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事岂易为

白水

白水按：这是2006年的一篇博文，发上来，算是对行香子小朋友《背叛者的忠诚》一文的支持。

　　译事岂易为

 

　　这几天在网上看到几篇文章，争论翻译速度与报酬的高低合理与否问题。其中有一篇，先转述了翻译家施康强的观点，说现在的翻译报酬，很难要求翻译像当年的傅雷那样，精益求精，一天只翻译千把个字，该人转述了施的观点后，大加批驳，说翻译也应与时俱进，说现在有了电脑和网录，一则文字录入速度快，二则资料检索方便，三则，如想了解原著中的一些典故或时事之类，跟原作者或该国其他人士通信，也远较过去信笺越洋往来时代方便，所以，“文学翻译应该与时俱进”，比如，该作者自我举例说，“译者利用业余时间，先后译完《倒转地极》（电子文档统计字数208229）、《谋杀的解析》（电子文档统计字数241013）两书，以及The Year of Magical Thinking、In the Company of the Courtesan两书的部分篇章。翻译过程中测试过，翻译速度每小时峰值为1700余字，谷值为1000余字。”

 

　　现在是网络时代，在翻译工具的使用、资料检索和相关通信方面远比过去便利，这的确是事实，但要因此说文学翻译就变得大为容易，在翻译速度上就该“与时俱进”，则此点大可怀疑。这位作者每小时即可翻译千余字，确实牛的很，可惜没见过他翻译的文字，因而心中对那质量也总存几分怀疑。过去老翻译家译笔的精彩及他们如何十年磨一剑，这方面的例子很多，不必再提，即以本人前两天经历的一件微不足道的译事为例，便知此道殊为不易。

 

　　事情的缘起是这样，韩国某女作家写了部历史题材的小说，其中一处情节，需要作者为人物代拟一首汉诗，作者拟好了自己感觉不大满意，就托中国的朋友给看看，展转相托，托到了我这里，我给改做了一首。为此，作者特意来邮件致谢，为了练习韩语，我试着翻译其该邮件。该函第一句是：

 

　　만나뵈온 적도 없는 처지에 서여명 씨를 통하여 불쑥 번거로운 부탁을 드리게 되어,죄송스럽습니다.

 

        这一句，意思并不难懂，如果尽量逐词译出的话，大概就是，“在还没有拜见过的情况下就通过徐黎明氏突然将麻烦带给你，让我有负罪的感觉”，可是，没有哪个中国人会这样说话，所以要变，最简单的变，是变成日常生活中的那种白话，如变成这样：“连面都没有见过就突然通过徐黎明来麻烦您，实在是抱歉”，这大概比较符合日常生活中的中国人的表达习惯。但这样翻译就可以了吗？也要看怎么说。如果考虑到写信人和收信人的身份，考虑到韩文原文那种十分郑重的尊重口气，用纯粹的白话译，就很难完全传达出那种效果，这时就需要考虑引入文言成分了。过去读群众出版社译的那套《福尔摩斯探案集》，小说中一些人物间的往来信函，因写信者多为上流社会人物，译者即以文言尺牍的风格译出，译得很漂亮，读起来非常舒服，那一代翻译家的中文功底，真是呱呱叫，没的说。现在要译这韩文信函的第一句，不妨借鉴这一经验，那么怎么译呢？“만나뵈온 적도 없는 처지에 ”，这半句“在还没来拜见过的情况下……”，即有多种译法，现成的一句套语是“尚未识荆”，但如直接放在书信里，则未免呆板，而且后面的文字很不好续，很难和它统一风格；那么，用另一尺牍套语“未瞻芝宇”呢？未免太陈腐，语感也比较呆板；“未识尊范”？语感比上一个稍好，但仍嫌古滞。若直接将“连面都没有见过”文言化，用“尚未谋面”，则尊敬程度又不够，原文中的那个“뵈다”的敬语意味没有译出，想来想去，也许可用“未谒尊颜”或“未识尊颜”，再细推敲，“未谒尊颜”的“谒”，与“뵈다”含义比较接近，但整个短语在汉语里表达出的尊重意味又似乎比原文重了些，“未识尊颜”的“识”，固不如原文中“뵈다”表敬，但后面的“尊”字可以弥补这个不足，也说得过去了，所以，最后才圈定“未识尊颜”这四个字，于是：

 

　　原文：만나뵈온 적도 없는 처지에 서여명 씨를 통하여 불쑥 번거로운 부탁을 드리게 되어,죄송스럽습니다.

 

　　直译：在还没有拜见过的情况下就通过徐黎明氏突然将麻烦带给你，让我有负罪的感觉。

　　俗译：连面都没有见过就突然通过徐黎明来麻烦您，实在是抱歉。

　　雅译：未识尊颜即委徐黎明君贸然相扰，不禁惶恐万分……

 

       译到这一地步，从文学的高标准来说，也远非完美。因为语感和节奏上仍有瑕疵，仍有相当大的进一步推敲润色的余地。目前这一译，只达到了六十分的程度，因还有很大的改造空间。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要想译好都如此煞费周章，何况那些文学经典名著？“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这句话，是同样可以用于翻译这一行当的。

 

 

 

欧阳柳

我经常在邮件来往中碰到这样的句子。韩语里敬语是一种常态，是非常普遍存在的。所以译出的时候是不是也用常态语言比较好？

我遇到这种情况时一般都采用第二种，不过都是翻译商务类邮件，文学类的尚不敢碰。

另外，一天翻译千把字我觉得也不算少了，有时候抠一句话就要老半天。但我现在一天得翻译五千字以上。

[ 本帖最后由 欧阳柳 于 2013-11-22 20:59 编辑 ]

白水

原帖由 欧阳柳 于 2013-11-22 20:57 发表 我经常在邮件来往中碰到这样的句子。韩语里敬语是一种常态，是非常普遍存在的。所以译出的时候是不是也用常态语言比较好？我遇到这种情况时一般都采用第二种，不过都是翻译商务类邮件，文学类的尚不敢碰。另外，一天 ...

