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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编辑的执行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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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9 06:34: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By 张立宪
作者按:这是上月在南京大学的一次讲座,贴出来,供同行批评。抱歉图文有些多,分两次发出。

主讲:张立宪
主持:张志强
时间:2013年11月20日
地点:南京大学出版科学系

张立 宪:大家好,很荣幸接到张志强老师的邀请来到南大。我之前在大学里有过一两次讲座的经历,但是都很失败。我从事的是最具体、最细微的编辑工作,但很多同学 思考的往往是人生的大问题,他们关心的是宗教、人生、爱情,还有工作,彼此的所思所想很难凑到一块儿去。这次志强老师责令,我内心也很忐忑,但听他说很多 同学也都是在出版第一线的同行,所以就鼓足勇气来了。
我今天讲一下自己在编辑工作中的一些心得和体会,经验和教训,跟大家分享。
志强老师给我出的题目是“策划”,编辑的策划。“策划”这个概念,我们先不去考虑它字面上的规范概念。一般来说,策划往往属于一个图书选题前端的工作,好 像我把选题想好,然后由部门或社里做成一本书就够了。但在我的理解中,策划不仅仅是前端,更应该是一个全程的工作,它不仅仅包括选题的酝酿,也包括它的执 行和最终一本书的产生,是从头到尾的一个过程。这是我对策划的理解:它要的是完成度。所以我把志强老师给我规定的题目擅自改成了“编辑的执行力”。我们把 一本书从头到尾整个的出版流程、出版周期,来理解为一个结构比较完整的策划过程。
去年来南京,在朱赢椿老师的工作室,遇见了出版界的老前辈速 泰熙老师,原来江苏文艺出版社的设计总监,南京南站的一面艺术墙就是他设计的。速老师邀请我们几个人去他家坐坐。速老师退休之后喜欢上了家具,他又没钱, 买不起那些明清家具,于是就自己做。他做的椅子,前后一共做了五把,其中有一把还被上海世博会收藏了。速老师跟我讲,他怎么设计这五把椅子,每一把有什么 不同,上一把椅子和这一把椅子之间为什么要做那些改动,他的考虑是什么。我听得特别入迷。
在速老师家的经历,让我很感慨。我们一般对一件东西 的制作过程,往往会记录属于体力劳动的那一部分,很少会想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动机是什么,就是智力活动的那部分。我接触了一些民间艺人,包括看到一些机 构在执行工艺选题的时候,大家都不自觉地去记录这些艺人在体力上的付出、时间上的积累,这个艺人的手磨出了多少老茧,这个艺人经过多少年的劳作变得老态龙 钟,腰弯背驼,却很少记录他是怎么动脑筋的。我们遗留下来的很多对工匠、工艺的记录,都只是对他艰辛的讴歌,对他情怀的赞美,很少去记录他的智力活动、脑 力劳动。当然这也容易理解,动手是外在的,属于动作片,较好表现,动脑部分确实很难呈现,甚至当事人也说不清楚。但是,一个人脑海中的思潮翻滚,也可能是 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大片。
今天我不揣浅陋,想向大家介绍一下在具体执行一本书的过程中,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而不再讲我做这本书有多辛苦,熬了多少夜,或者登门拜访作者多少次才终于感动上苍,把这个选题做下来了。这种辛苦和体力活,我们就不再多说了,就说一本书跟智力活动有关的工作。
我拿出来的例子是读库出品的《城南旧事》,两周前刚刚推出。
《城南旧事》已经是公认的经典作品,入选语文课本,被“新课标”列为必读书,版本无数。前年我去台湾,见到格林文化的老总郝广才,去他们公司串门,看到 了他们公司成百上千的书,其中就有格林版的《城南旧事》。格林版就是所谓的“最美插图版”,是大陆数一数二的水彩插画家关维兴先生画的。关于《城南旧事》 的出版价值,林海音女士的文字已经不用多说了,我们来看看关维兴先生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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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小即 + 5 小勒辛苦了。老六当得起“出版人”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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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06:35:54 | 显示全部楼层
关维兴先生早期在鲁迅美术学院学水彩画,又被选送到东欧去学习,他的人生因为各种政治运动很坎坷,一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才能真正开始创作。给《城南旧事》画的八十来幅插图,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画的,刚画完,刚出版,就拿了好几个国际大奖,都是含金量很高的奖项。
我们每天都要接触很多很多信息,那天我跟郝广才先生谈,也不是只有《城南旧事》这一本书,他们有那么多书,为什么会对这一本这么看重呢?
