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走吧」── 關於死亡、關於「永劫迴歸」:
「永劫迴歸」算是貫穿全書,在文中反反復複提到的一個詞。亦總是在那些意味深長的句子之中:
「直到今天,夜晚行走在街上的時候,我有時會聽到一個聲音在喊我的名字。聲音沙啞,略有拖音,我立刻聽出來:那是露琪的聲音。我轉過身來,但是沒有人。不僅僅是夜晚,甚至是夏日午後讓人不知今夕何夕、今年何年的那段空閒時間,也會聽到這一聲音。一切都會像從前一樣重新開始。同樣的白天,同樣的夜晚,同樣的地點,同樣的聚首。永劫迴歸。」(頁134)
「我問他是否有永劫迴歸的書。我們當時在他的書房裡,他朝他那書架的幾排書掃了一眼。最後他找到了一本黑白封皮的書給了我:《尼采:永劫迴歸的哲學》。」(頁167)
「這條街更像是一道邊界,走到盡頭,我們就進入了一個遠離塵囂的所在。……曾有片刻,我產生了一種幻覺,似乎走過公墓,我就又能遇見你。到了那裡,就是永劫迴歸。」
(頁175)
……
不免在想:「好了,走吧」──
這是露琪的「永劫迴歸」麼? 隨即又想到前文那句「找到你的幸福了嗎?」
雖然小說自始至終籠罩著陰鬱、憂傷的色彩,結尾露琪的死,依舊顯得那麼突然。又是那麼輕描淡寫。
「露琪。她從窗子跳了下去。」
既無任何細節,亦無人物情緒的渲染。其後,便是「我」(羅朗)在道路盡頭選擇走向寒谷街,以及從此感受到的生命中難以面對、亦無法抹去的缺失與虛無。
沉重而憂傷,卻沒有想像中死亡的驚駭與暴烈。尾聲露琪跳窗的場景,同樣是此般輕盈的描述:
「她離開屋子到陽臺去了。她一條腿從欄杆上跨了過去,另外那個人抓住她睡裙的下襬試圖阻止她。但是太遲了。她只來得及說出幾個字,彷彿自言自語,為自己鼓勵:
『好了,走吧』」
這一段讓我想到電影「時時刻刻」中的場景:身患艾滋的詩人、作家Richard跳窗的鏡頭,與其此前和Dalloway夫人之間的對話。這一場景,取材於伍爾夫的《Mrs. Dalloway》中也有描述(不過原著描述的是與Dalloway夫人素不相識、精神上飽受摧殘的一戰老兵Septimus)。
比之於露琪的死,電影(書)中對這段死亡的呈現甚至可以用盛大來形容,敘述並非此般輕描淡寫,讓人在事情發生之前便已有所準備。
又只留一句「好了,走吧」,溫和平淡,又平淡得如此動人心魄 ── 選擇死亡,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露琪短暫的一生是不幸的,她不斷地追求自由,因此不斷地出走、試圖逃離。「找到你的幸福了嗎?」選擇死亡,算不算是露琪靜默的回應,其中自有其無以言說的苦悶與無奈。又或者,是其最終、最決絕的一次出走與逃離。
死得合時,總也不是件易事。如此,亦不算是太壞的結局?某種程度上亦是其「永劫迴歸」?
關於敘述:
(師姐邀社時的學術主題,不過沒有太多想法,只說說自己的理解、感受。)
看到第二章才發現小說採取了複調敘述,變換了敘述視角。讀罷發現小說實則是四個人物(角度)相繼敘述的疊加/交織。之前看過的採用此種敘述手法的小說中,印象比較深的是顏歌的《關河》與黃碧雲的《烈女圖》。卻又似乎少了根時間上的軸線 ──《關河》與《烈女圖》,敘述視角的轉換均伴隨著家族、世代、歷史背景的變遷,在一代人與另一代人交織/糾纏的時空之間,一點點展開敘事。《在青春迷失的咖啡館》卻不然,雖則亦有線索貫穿其間 ── 便是露琪,與孔代咖啡館。
小說又帶給人很強烈的畫面感,像電影,並未因此種敘述顯得散亂。即便是結尾突如其來、輕描淡寫的死亡,亦是如此。即便沒有強烈的情感、氛圍上的渲染,依舊覺得能夠想見文中描述的畫面,似一幕幕電影鏡頭。