈口中所说的“大气”。
我俩是小学同班同学里唯一两个上了实验的,而且好巧不巧一起考上了英语实验班。于是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俩应该是“最好的朋友”。可惜你并不这么认为。你在暑期游泳班认识了孙琳,从开学的第一天就开始跟她形影不离。恼羞成怒的我在某节语文课全班同学给韩老师合唱新学的“泰坦尼克号”的时候,趴在桌子上大哭特哭,活像一个神经病,希望引起你的“良心发现”,结果顺理成章地引来了你更大的反感。
初二的时候我如愿以偿,终于成了你“最好的朋友”。你仗义得如同女侠。李昂和郄岩欺负我,你不惜牺牲自己喜欢的同桌,要求老师把郄岩调到你旁边坐。
我去你家看黑客帝国,看夏娃的诱惑,看Nicole Kidman演的The Hours。看完以后你说:表面上疯狂的人内心说不定最安静幸福。表面上正常快乐的人内心说不定最崩溃扭曲。我听完后压抑的说不上话来,可是佩服你见地如此犀利。
你喜欢王菲。说听她的演唱会,没有什么噱头,只是纯粹、安静的演唱,就能勾出人的魂来。艺术节你站在大礼堂的舞台上唱《梦中人》的英文版 “Dreams”,你闭着眼睛,没有什么噱头,只是纯粹、安静的演唱……唱到“啦……啦……啦儿啦儿啦儿啦儿~~~”的时候,坐我身边一个不认识的小太妹赞出声来,说:“操,这女的声音也太像王菲了吧。”我转过头去使大劲地嘘她,用眼神刮她的脸,骂“你Y闭嘴!”
你有伪装的选择恐惧症,常常在美好的A事物和B事物之间表现得犹犹豫豫难以抉择。后来我们之间逐渐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定律,每当你选择困难的时候,你就会真心诚意地来问我的意见。然后我就会真心诚意的发表我的意见。然后你一定会选择我没选中的那个。比如我选A,结果你一定会选B。比如我选B,结果你一定选A。比如在“中午是吃酸辣粉还是干拌面”的抉择中,我说:“要不吃酸辣粉吧。因为你前三天都吃的干拌面,换换口味。”你便会郑重地点点头,说:“我决定了。我要吃干拌面。”问理由,你说,“就在你刚才说吃酸辣粉的一刹那,我听见干拌面说它想念我。”如此气人而又诗意,让我不忍怪你,只好接受。
某个夏天放学在实验的小花园里坐着,两颗青色的小葫芦在我俩脑顶儿上晃悠,你忽然格外小心、试探性地问我:“胡亦华,那啥,你有没有过喜欢的男生?”我的心里顿时狂喜:我靠,原来我们之间除了精神交流,还是可以分享诸如花痴、男色这些肤浅心得的!从这天起我俩的友谊得到了革命性的升华。
初三,“从开始哭着嫉妒,到后来笑着羡慕,时间是怎么样滑过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我俩手拉手,把王菲《给自己的情书》唱到吐。暗恋是一种无比神奇的力量。在轰轰烈烈单相思的激励下,我俩纷纷考上本校。我喜欢的AAA也考上了本校。你喜欢的BBB也考上了本校。
高一学校组织我们看科普纪录片《宇宙与人》,其他同学都无聊到不行,只有我俩看到最后抱头痛哭,活像两个格格不入的小傻逼。宇宙形成的幸运,人类文明的艰辛,让我们哭叹生命的珍贵,生命的偶然,生命的牛逼闪闪。第二天我俩在小花园里郑重其事地签下“契约”,筛选到最后只剩三条:第一,永远不自杀。第二,永远不吸毒。第三,永远不吃野生动物。我俩拜天拜地,恨不得歃血为盟,结果因为我怕疼,改成了签字。
被你冷落的那几年,我过着弃妇一样的生活。身边朋友往来不断,可是没有你就真真切切地感到孤独。但我知道某种程度上你也和我一样。所以无论你和谁一时要好,终究还是会回到我的身边。这种状态每隔一两年就循环一次。分分合合到后来竟也渐渐习惯。直到,你有了男朋友。
闻泰来一度是我全世界最痛恨的人。因为我心里非常清楚,一旦你有了男朋友,就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依赖我们的友情了。于是人生第一次,我主动抛弃了你,使你来不及慢慢地、循序渐进地和我疏离。你们俩刚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天我站在操场上发呆,你和闻泰来一起走过来,一人揪我一边的小辫儿,搞得就好象我跟你俩多熟似的。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厌恶。没错,我是跟你很熟,我跟闻泰来也说得上话,可我跟“你们俩”一点儿都不熟。好多人以为我在嫉妒你,甚至以为我暗恋闻泰来,其实我TM嫉妒的是Y闻泰来!后来闻泰来跟我说过一句对不起,说胡亦华对不起,我觉得我抢走了你最好的朋友。就因为这句连他现在都不记得的对不起,就因为这句连你都不见得理解的理解,使得我可以不计前嫌跟他朋友至今,也使我终于能够慢慢释怀,接受你淡出我生活的合理性,接受你不管因为谁与我分道扬镳,只要你活在你自己的幸福里,我都可以祝福你。
于是大一的时候我们团聚了。一年多没说一句话,我突然发短信找你要常用的邮箱地址。你说:“还是以前那个。hl_Jetaime@×××××××.com”。H(uyihua) L(ichang) Je T'aime——这是我们初二暑假一起学法语时你注册的邮箱。我躺在床上大哭,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你。时光再也回不到从前,你我谁也没有强求,但难得的是我们确实重新找回了某种程度的起点。
后来你有了新男朋友,我问你为什么。你说的那句话至今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爱他多过于他爱我,但是我爱我自己理应多过于我爱他。”我至今都觉得你这句话酷到极致,我的生活至今还受到你这句名言的良性影响。它提醒我爱己是爱人的前提。只有树得起自己,才可能不把对他人之爱变成负担当成依赖。只有对得起自己,才可以拿得起放得下,实现真正的自由,真正变得可爱,也真正有能力去爱别人。然而,也是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对你的执着抱着隐忧。因为你对自由、对ideal的追求是如此的决绝,不肯妥协一分一毫,不惜在过程中伤害到自己。