第一个点,《城南旧事》属于我们的早期阅读,包括同名电影。我记得后来年龄再大点儿的时候,还和朋友产生了争论。当时我的观点是《城南旧事》那部电影拍 得并不足够好——当然它已经很好了。电影是八五年拍的,吴贻弓先生也是非常有人文精神的导演,但是那个时代,我们整个文艺界,编剧、导演、演员,那时候的 审美,和《城南旧事》的味道还是不对等的。现在看《城南旧事》电影,还是感觉有一点点的不足。这是一个点,我自己对《城南旧事》是了解的,有感情的。这部 经典,有读的必要,有重读的必要。
第二个点,两年前我们在北京做了一个编辑魔鬼训练营,很多同行来参加,我们在人大上了几次课。大家在课间聊天的时候,有一个同行给我看关维兴插图版《城南旧事》。那是我第一次看,当时就很震惊。那位同行也说,这本书已经绝版,读库应该来做。
第三个点,我在格林公司的办公室看到《城南旧事》,知道“最美插图版”的版权在他们手上,我们有可能合作。
一共三个点,把我内心的感觉触动了,当时就决定,无论如何要把《城南旧事》插图版的版权签下来,在大陆再出。
什么叫策划呢?策划就是一种触发。你每天会接触很多很多信息,每天会看到很多很多书和选题。为什么做这个,不做那个?太难说清楚了。很多时候它就是一种……我觉得也可以叫灵感吧。
给大家再举一个例子。我有一个好朋友,翻译高手,叫缪哲。他十年前翻译了一本书,叫《塞耳彭自然史》( The Natural History of Selborne)。这本书是十八世纪英国的一个绅士用一辈子的时间写的,他终身未婚,居住在一个叫塞耳彭的小山村,整天观看花鸟鱼虫、自然生态。这部著 作被称为“生态学的圣经”。缪哲翻译出来之后,花城出版社出了。我当时对这个事并没有太在意,大家可能都会有这种感觉,“灯下黑”,对离得远的作者和作品 非常看重,但往往对身边朋友的作品容易忽略。当缪哲跟我提到他出的这本书时,我没有去买,也没有看。后来看叶灵凤的《读书随笔》,上世纪三十年代,叶灵凤 就提到了《塞耳彭自然史》,他列举出了几本“当译而未译的书”,或者叫“当译而难译的书”,《塞耳彭自然史》就是其中之一,就是说它最应该被翻译出来,但 是又最难被翻译出来。因为当时整个生态学的命名学还没有规范,里面有大量英国乡村的名词或专业术语,几乎没法翻译。
大家看,几年间,我接触到 了这两个信息点,但还不够产生触发。后来又有一次,我无意间读了一本书,提到读书界很多奇奇怪怪的藏书人。说有一个人一生只收藏《塞耳彭自然史》,各种版 本的。这篇文章里提到,《塞耳彭自然史》在世界各国出了几百个版本。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谈资,但是通过这个谈资,你可以看到《塞耳彭自然史》在出版史上的地 位,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
到这第三信息点的时候,叶灵凤的《读书随笔》、我对缪哲翻译功底的信任,前面的两个点一下子把我触发了,所以我马上 给缪哲打电话,问你那本书的版权到期了吗?赶快签给我吧。缪哲在电话里跟我说,他翻译了这本书之后又有一些奇遇。这本书的几百个版本中,最好的版本是一百 多年前的“艾伦版”,他在纽约一个旧书摊上看到了那本书,老板一开始跟他要很高的价格,然后他说,我是这本书中文版的译者,那老板一听就很尊敬他,很低的 价格给了他。他也希望能够参照那一版,包括那一版里的很多插图,做一个相对理想、相对完美的一版。这样我们俩一拍即合,开始做这本书。当然,这本书现在还 没有做出来。
这个例子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把平时在生活中耳闻目睹、所思所想的零散信息,让它产生关联,超链接。选题是怎么策划出来的?不可 能是我邀请几个人坐在一起,说大家讨论一个选题吧,或者登门拜访一个人,说您给我贡献一个选题吧。当你怀有那么明确的目的性的时候,并不一定能够产生真正 的选题灵感。就是平常生活中偶然、随机被唤醒、被触发的机制,产生了对一本书的灵感。
决定做一本书的时候,我喜欢问自己两个问题:第一个,为什么是它?