 

若单就韩语的特点而论，你说的是对的，即韩语里敬语是常态，单以使用敬语为由，主张翻译时引入文言，理由确实不充分。但如果考虑到文本语境，即，这是两个并不熟悉的文人间的第一次通信，而且还是致谢用的，考虑到这一点，你觉得用文一点的语言好，还是常态语言好呢？

欧阳柳

原帖由 白水 于 2013-11-22 21:45 发表   若单就韩语的特点而论，你说的是对的，即韩语里敬语是常态，单以使用敬语为由，主张翻译时引入文言，理由确实不充分。但如果考虑到文本语境，即，这是两个并不熟悉的文人间的第一次通信，而且还是致谢用的 ...

嗯 有道理。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并不觉得第三种是压倒性优势，第二、三种几乎是平分秋色吧。

文人的定义是什么，并不是文人就会文绉绉地写信，这个多取决于一个人的性格，所以还是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比如一个人他文采斐然，但大大咧咧，不拘泥于这些礼数，他并非特意去用的敬语，而是按照语言习惯用的。用第二种语言理解，也并不失礼。

白水

原帖由 欧阳柳 于 2013-11-22 21:59 发表 文人的定义是什么，并不是文人就会文绉绉地写信，这个多取决于一个人的性格，所以还是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比如一个人他文采斐然，但大大咧咧，不拘泥于这些礼数，……

 

哈哈，真要是传统文人，跟陌生人打交道，有几个不拘泥于礼数的？之所以这样译，是因为如果换我给对方写这样一封信，是一定会使用这种语言的。当然，就像你说的，我的选择其实也只能代表我个人，既不能说人人都会如此，更不能说人人都该如此，只是具体到我这样一个接受者的这一接受个案来说，我认为用那样的语言更得体一些。另外，你也知道韩语里敬语非敬语有诸多微妙之处，商务信函里的敬语也许只是套话，但文学语境下就不是了，看韩剧和韩国电影，时常觉得人物对白里因敬语的使用与否而产生的那种微妙的意味，很难用中文译出来。

 

行香子

一天只能两三百字的飘过。。。卡带的时候，可能一天只能几句话。。。

刚才回帖也写到“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翻译也一样”，竟看到老师这里也提到，

文学翻译真的很难，因为跟文学一样，失言如失德。失德一时，百年后没了也就没了，没人知道。在文学或文学翻译里失言，文本有幸百年后还在的话，简直丢丑丢到后人面前去了。但如果连百年都留不住的话，文学或文学翻译的文本，其实就没多大意义了。对文学来说，现世意义只是很小一部分。可能这就是艺术吧，要从局限里追求永恒，跟信仰相类。所以真要虔诚啊。俗世里要虔诚，就是辛酸事，没办法。

相比之下，现在翻译报酬确实难符，我还该想想怎么办。

[ 本帖最后由 行香子 于 2013-11-22 22:36 编辑 ]

欧阳柳

原帖由 白水 于 2013-11-22 22:21 发表   哈哈，真要是传统文人，跟陌生人打交道，有几个不拘泥于礼数的？之所以这样译，是因为如果换我给对方写这样一封信，是一定会使用这种语言的。当然，就像你说的，我的选择其实也只能代表我个人，既不能说人 ...

嗯嗯 这下达成一致啦！

我其实不是针对您这个具体情况的，毕竟我了解的只是片面。

欧阳柳

原帖由 行香子 于 2013-11-22 22:30 发表 一天只能两三百字的飘过。。。卡带的时候，可能一天只能几句话。。。 刚才回帖也写到“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翻译也一样”，竟看到老师这里也提到，dshake" /> 文学翻译真的很难，因为跟文学一样，失言如失德。 ...

可以翻译一些实用性较强的东西，文学类的翻译也进行，一只手挣钱，一只手修炼，一只手养另一只手。

再不然就是嫁个土豪，有闲有钱，就全都不是问题了。

行香子

原帖由 欧阳柳 于 2013-11-22 23:13 发表 可以翻译一些实用性较强的东西，文学类的翻译也进行，一只手挣钱，一只手修炼，一只手养另一只手。再不然就是嫁个土豪，有闲有钱，就全都不是问题了。

哈哈，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么？可以考虑！我是没原则的女权主义者，呵呵，话说打算读波伏娃的《第二性》。

木耳

翻译确实不容易，所以很多大家干脆就放弃翻译，也可以说是一种悲哀吧。虽看不懂韩文，但白水师译的那句书信的确漂亮，顺带多学了几句套话，俺这方面的知识就匮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