从那时起,我就以为你这辈子是不会结婚的。因为在我看来,现实中对ideal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我觉得你停不下来。可是今年六月份的时候,你对我说,胡亦华,我要结婚了,希望你能来参加。你的未婚夫Steve,同样是一个在遇到你之前一辈子都没有想过要结婚的人。
你在facebook上说:The day I'll never forget. We were on the zipline, flying over the canopy when you asked me to be your girl forever. I will, I promise.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ever say. @Steve Leavenworth
我的震惊和喜悦难以言表。你想要的,居然被你给找到了。Fucking Congratulations!我想对你说的恭喜,多过任何一对浪漫新人的结合。你看,你总是给我surprise,一次又一次。我无数次自以为了解你,可你无数次比我想象得还要好。
刚听到Steve事故消息的时候,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词是天妒良缘。那么不合情理的意外,加之于如此“不合情理”般恩爱的恋人,除了来自于神的嫉妒,我想不到别的原因。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好,要出事。
我给你写信,给你发《宇宙与人》的youtube link,提醒你人性的美丽和强大。可你的回信又一次震撼了我。
你的回信的一部分,我想你不会反对我分享给思念、祝福你的大家。
“你知道吗,其实可以和他相遇相爱,我觉得很幸运。虽然他走得太早,太突然,虽然有那么多的不舍,但我为我们相爱的每一天,感到庆幸,回想他的点点滴滴,都是那么温暖。云南这边的公安告诉我,怒江里的遗体,有很多都是数月打捞不上来的。因为江水凶猛急流漩涡多。但他第七天就出来了,他们警察和当地人都说他了不起,够仁义。我知道是他在天有灵,他知道我想他,知道his girl wants to see him,他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去说再见。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无比的体贴。生前生后都是如此。昨天在殡仪馆看到他的遗体,一开始感觉有些不真实,但当我走近,仔细看了他的脚,看到他脚腕上戴着我给他编的脚环,还有我无比熟悉的那个身体,就裹在几层塑料袋子里面,就像他蒙着头在下面沉睡一样,只是已经没有气息,也不再散发温暖。我们就隔着几层塑料袋,最后一次静静地呆在同一个房间里,我忽然感觉到,他在我心中放进了安慰和平静,就像我每次因为什么事情而伤心,气愤,委屈时他抱着我的时候给我注入的那种安抚的力量。我知道一切会好的。我能感觉到,他还在我生命中,陪伴着我,安慰着我。”
我再没有什么无谓之言可说,因为你是如此的阳光,聪慧。我们一起订好圣诞节加勒比海的油轮之旅。你买了香港-台北-洛杉矶-休斯顿-新奥尔良转机五次的飞机票。我说:向李畅同学致敬。你说:为了玩,排除万难。
11月5日晚上给你发微信,问你:How's new life in Hongkong? 你说:Love hk. You need to visit some time. Such a fun town! 这时我从TTC Bus换乘地铁,没信号了,我忘了告诉你我的US VISA连同护照今天都寄到了。后来嫌自己太婆婆妈妈,出了地铁以后就转而扯了点别的。你忙,没有再回。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以我的问号结束。
如果你问我,胡亦华,幸福的状态你觉得是醒着还是睡着?我会毫不犹豫地选A,醒着,活着,经历着,存在着。可是和往常一样,我选A,你总选B。理由?还用问理由吗?你一定有你诗意又气人的理由,一大堆,我脑海里想象着你一边胡搅蛮缠,一边从眼底里透出晶莹剔透的狡黠。也许你会说,幸福是在一个比人生还长的长梦里开到荼蘼。或者,“我爱生活多过生活爱我,但我爱自己多过我爱生活”,之类的话吧。
你看,直到最后,我还是不忍怪你。还是想努力地做到,不管你因为谁与我分道扬镳,只要你活在你自己定义的幸福里,我都可以祝福你。
但是李畅,你知道么,如果没有在六岁那年遇到你,如果没有和你一起成长这二十年的点点滴滴,如果没有见识过你泉涌般的灵感、绝顶的聪慧美丽和极其旺盛的生命力,我不可能是今天的我,我不可能长成这个让我自己又喜欢又不满、但喜欢永远多过不满的我,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珍视、热爱、迷恋我生命里呼吸着、心跳着、思考着、感受着的每一分每一秒。
从开始哭着愤怒,到后来笑着祝福。时间是怎么样滑过我皮肤,就由我替你看清楚。
And oh, my dreams
It's never quite as it seems,
'Cause now you're a dream to me,
Dream to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