《城南旧事》已经版本无数了,那为什么还要做它呢?何必给拥挤不堪的图书市场再添堵呢?我觉得这涉及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很多的经典著作,我们的出 版界有没有把它做得很经典,有没有让经典真正经典起来,有没有让一本经典著作有一个经典的版本?我觉得还不够。不仅仅是《城南旧事》不够,很多书都不够。 每个中国人的家里都有一个书架,书架上至少会摆《三国演义》、《红楼梦》吧,那么《三国演义》、《红楼梦》会不会有一个靠得住的、以后不用再做的经典版本 呢?经典著作的可提升的空间,恰恰是我们现在出版从业者的一个机会,因为我们以前的欠债太多,我们没有把一本经典书做出一个经典的版本,所以我们现在还有 这么多事要做。第二个问题,什么书好卖?如今每个家庭里,属于书的空间越来越少了。很多人的家里,书房还有没有,书柜还有没有?听说宜家卖的书柜更像一个 装饰品。属于书的空间比原来更少了,虽然大家的住房条件改善了那么多。对于每个人来说,阅读书的时间也比原来少了。空间和时间都少了的情况下,读者会把它 分配给更有价值的图书。去年中国图书市场的新书有四十一万种,我认为最多出四万一千种就够了,剩下的书没必要浪费纸。很多选题,我认为是达不到出版门槛 的,但是它就出来了。这些选题会摊薄市场,也让读者产生对出版界的不信任,让编辑越做越灰心丧气,让库房里堆满卖不出去的书。在这个越来越狭窄、越来越拥 挤的空间里,经典的书还是最好卖的。人文社的《围城》,每年都再版,每年销量都在几十万册以上,可他们的新书基本都没有能上五万的。我们也有这种体会,我 们做的一些书,《护生画集》,《永玉六记》,你也不用管它,就放在那儿,每天自然都会有人来买。像《城南旧事》这样的经典作品,你只要把它做出来,把它做 得足够好,就不用管了。我想,大家在做选题的时候,如果没有好的选题,宁肯去向经典致敬,去伺候那些经典作品,也不要将就自己。为什么是它?这是我的两个 考虑。
第二个,为什么是我?
换言之,这本书为什么让我来做?我们看很多出版社,尤其是媒体的工作流程,比如说一家周刊,周一大家 开会报选题,周三到周五交稿,然后下周一继续开选题会,继续交稿,这么一期复一期地出版。其实很多选题都欠缺问一句:为什么是我?有一个兄弟向我报了个选 题,他希望在《读库》做一个诺基亚的选题,因为现在电子产品和人们的生活太密切了,他就想写写这些电子产品的来龙去脉。我就问他这个问题:为什么是你?他 说,因为我二十年前就用诺基亚手机。我说二十年前用诺基亚手机的有几万人,这个理由不充分。除非你告诉我的理由有这么几条:第一,你懂芬兰语;第二,你已 经订了去芬兰的机票,并且已经和诺基亚总部的人联系好了,可以进他们档案室,看他们二十年前的工程设计文件,看在他们被微软吞并之前、总部转移到美国之前 的资料。这些理由可能更充分。你如果仅仅说,我已经用诺基亚二十年了,我对它充满感情。这些不是理由。
其实,把“为什么是我”的答案一一列出来,这篇文章该怎么做,你就自然有数了。
在出版社,很多编辑做一本书,为什么是他来做呢?仅仅因为他在那个岗位上,或者仅仅因为领导把这个选题派给他了。我觉得这个问题他回答得不充分,那么在 接下来的执行过程中,也会完成得不充分。《城南旧事》这本书,为什么交给我来做?接下来,我用我们在执行这本书的一些细节来说明,希望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也希望我的答案是能够让大家认可、信服的。
最后的结果是,我们跟格林签下协议,这本书交给我们来做了。
“最美插图 版”《城南旧事》,事实上此前在大陆出过,是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的。魔鬼训练营课间,有人给我看的就是这一版。九十年代台湾刚出那一版,中青社很快就出了简 体版。我很纳闷为什么这本书后来不属于中青社了,是他们放弃了吗?我们看很多很好的书,和一个出版社有过一段短暂的版权期,三年五年,然后又移情别恋到别 的出版社。后来我遇到中青社的编辑,问她这个问题,她也说不上来,因为时间已经很久了。她只是说,他们的老社长胡守文先生,曾经在一次会上很遗憾地提到 《城南旧事》和他们无缘了。后来读库版的《城南旧事》出来之后,胡守文先生还很感兴趣,要走了两本。
我们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对你的考核,或者 你自己的追求,往往就是出多少种新书,策划了多少新的选题,开拓了多大一片新的疆土。但是还应该有另外一个工作,就是怎么去守住原来的领土。人文社维护 《围城》,维护和钱锺书先生,后来和杨绛先生的关系,他们用了多大的力量才保住这棵摇钱树,每年当他们的新书后继乏力的时候,还有再版书支撑他们的运作。 我们有没有把老选题、原有的疆土巩固好?
我很少见到一个出版社有这种追责制度,对选题流失、作者流失的问责。这个其实非常重要。最后的结果大 多是,这段婚姻破灭了,所以大家做得很累,把一本书做完,三五年之后,和这本书关系结束了,再转头做下一本书,三五年又结束了……有没有可能维持一种很长 远,甚至是一辈子的关系?
接下来跟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在操作《城南旧事》时的一些具体的编务工作。有的同行可能说,不就是一本引进版权的书嘛。但它肯定不是用对方提供的 InDesign文件打开,把繁体字的选项改为简体中文那么简单。
编务的首要工作,就是校勘。

[ 本帖最后由 罗勒 于 2013-12-19 07: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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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06:48:3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版《城南旧事》,分成三小册,是格林在北京的公司操作的书。格林在台湾也出过这样的三册,他们给我们提供的就是三小册的文件。这个三册版,也征得了 林海音女士的同意,郝广才先生特别得意,因为这三本书为了适合儿童阅读,做了很多删减,这三本书的文字量加起来也就三四万字,他把这些文字给林海音看,对 方都看不到书里被删掉了什么。他很得意这一点。

格林文化还出过大开本单册版,这是一个文字完整的版本。我们希望恢复到这一版,而不仅仅是少儿缩略版。跟格林商议后,我们用这一版的文字蓝本来进行编辑和校勘。
    一去二三里,
    烟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
    八九十枝花。
这首诗我印象很深刻,第一次读到它,就是在《城南旧事》里。我拿到《城南旧事》文字的时候,内心有一个期待,就想编到这里的时候,再读一下这首诗,就像 故人重逢一样,但没有找到。我很奇怪,就给格林打电话,为什么跟大版通行的原作相比,还缺内容。后来他们又去查最原始的出版档案,原来在这一版的时候,林 海音女士又做了部分的修订工作。
我提到这个例子,想说的是,大家平时的阅读一定要维持足够的宽度和广度。这首诗也说不上它有什么用,可就是当 年读过,这次在这本书的编辑工作中就用到了。如果我没有想到这首诗,也许在接下来的各次审校工作中也会发现这个问题,再往回做补偿工作,就会浪费许多心 力,万一各次审校都发现不了这个问题,直至出版呢?我们的书可能就有个危险,用了一个不完善的版本出版。这个危险一旦变成现实,几万本书印出来,就是不可 挽回的损失,不可弥补的缺憾。
我们知道了,事实上《城南旧事》有三个版,一是最原始的版本,也是大陆常用的版本(简称“大陆通行版”),另外一个是台湾的单册版,还有一个就是分成三小册的台湾儿童版。我们的校勘工作其实是针对这三个版本做的,我们逐字逐句来进行核对。
林海音写《城南旧事》是在1960年,台湾单册版是1994年出的,出版的时候林海音做了一些修订。“她”指的是秀贞,大陆版里说她“穿的是一条肥肥的 散腿裤”,台湾版里换成了“穿的是一条大大的裙子”。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呢?我相信是林海音先生为了将就关维兴先生,因为关维兴先生把秀贞画成穿了一条裙 子,林海音女士就对文字做了修改。这是关先生的插图:
[ 本帖最后由 罗勒 于 2013-12-19 06: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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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06:54:46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家再看——
大陆通行版:
我小心地拿着汤匙,轻慢轻慢地探进汤碗里。
台湾单册版:
我小小心心地拿着汤匙,轻轻慢慢地探进汤碗里。
大陆通行版是最原始的版本:“我小心地拿着汤匙,轻慢轻慢地探进汤碗里。”林海音修订的时候改成了:“我小小心心地拿着汤匙,轻轻慢慢地探进汤碗里。” 从语感上来说,后一句肯定比前一句要好一些。所以这时候,我们依照的就不是最原始的大陆通行版,而是台湾单册版。有时候语感上很细微的感觉,确实很难说清 楚。虽然我们总体上是用大陆通行版,恢复到它最原始的状态,但是里面部分的字句调整,还是参考了台版,甚至设身处地地想一下林海音为什么这么改。像这个, 我们依据的是时间最近的台湾儿童版。
台湾单册版、大陆通行版:
我刚要叫门,忽然听见横胡同里咚咚咚有人跑步声,原来是妞儿气喘着跑来了,她匆匆忙忙神色不安地说:“我明儿再来找你。”没等我回答,她就又跑回横胡同了。
台湾儿童版:
我刚要叫门,忽然听见横胡同里咚咚咚有人跑步声,原来是妞儿气喘着跑来了,她匆匆忙忙神色不安地说:“我明儿再来找你。”没等我回答,她就又跑回去了。
这也是经过林海音认可,被郝广才他们编辑过的,事实上就是改了“横胡同”,这种修改是有理由的。一个作家对自己作品的调整,可能永远在进行。大家再看,三个版本中都有这么一句:
我端了一盆水,连晃连洒,泼了我自己一身水。
读库版:
我端了一盆水,连晃连洒,泼了我自己一身。
因为编到这里的时候,我也忍不住了。其实书里还有很多我自己忍不住要改的地方,但是都没有动手,因为作者已经去世了,尽量尊重作品的原貌。如果林海音女士在世的话,我想我一定会不断地登门拜访老太太,我们再做一个理想版本的《城南旧事》。
像这种校勘工作,就是未来大家走上岗位之后的案头工作,日复一日坐在那里,一干就几个小时,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想着它,字斟句酌,突然把自己吓得坐起来,甚至出现在你的噩梦中。
编务工作的另一项,就是注疏。大陆的很多版,台湾的很多版,除加了些作者简介和广告语之外,基本没有做这一项工作。
因为《城南旧事》是一个自传体小说,事实上它有高度的写实性,里面的时间、地点都有对应关系。它里面提到的那些北京地名,比如顺城街、骡马市大街、魏染 胡同、西草厂、椿树胡同、惠安馆、齐化门、师大附小、鹿犄角胡同、城南游艺园、前门关帝庙等等,尤其“海甸”,还是那个“甸”字。我在编辑过程中想,这些 已经改了的地名和已经消失的地点,需要有一个建筑方面的专家对它做一些解释,所以我们就找了北京古建方面的专家王南老师来做这方面的工作。
南 山高末、乌金墨玉、井窝子、毛窝、一大枚、刨花、半空儿花生、万应锭、唤头、打糖锣的、汽水球、粉包烟、奔窝头、玉泉汽水、出红差、洋大人笑、烂眼边儿、 烧法船、朱砂手、《儿童世界》、扔手巾把儿的……这是书里提到的一些名词,包括一些方言。这些也会对现在的读者,尤其是小朋友造成阅读方面的障碍,我们就 又找了黄哲老师对这些做一些注解。最后是把前面的建筑部分和这一部分合二为一,变成《〈城南旧事〉名物考》,附在书的最后。
为什么放在最后呢?我的考虑是,像这种文学作品,大家读的时候就要一气呵成的那种感觉,你要做成脚注的话,往往会干扰读者的阅读,所以我们在编辑过程中尽量少做注释。
记得我当年读《聊斋志异》的时候,全是囫囵吞枣来读,根本不看注释。人文社的那一版把所有的注释都附在文末,读完之后统一再看一遍尾注,那就够了。很多 阅读不是那种字斟句酌一定要读得完全明白,尤其对一本小说来说,大家就是这么不求甚解就读下去了,像“奔窝头”、“粉包烟”这些词,不了解也就不了解了。 我们把“名物考”这部分排到了书的末尾,而不是插在其中,就是希望不打扰读者的阅读快感。大家读完这个小说,如果还有兴趣了解这些词的话,可以去看后面的 解释。如果没有兴趣了解,反正书所传达的意思他也领会到了。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做尾注而不是脚注的考虑。
针对这些地名,我们还做了一个工作,请 专家画了一张地图,把书中所提到的地点,以及书中人物活动的路线图标示出来,这样方便大家理解。所幸北京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情况下,《城南旧事》里提到的那 些地点大部分都还在。因为它们在南城,北京的南城属于不发达地区,开发就没跟上。我开玩笑说,未来我们要跟旅行社合作,开发一条“《城南旧事》一日游”的 线路。
我还考虑,《城南旧事》能否不用印刷字体来做书名,而用手写体。其实我自己的深刻体会是,尽量不要用手写体做书名,大部分手写体都不能为书增色,反而起到的是负数的作用,所以我们轻易不敢或者不愿找书法家来题签。但是编《城南旧事》时,我就想试一下。
做注疏工作也好,请人题签也好,这些事都和书的核心作者没有关系。那么对你的考验就来了:你有没有解决之道?你有了一个想法,要找一个人来题写书名;你 有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书法家,这也是对编辑执行力的一种考验。这种办法,往往需要大家做预案,有时候一个人不够。找人题写《城南旧事》书名时,我内心确定 的人选是三个。第一个老师把我婉言拒绝了,在美国波士顿大学执教的书法家白谦慎先生是我延请的第二个人,如果白先生再拒绝或者不方便的话,我们还有第三个 预案。包括前面提到的,找人做“名物考”,你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当这个人不愿意配合你的工作时,你还能不能找到第二个人?我们常说编辑要当“交际花”, 就是你拥有的资源足以让你完成这件事。
这是白谦慎先生为我们题写的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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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07:02:0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有一点体会。现在出版业本身处于弱势,不像中石油或者中国移动那样财大气粗,往往我们去找人帮忙的时候,喜欢打“悲情牌”,把自己摆到一个弱者的位 置上,通过博取别人的同情来得到帮助。我想说的是,只要对方的听力没有障碍,同样的要求不要提第二遍。我觉得这是一个现代文明的重要标志:不要勉强对方, 要尊重对方拒绝你的权利。你找到一个书法家,邀请他来给这本书题写书名,如果人家流露出不情愿的样子,那就不要再勉强他了。我经常听到读者或者作者,对我 们出版界的那种纠缠非常头疼。大家以后在工作中,尽量不要做这种强人所难的事。
校勘和注疏,属于内容建设方面的部分。接下来是这本书的出版形态,无非就是三样:字、纸和印装。
一本出版物上的字,是有生命的,也是有个性的,排版出来之后所形成的那种空间感,这才是一本书真正好看的地方。但是我们往往很少注意到这一点,就是把编 好的文章直接发给美编,让美编去排版就够了。我看到的图书装帧设计师,陆智昌,朱赢椿,他们都很追求文字营造出来的那种空间感,字体字号、间距行距、天头 地脚、标题和正文、目录扉页版权页之间形成的对应关系和空间感。朱赢椿曾提到,一本书就像一间房子,你进入这所房子,有玄关,有门厅,有卧室,他会把书设 计得更有整体感。
不同字体的差异,甚至中文和英文之间的差异,这些细节都需要我们注意到。比如中文和英文,同样的字号,同样的版心,出来的感觉就有很大不同。拿一本外文书照猫画虎,最终的效果差之千里。
我看到德国出版人的日常训练是画网格。这应该是一种格局和空间关系的处理能力吧。我们的职业训练中,有没有这方面的内容?
为什么说出版是一个越老越值钱的行业?你有此前累积的经验,做起来就很轻松,或者你有这方面的经验,就水到渠成。那方面有欠缺,做起来就很费劲。《城南 旧事》的用字,版心设计,我们用半天的时间就搞定了,因为此前积累的经验够。选什么纸,我们也很快就确定下来,因为此前我们通过做其他的产品,已经试了很 多种纸,也知道不同的纸适合印什么性质的美术作品,不同的纸呈现出来的不同气质。有了这些积累,到需要做出决定的时候,马上就能想到。不同侧重的编辑,就 会有不同的时间成本。
我不赞成编辑坐班,是因为此时此事,往往靠的是彼时彼地的经验,临时抱佛脚事倍功半。比如用纸,有没有人平时关注不同的 纸质,甚至翻看一下《中国纸业》杂志?我前段时间听说一家纸厂有了新纸,是印军用地图的,没有横纹和纵纹之间的不同抽缩率,就留心上了,买一本用这种纸印 制的书看看。以后再有类似的需求,就可以不必现场抓瞎了。
然后就是印装方面,我毫不犹豫地决定,《城南旧事》必须要做精装,而且必须是多版本。这是我在台湾格林办公室看到台版书后色心大动,决定要做这本书的时候,就有的决定。
为什么要做精装?今年四月份,我和原三联书店副总编辑、现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汪家明,设计师陆智昌先生,我们三个人有一次关于出版方面的探讨。汪家明老 师提出一个问题,怎么把一本书做对?不是做好,而是做对。我当时回答,我所理解的把一本书做对,有三个环节,第一是减轻读者财力上的负担,一本书不要做得 太豪华太贵;第二是减轻读者视力上的负担,不要把一本书设计得太花哨,设计过度,让读者视觉上受到干扰,干扰了内容的呈现,也干扰了读者的阅读体验;第三 点很重要,也是很多编辑不注意的,就是尽量减轻读者体力上的负担。什么是体力上的负担呢?有的书拿着很重,很费劲,有的书需要用力地把它掰开,这些都是体 力上的负担。一本书怎么让读者拿到之后有一种舒服、舒展的感觉,这一点很重要。

从所耗体力上来说,精装书肯定是分量重的,那我 们为什么还要把《城南旧事》做成精装书呢?这就涉及到“体力负担”的另一层含义:有些书你不得不用手掰开看。我就不敢拿国内的书举例了,这是日本的一本 书,这本书做成了平装,一来你必须要费力地看它,二来对画面也是一种伤害。

[ 本帖最后由 罗勒 于 2013-12-19 07: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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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07: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看到台湾摄影师阮义忠的书,他在大陆出过三四本了。第一本就是这样,他的照片在平装书里,那种跨页图片,你基本上不能完整地看到,很痛苦。
这是台版《城南旧事》,平装。因为不能平整地打开,所以总会对画面造成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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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07:19:21 | 显示全部楼层
而且很多的图片,不管是美术作品也好,摄影作品也好,它的焦点就在中间。看这张,没办法,只能把图缩得很小放在这里,太委屈这张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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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07:24:07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这样的版式,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省这些地方,把这张图排得这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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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07:26:24 | 显示全部楼层
图片和文字、页面的关系,我认为应该是这样的。 [ 本帖最后由 罗勒 于 2013-12-19 07: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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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晓芙 + 2 看着果然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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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07:31:35 | 显示全部楼层

首先确定了精装,为什么要做多版本呢?因为这本书很多时候是给小朋友看的,还是要尽量轻便一些,所以我们还是和台湾儿童版一样,把这本书拆分成三小册,给小朋友或者女性阅读,也方便越来越多的人在途阅读。然后再做一个大版本的精装版,方便日常阅读或收藏所用。
在选择一本书的材料时,我有一个非常切实的体会。一本书用这种纸可能是四千元一吨,那种纸是六千元一吨,价格差三分之一,但用这两种纸分别印出来,往往 连百分之三的差距都看不出来。但这百分之三的差距就是最致命的。那种感觉太微妙了,只有拿在手里,才知道那百分之三有多么重要。提醒大家,在用工用料的时 候,一定不要为了省这百分之三十,而牺牲百分之三的品质。
我们在确定这本书所有的用料,内文纸、扉页纸、封面纸、封面灰版、封面布料,当然不 是说要做得多豪华,贴金贴银,而是要做得合适。但千万不要为了省钱,做一个非常勉强的选择。具体点儿说,我们不用选最贵的纸,但确定了用哪一类纸,就要选 这一类里面最贵的那种。一分钱一分货,这方面真的骗不了人。
但这在出版社又是最难做到的,因为往往编辑不能说了算。编辑觉得用这种纸挺好,可 出版社通常有一个部门叫出版部,负责采购各种用纸,也负责联系各个印厂。我觉得这些出版部的人是世界上最善于给国家省钱的人,他们往往会告诉这个编辑,别 用这种纸了,太贵,咱们库房里还有那种纸呢,又便宜又好。编辑想用这家印厂印,出版部说,别用这家厂了,还是用那家厂吧,又便宜又好。编辑没有权力决定这 本书该用什么样的印装手段,从而导致这本书最后出来之后,不知道该怪谁,没有人为它担责。
为了百分之三,宁肯多花百分之三十。可你的定价要高出别的书百分之三十,读者就不会选你。从哪里把这些钱省出来?
怎么省钱呢?我自己的体会是,减少一个环节,就能省下不少的钱。出版社在选纸、选印厂的时候,给作者付稿费的时候,恨不得精确到分、厘来计算,他们能省 下那几分钱、几厘钱,但在很多环节的浪费又是非常惊人的。这里我不细说,大家肯定都有体会。如果把那些无端消耗的钱补到书里面,这本书的品相早就上去了。
还有一个办法,是让合作方帮你省钱。编辑要和上游很多人打交道,纸厂、印厂、加工厂。我去找一个纸商的时候,首先告诉他我不要回扣,他就会帮我想办法提 高材料的品质。第二,我们不会欠他的账,不欠他的账的好处是,他就会想办法保留你这个客户。这个时候都不用你和他讨价还价,他自己会调整价格,因为怕你这 个客户流失。让合作方帮你省钱,这样省的钱很大。怎么让合作方帮你省钱呢?就是你尊重人家的权益,变成他心目中的优质合作方,他就会想方设法地帮你节省开 支,把你留在他的客户名单上,这个时候你就不用费心了,他会帮你申请账期,核对价格,提高品质。
回过头来看出版社,对一本书,好像谁也没有权 力,责任编辑没有,出版部没有,美编没有,甚至社长、总编也没有,但是在各个环节,往往总会有人利用自己的权力形成一个灰色地带,谋取自己的灰色权益。一 部分钱没有放到图书本身,这是最大的浪费。我们要动的脑筋就是,如何把这部分钱释放出来,释放到书上?
移植。这是我在编辑工作中的一个深刻体 会。做《城南旧事》设计之前,我的内心一直有一个蠢蠢欲动的想法,就是想试用一种材料。怎么回事呢?今年我们想做一些圆筒,为读者邮寄大张的包装纸。选择 有两种,一种是纸筒,牛皮纸做的,另一种是塑料筒,最后没有做成塑料筒的,因为太贵了。但让我关注到了胶盒厂。他们平时和出版业打交道很少,因为出版社一 般用到纸、布,很少用到塑料。

我们找到了这样的厂子。他们的样品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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